第31章 愛情的脈絡【十二】 (1)
【39】
一切平複下來後,Eduardo和Mark緊貼在一起,他們的雙腿在薄被下交纏,距彼此的呼吸只有毫厘。
Eduardo的手指插進Mark的卷發裏,輕輕梳理着。
Mark垂着眼,好像陷入思緒,又好像是激烈性愛後的疲倦。
“Mark,你在想什麽?”Eduardo問他。
“在想你。”Mark回過神親吻他的額頭。
經歷了一場性愛,他說話雖然還很平,卻不那麽快了,聲音還有點慵懶和沙啞。
“你回來得太容易了,我想了很多追求你的辦法,都沒來得及用上。”
Eduardo被他逗得輕輕笑出聲,那種軟糯的笑聲,像溫水涓涓流淌過Mark的心。
有時候他會夢到Eduardo這樣笑,是關于哈佛時的回憶,他們一起讨論姑娘們或者世界。
柯克蘭H33總是Mark最溫柔的夢境,但他不喜歡總做這樣的夢,因為做夢時很愉快,醒來後又會讓Mark加倍的沮喪和寂寞。
Eduardo看Mark既不答話,也沒什麽表情,只是目光專注地停留在自己臉上,眼裏似乎看得很遠。
“怎麽了?”Eduardo收斂起笑容,問他。
“真好。”Mark認真地說,“我一直喜歡你這樣笑。”
他當然是喜歡的。
在那個相遇的猶太聯誼會。
Advertisement
Eduardo這樣笑,Mark沒能拒絕他的要求,只能裝着醉了,成為Eduardo離場的借口——Mark什麽時候會這麽順從過別人?
他當然也是甘願而愉悅的。
Eduardo這樣笑,在冬夜裏說想跟他做朋友,他就開了H33的門,他把時間、想法,甚至引以為傲的事業都與Eduardo共享。
他以前喜歡他,是隐秘的,是沉默的,是不宣之于口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連他自己也被自己騙過。
不能看他這麽笑了,再看下去,自己恐怕又想要抱他,Mark想。
于是他翻了個身,躺平在床上。
Eduardo卻支起身趴到旁邊,逗他說話:“你變了很多,Mark。”
Mark自然而然地伸手摟住他還汗濕的腰:“是嗎?”
Eduardo看着他,親吻他的眼角,“以前你不會這麽坦白,總是不想別人看穿你的想法。而現在卻簡單就說了,甚至在各種訪談上敞開了來說話。”
“你看過我的訪談?”Mark問。
“當然。”Eduardo笑着說:“你曝光率很高啊。”
“那就是我的目的了。”Mark說。
“你什麽時候在乎曝光率了?”Eduardo好笑地問。
Mark看了他一眼,垂目平淡地開口:“前些年脾氣差,Chris說我這個CEO形象太糟糕影響Facebook,增加他工作量,讓我多曝光,接受訪談做活動重塑形象。我開始不願意,覺得沒必要。但後來又想,總有一個訪談你會看到,總有一句話你能聽見。我希望這樣你會知道我的想法,有些已經改變,有些卻從來沒變過。”
Eduardo不說話,在柔和的燈光下看着Mark。
Mark撫摸他的頭發,冷而平緩的聲音竟然也被氣氛渲染出幾分溫柔。
“Wardo,我也并不是什麽時候都知道要做什麽的。我也有不知道該怎麽做的時候,但我又總希望事情有轉機。”
Eduardo過了好一會,低頭親吻Mark。
“是的,我看到了,也聽見了你想對我說的話。”
他捧着Mark的臉和他耳鬓厮磨,低聲呢喃嘆息:“所以不要說我回來的容易……七年很漫長,Mark,你和我都努力改變了不少。”
“而改變自己,不是容易的事情。”Eduardo說。
“七年。”Mark重複了一遍。
有些人分別後,時間會帶着兩個人漸行漸遠。
在他們這裏卻是反其道而行,時間溫柔地牽着他們的手,帶着他們往回走。
他們一開始可走得夠遠的,時間花了七年才讓他們又回到對方身邊。
“Wardo,這七年你過得好嗎?”Mark問。
“當然,”Eduardo的手指把玩着Mark的卷發:“如果我過得不好,怎麽會還愛着你?”
Mark看着他很久,之後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Mark,你在祈禱嗎?”Eduardo笑着問。
Mark睜開眼,伸手把他攬住,“我在感謝上帝。”
他們安靜地分享了好一會兒的寧靜,相擁着聽這場夜雨和彼此的心跳。
有了對方的心跳,雨夜的雨再也沒有讓他們感到孤獨了。
“我有一年在灣區的慈善晚宴遇見傑瑞米·勒凡。”Mark罕見地開了個話頭。
“嗯?柏尚投資的合夥人?”
“對。”Mark摸着Eduardo的臉,看進他眼睛裏很深的地方。
“他跟我聊天,說很後悔沒有投資Facebook。他說你當年在紐約,一直锲而不舍地游說他,他竟然沒有認真聽你說。”
“他竟然跟你聊這個?”Eduardo笑起來,“我那時候纏了他好幾天,可惜沒法說服他。柏尚是很理想的投資者,他們投資謹慎,但從不會因為投資而過度幹涉投資對象,更沒有過擠空投資對象的前科。我就有點……”
Eduardo想起往事不好意思起來。
“想來我那時候是很煩人的。傑瑞米有沒有跟你說,因為我一直要游說他,他為了躲我,還住在公司的寓所一整個周末?”
“他用‘堅韌不拔’來形容那時候的你。”Mark親吻他的發頂。
“但他當時對我說的是,”Eduardo笑着模仿傑瑞米的語氣:“‘孩子,你沒聽過Friendster嗎?走開,結束了!’我聽了太生氣了,Friendster怎麽能跟Facebook相提并論。”
“那天我回到公寓,看到你的郵件,讓我去帕羅奧圖,說我得去看看Facebook現在的情況。我開始反省,是不是我不了解Facebook,以至于讓投資者們以為它就是Friendster那一類的東西。”
“但我睡過了,沒去機場接你……還跟你吵架。”Mark看着他,“沒有你在身邊,我忘記睡覺,四十個小時裏我才睡了兩小時,思維都是混亂的,人也很暴躁,等我睡好了,第二天想找你解釋,你已經走了。”
Mark說,“對不起,Wardo,我那天不該否定你在紐約做的一切。”
Eduardo搖搖頭,“沒什麽可道歉的,Mark,為什麽Sean能給你拉到投資,而我不能,因為我确實不理解Facebook。”
“那不能比,Sean那時候因為Napster已經有了完整的人脈網,而你才在哈佛剛剛念完二年級。”
Eduardo沉默了一會兒:“所以他是Facebook的奠基者。”
“你也是。我還是需要你,”Mark抱緊他,低聲說:“我在帕羅奧圖還是需要你,後來也一直是,從來。”
“You need me。”Eduardo閉上眼睛,在他懷裏低聲重複了一遍。
“可是Mark,你現在什麽都有了啊。”
【40】
Mark搖搖頭。
他在哈佛的時候,理所當然地問過Eduardo要過很多東西。
現在Mark什麽都有了。
他再也不需要一個半夜為他穿越哈佛而來的朋友,因為只要一個電話,無數人願意為他效力。
他也不需要誰照顧他的一日三餐,他有生活助理,也有專業的營養師。
他更不需要問人要郵箱地址像打廣告一樣推銷自己,無數人捧着自己的名片央求他收下。
可他還是需要Eduardo。
這種需要,是Eduardo離開後才被Mark慢慢發現的。
“別說話。”Mark阻止Eduardo:“聽我說。”
他說:“你知道嗎,百萬會員夜,你摔了我電腦離開後,Sean在寓所因為和未成年少女一起嗑藥而被警察捉住,這種事情後來兩年裏還發生過三次,他對Facebook的形象造成了很壞的影響。我從此對大麻深惡痛絕。”
Sean——當年Mark看到的是他對世界和互聯網未來那些堪稱天才的預判,Eduardo看到的是他品行上被诟病的地方——他到了帕羅奧圖,第一件事就是譴責Sean任由兩個未成年少女在屋子裏嗑得失去理智,而Mark對此卻視而不見。
Mark接着說:“2006年,我一意孤行,在Facebook上推行面部識別,照片标簽系統未經用戶明确同意生成“臉紋”,結果用戶大規模投訴,還引來法律訴訟,挪威那邊甚至要抵制Facebook。”
Facemash——Mark看到的是大家對窺探熟人資料的狂熱,Eduardo看到的是未征求許可的行為會違反規定,傷害他人隐私,觸發公衆不滿。
Mark繼續說:“2007年,Facebook引入了廣告系統,那年我在廣告上盈利1億5000萬美元。”
廣告——Mark把Facebook當成自己的利劍,一個藝術品,一個畢生事業,而Eduardo看到的是商業無法避免之路。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Eduardo總給Mark一些建議:
你不要做Facemash,對姑娘們不尊重;你不要用Facebook的評論來作弊藝術鑒賞課,這很不認真;Sean嗑藥玩女人沒有時間觀念,他會弄垮Facebook;你得接受廣告。
Mark那時候是真的有點煩——在他擴張Facebook時。
所以他孩子氣,一怒之下把Eduardo狠狠推開。
他要搞一個空前絕後的派對,他要釣3000磅的槍魚,而Eduardo在,他搞不起來。
Mark想,他必須趕走Eduardo,才能做最酷的那個孩子王。
可是等Eduardo真的走了,真的徹底離開了他的生活,Mark才知道不是那樣的。
那時候像眼被蒙住,耳被堵住,很多事情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有等時光走遠,回過頭撥雲散霧,看見全局,才會真正明白事情真相。
Mark總是看到事情刺激的那一面,而Eduardo總能看到事情可能引發的不安定因素。
他一走,Mark的世界立刻崩了一半。
Eduardo是他的心,他的良知,他靈魂互補的另一半。
“我這樣的事情做了很多,Chris還任職PR時,常常被我氣死,他有一回沖我大發脾氣,罵我,說這些是你早就勸告過我,而我不聽,只按着自己想法來。”
“我忽然意識到,那真的就是你曾經警醒過我的,Wardo。”
“可我不甘心,當Chris這樣說時,我異常挫敗。我想我沒有你也是可以的,于是我也開始在審視反思自己的行為和策略、思考利弊時,嘗試從當年你提供的角度去考慮。”
“這事情不難,我做得很成功。”Mark看着Eduardo:“在你離開我後,我的未來和你曾經給我提供的方向,慢慢重合起來,Facebook一年比一年好。”
Mark的講述語氣很平靜,臉上也是一貫的沒什麽表情,像客觀地讨論着一件事,但是Eduardo還是聽到了他壓抑在心底的苦痛。
他明白Mark想說什麽。
他們一個激進冒險,一個穩健深思,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世界。
他們本是彼此最好的互補,可又太年輕、太氣盛,學不會調和融合,又互相怄氣,終于反目,終于決裂。
終于,Mark抱緊Eduardo,把臉埋在他的耳側。
“Mark。”
Eduardo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不允許Eduardo動一動或者回頭,于是Eduardo只好安靜地任由Mark抱着他。
“I need you,Wardo。”Mark在他耳邊又陳述了一遍這句話。
這些年,Eduardo離開了,卻依然在幫助Mark快速的成長,Mark的思考也逐漸圓熟。
他學會了人情世故,學會了考慮別人的心情,學會了傾聽他人意見,學會了退讓,學會了耐心跟別人解釋。
在Chris離開Facebook時,Mark已經不會再犯大錯了。
Eduardo永遠的嵌在Facebook裏,嵌在Mark的生命和靈魂裏。
偶爾夜深人靜,Mark坐在辦公室,在思考Facebook的方向或做下某些決策的間隙,忽然就想起Eduardo。
他就這麽闖進Mark的思維裏——在Mark毫無防備的時候。
Mark總覺得Eduardo還在——在他心裏,在他記憶裏,在他的思維中;但同時又無比清醒地意識到Eduardo不在,Eduardo在遙遠的新加坡,他們決裂了,已經很久沒見面,沒說過話,也沒有任何消息。
這種感覺是割裂的,帶來孤獨、疼痛和空虛,理智當然可以壓制得住,但經年累月裏,它總能找到機會,突如其來,一次又一次擊倒Mark。
每當那時,Mark就會意識到自己想念他,并且需要他。
連Mark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但很多東西又豈是代碼可以運行出軌跡或結果,連理智也束手無策。
Mark腦海裏龐大嚴密的知識體系,當然對此有很多解釋。
但那些心理學的、文學的、哲學的解釋,那些偉大的、平凡的、卑微的、可笑的、生活化的、浪漫的、深刻的定義,又太刻板了。
所有解釋和定義,都不及Eduardo小雪天裏跑到柯克蘭公寓找他時笑着說“Mark,我來啦”那一縷呵出的溫熱氣息鮮活。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霸道,它沒有原因,也毫無道理。
Eduardo曾經給Mark帶來很多東西,披薩、紅牛、筆記、公式、郵箱、資金、賬戶,但這些東西時至今日,都是可以取代的。
就算當年Eduardo哪怕沒有任何緣由、兩手空空地跑去H33,只單純地為了消磨時間,或者坐在Mark的床上安靜讀他的經濟學著作,Mark也會很樂意去給他開門,和他分享同一個狹窄的空間。
Mark這麽狠心強硬的一個人,終于也不得不屈服。
他堅韌強大的理智向情感投降。
Mark意識到以後的日子,如果沒有Eduardo,自己當然還是可以很好地過下去,就像過去的這些年一樣。
但他永遠不會圓滿了。
Eduardo感覺到發鬓被沾濕。
他幾乎被Mark的痛苦擊碎了心。
“Mark,我問你。”Eduardo說:“訴訟結束後的一兩年,我在華爾街聽聞一個傳言,說你……”
“我沒有,”Mark猛地放開Eduardo,打斷他的話。他的表情呈現一種鋒利的憤怒和無力,“我沒有說過那樣的話。”
Eduardo親吻他的眼角和額頭:“放輕松,我不是在譴責你。”
Mark閉了閉眼,幾個深呼吸才調整了氣息:“他們誤會我了。我當時只是不想提起你……那些蠢貨誤讀了我的行為。”
“為什麽?”Eduardo問。
Mark睜開眼睛,反問:“你在那幾年,有跟別人提起我或我們的事情嗎?”
“沒有。”Eduardo搖頭。
“為什麽?”Mark問。
Eduardo看着他,“因為那會讓我感覺難過。”
Mark把手搭到自己眼睛上,低聲說:“這就是我的原因了。”
他說完這話後,良久Eduardo都沒有給他任何反應。
Mark等到心裏過于激烈的感情消退後,才擡起壓在眼睛上的手,竟意外地看到Eduardo正支着臉頰含笑看他。
Mark因為他的笑,心裏生出一股被看穿的惱火。
“Mark,”Eduardo問:“你在中國杭州為什麽走向我?”
Mark別扭地将臉撇到一邊,有點惱怒地說:“我本來想着不要打擾你了,可是你就這麽出現在我眼前,我忽然有種強烈的感覺,心想或許這就是命運,你出現在我眼前。我不應該反抗命運,我應該順從它。”
Eduardo不由得大笑。
他把Mark的臉掰過來,“那你知道那年猶太兄弟聯誼會,我為什麽走向你嗎?”
“因為你想找個人裝醉酒好離場。”Mark說。
“對啊。”Eduardo說:“可那麽多人,我為什麽就挑了你?”
“因為我看上去對聯誼會興味索然,很大可能會答應你的要求。”
“你還記得。”Eduardo笑了:“你在聯誼會,我也在,我們看上去又都是一樣的無聊,急着離場,多麽巧合啊。”
“所以我當時自己跟自己打賭,如果你答應了我,陪我離場,那我們就應該成為好朋友。”
Eduardo親吻Mark的卷發。
他想起那天自己喝醉了,又夢見往事。
夢裏那個加勒比海之夜,DJ在臺上一邊扭動着身體一邊打碟,他背後的屏幕上是可笑的瀑布,劣質的鐳射燈不斷運轉,所有人都在跳着滑稽的舞。
自己穿着可笑的花襯衫,頭戴着誇張的草帽,在和Dustin、Chris讨論亞裔姑娘們。
然後他看到了Mark。
Mark走過來,跟他說:“Wardo,我有個好點子要跟你說,我們出去聊。”
Eduardo在夢裏知道一切。
知道他跟着Mark出去會發生什麽事,他們會一起創業,然後會争吵、會背叛、會傷害,也知道他們最終決裂,天各一方。
但哪怕這樣,他還是毫不猶豫跟Mark走了出去。
夢裏像記憶的那天一樣,他在夜風裏冷得哆嗦,聽完Mark關于Facebook的點子,又答應了三七的股份和CFO的頭銜。
他搓着凍僵的手,要回去加勒比海之夜,Mark忽然在他身後說:“或許鳳凰社是個多元俱樂部。”
Eduardo回過頭,看到Mark的臉在夜色裏又冷又硬,呼吸呵出白霧散在路燈下。
Mark倔強地盯着他,問道:“但那又怎樣?”
Eduardo看到Mark倔強不甘又驕傲的眼睛。
在那一個瞬間,夢裏的他竟放開門把,轉身走向Mark。
Mark有點吃驚,問他,“你不進去?”
“加勒比之夜有什麽意思?”他聽見自己笑着說:“我們一起回去吧,Mark。”
Eduardo醒來時發現枕邊的手機顯示正在和Mark通話中,電量只剩下5%。
他拿起手機,安靜地放在耳邊。Eduardo在新加坡的家裏,聽見在美國的Mark正敲着鍵盤。
有什麽東西穿越了時間和距離,穿越了陸地和海洋。
那一刻,Eduardo終于認輸,屈服了。
十年前,十年後。就像2002年的,那個猶太兄弟聯誼會,他穿過人群走向Mark;就像2012年的中國杭州,Mark在往來的游人裏一聲‘Wardo’喊住他。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在改變,連他們自己也在改變,早在生活的磨砺裏成為全新的人。
可他們之間很多事情,仿佛就像命定,無論換過多少場盛裝的舞會,走過多少個繁華的城市,他們最終都會為彼此停下腳步,穿過茫茫人海,走向對方。
“Mark,”Eduardo給了他回答:“I’m here for you。”
Mark聽了抱緊Eduardo,好像要把他勒進自己的身體裏。Mark沒有說什麽,卻也久久沒有放開他。
那晚深夜,Eduardo睡熟後,Mark躺在他身邊聆聽他的呼吸,綿長安寧。
良久,他用手機在Facebook的個人主頁上更新了一條狀态:
是誰在敲門
敢來打擾我?
那肯定是
夜風
或者永恒。
——【巴西】萊多·伊沃
發出這首詩,時間正好是淩晨2點08分。
九年前,Eduardo穿越半個哈佛來到柯克蘭,時間也恰好是淩晨2點08分。
Eduardo是為Mark而來,他敲門,走進H33,從此再沒有走出Mark的心。
那晚,Eduardo在窗上寫下棋手公式。
一個王國,一段愛情,所有故事自那一刻開始。
【完】
Dustin Moskovitz看到這首詩的時候,還在Asana的辦公室裏。
他愣了好久,然後兀自笑起來。Dustin完全控制不住笑意,也不想控制,他太開心了。
助理Amy剛好進來和Dustin确認明天的行程,看到他的笑容,打趣一句:“Moskovitz先生,心情很好?”
“還好。”Dustin轉着筆,轉而笑問:“還沒回去?”
Amy說:“這就要離開了。”
Dustin又問:“這麽晚,有人來接嗎?”
Amy臉紅了一下:“男朋友的車到了。”
Dustin的手托着下颚,笑着看她:“真不錯,快回去吧。”
助理推門走出他的辦公室後,Dustin站起來走到窗前,外面是深沉的夜色和閃爍的華燈。
胸膛裏全是愉悅,一天的疲勞盡掃而空。
他看着窗外,不知道怎麽的,思緒忽然又回到過去,想起發現Mark愛着Eduardo的那天。
那還是十年前,Eduardo第一次參加H33的游戲之夜。
Eduardo是個小少爺,興趣都很高雅,很少玩游戲,當然也沒有玩過他們那天要玩的,但他還是想加入游戲之夜。
Mark當然是跟他組隊的。
有了Eduardo,Mark就踢走了Dustin,Dustin委委屈屈,只好和Chris、Billy三人一組。二對三還帶着新手,Mark依然一副趾高氣揚、勝券在握的模樣。
在比賽開始前,他先花了點時間教Eduardo打。
Eduardo聰明,學得很快,但到底是新手,第一局跟最菜的Billy打就左右支拙。
Mark在他旁邊,一會兒提醒他射擊,一會兒提醒他注意數據面板,意外的耐心。
倒是Eduardo先不耐煩了,着急地說“MarkMark,讓我自己來”。
Mark立刻就閉嘴。
沒了Mark的提醒,Eduardo操作很快出錯,他懊惱地念念有詞,又聚精會神、緊張兮兮地盯着屏幕。
Mark在旁邊看着他。
他這麽好勝的一個人,卻既不急Eduardo拉低組隊分數,也不去責備,只是嘴角微翹,帶着不顯眼的笑意,竟然有點像看做錯事的孩子,非常包容的模樣。
大家都玩得很投入,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只有Dustin看見了。
Dustin跟他同宿舍一年多,還沒見過Mark有這樣能稱得上溫馨的神情——或許Mark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哦,他喜歡他。
這個調皮的念頭忽然鑽進Dustin的腦海裏,幾乎讓他驚喜得歡呼雀躍。
他們是多麽可愛的一對,Eduardo連Mark性格裏的尖刺都愛若珍寶,Mark也從不會對誰這樣敞開自己的空間去分享和接納。
他們吵架甚至都不會超過半小時。
可是往後的發展是誰都想不到的殘忍。
當Dustin知道Mark在質證上曾經用那一萬九的美金反擊過Eduardo,他氣得哭了出來。
連Dustin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憤怒和難過,可能是為了Mark,也可能是為了Eduardo,或為了兩個相愛的人卻要互相傷害。
他甚至跳起來打了Mark一拳。
因為Mark不會知道那一萬九,羞辱的是Eduardo的感情,當然也是他自己的愛情。
Mark和Eduardo之間曾那麽美好,那麽快樂,Dustin忘不了那個游戲之夜的Mark,也忘不了帕羅奧圖雨夜的Eduardo。
他為雨夜沒有留下Eduardo感到難過,為自己曾經對着那張‘不要簽和Eduardo一樣合同’的便簽沉默而感到難過,多年後也曾為Mark喝醉後說的那句“我從來希望跟他一起,我想念他”感到難過。
Mark跟Eduardo之間不該只有一萬九千的美元,也不是只有5%的股份與六億。
Dustin關掉電腦和辦公室的燈,他離開Asana,但并不想立刻回家,于是沿着路慢慢散步。
眨眼就過去了十年。
他守了十年的秘密,今天終于大白于世,幸好Mark還是留住了Eduardo。
Dustin很快樂,又感到很疲憊,因為時間蹉跎太久,終究還是有些遺憾,他們錯過的是彼此青春裏最美好的年月。
但人生哪裏會沒有遺憾,哪件事又是完美?像Mark的Facebook,像他自己的Asana,像Chris的《新共和》,有時候都是不盡如人意的。
但正是這些不盡如人意之事,這些錯過卻還想等待的倔強,所有的不完美,卻又會讓他們更努力地面對未來,珍惜當下。
Chris Hughes看到Mark這條狀态的時間比Dustin還要晚一點。
他接手《新共和》受到很多诘問,最近總是焦頭爛額,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裏已經将近淩晨。
Eldridge開門迎接了他。他是Chris的同居戀人,已經訂了婚,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Chris洗了個澡,靠坐在床上浏覽網頁時看到了Mark的這首詩。
他看着頁面久久沒有任何操作,心情複雜。
在Dustin今天找他,替Mark求助的時候,在他将Eduardo的訪談視頻給Dustin的時候,Chris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
只要Mark回頭了——Eduardo總會心軟的,不是嗎?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Mark總是忘記自己約了Eduardo,讓Eduardo空等他很久。
那塊白板——挂在H33門口的那塊,後來總是寫着Eduardo小小的抱怨。
Chris每天進出H33,看到那塊白板就氣不打一處來,常常替Eduardo感到生氣。當白板“更新”內容,他都會質問Mark:“你這次叫Edu等你多久”“白板又寫着you asshole了,你能準時一次嗎”“別總欺負Edu脾氣好”。
結果有一回沒想到Eduardo也在H33。
他剛從洗手間出來,聽見Chris在教訓Mark,立刻漲紅了臉。
然而他不跟Chris一起聲讨Mark,竟是趕緊跑出去将白板上那句“you asshole”擦掉。
Eduardo走進來,沖着Chris腼腆地笑:“這次也沒等多久,就半小時。”
而Mark坐在旁邊,氣定神閑,勝券在握,翹起一邊嘴角像個讨厭的小混蛋。
Chris目瞪口呆。
啊,當時他說什麽來着?
對,他恨鐵不成鋼,瞪着Eduardo:“慣的!Edu,你就慣他吧!他這麽混蛋都是你給慣的!”
Chris在青春期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性取向。
他生在一個傳統的家庭,又偏偏是天生的同性戀,很難在社會普世價值觀中找到自我認同感,性取向仿佛始終是他的原罪。
直到Mark将Eduardo帶進H33。
Chris很長一段時間都作為旁觀者,在默默觀察。
Eduardo當然不是同性戀,但他愛着Mark——盡管Eduardo并不自知。
他不是圈子的人,也跟Chris在圈子裏見過的人都不同,Eduardo從沒在乎過自己和Mark的性別,他的愛是純粹又專注的,付出是溫柔又熱烈的,對待Mark是奮不顧身又驕傲克制。
而愛情對Eduardo而言,是生活,是戰争,是自尊,也是心。
在某一個夜晚,Chris忽然意識到,無論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不同的只是性,愛的本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