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令窈不願再想穆辰良的事,收起對他的恐懼,跟着丫頭到暖閣換衣裳。一邊往裏走,一邊回頭沖老夫人道:“我好不容易與祖母團聚,祖母不多養我幾年,真舍得以後将我嫁出去?”

老夫人笑意愈濃:“這話可是你說的,以後我把你養成了老姑娘,可別怪祖母不為你打算。”

令窈換好衣裙,款款走出來,挽住老夫人的手。

嫁人肯定是必須做的事。

難得說起婚事,她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她最好是能盡快嫁給那個姓孟的。可天下這麽多個姓孟的,她總不能每個都挑一遍,想想就覺得有些發愁。

“祖母,我昨兒個得了個夢,說出來你可別笑我。”

老夫人來了興趣,“什麽夢?”

令窈:“我夢見自己嫁人了。”

老夫人撫掌而笑,旁邊大老爺也忍俊不禁。

老夫人逗她,“卿卿倒是說說,你嫁給誰了?”

令窈張大杏眼,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天真無忌,稚嫩的童聲字字有力:“沒瞧清模樣,只記得是個姓孟的。”

老夫人順着她的話往下說,佯裝沉思狀,“娶得了我們卿卿的,便只有清河的孟家才勉強能夠上。可那家是個大火坑,卿卿這夢做得不好,萬不要再夢到這樣的事了。”

令窈好奇問:“為什麽他家是火坑呀?”

大老爺忍不住接話:“清河孟家,前朝皇族後裔,聖上甚是忌諱這家,先帝發恩并未奪他家富貴,然終究是心頭刺,他家沒有一人入朝為官,十二大家中,也無人與其聯姻。”

令窈聽完,眼睛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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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姓孟的,肯定就是這家的人了!前朝皇族後裔,有理由有勢力起軍造反,足以在颠沛分離的局面裏,一氣呵成,奪下唯一一份權力之羹。

她前世十三歲時便以婀娜豔絕的嬌名聞名天下,衆家争先搶後表達提親之意,定是那個時候,孟家的哪位少年郎對她一見傾心,念念不忘,以至于造反成勢時都巴巴地跑來她跟前說着纏綿之語。

令窈問:“他家有幾個公子哥?”

大老爺:“他們這一支家大業大,若要細算,加上分府在外的,起碼得有幾十個。”

令窈皺眉頭,幾十個,那她怎麽知道是哪個?

老夫人乏了,準備歇會,大老爺這時想起來自己是來令佳的事讨法子,又問了一遍。

老夫人道:“佳姐是個貼心的孩子,你真心待她,她犟兩天便也就好了,出去罷。”

令窈聽了孟家的事,精神抖擻,壓根沒有一點困意,趁勢同大老爺一塊出了屋子。

從穿廊而過,到了小過道子,有段小路砸了半截,家裏的匠工正在修葺。前兩天下了雨,泥巴窪窪的坑大大小小,密麻散落。

令窈看了眼自己腳上的鞋,錦邊彈墨粉桃緞制成的鑲玉鳳頭履,全臨安都找不出第二雙。

大老爺見她停下來,再往前一瞧,頓時明白。

他嘆口氣,二弟怎麽養出個這樣矜嬌的女兒?

令窈一雙黑透的眸子望見大老爺。

可憐楚楚,盈盈動人,似乎等着他主動開口。

大老爺嘆口氣,最終還是低下腰來,“來罷,伯父背你過去。”

令窈滿意地爬上去。

等快到大奶奶屋前,大老爺放她下來。令窈并不進屋,準備到處逛逛。

她拉了大老爺的袖袍,“伯父,寧府的事,您真覺得委屈了阿姊?”

大老爺一愣,随即點點頭。

想來确實有些愧疚,他與三弟關系好,遠超于同胞的二弟,難免事事考慮他些,對他家孩子亦然。

他不想被人說他這個當家的苛待庶弟。

素日他與大奶奶和佳姐并不親近,雖不甚和美,但也不至于僵持到如今這個程度。是以現下有些急了。

令窈非常幹脆地列出一長串單子,全是令佳喜歡的,還有一些是大奶奶喜歡的。

大老爺有悔改之意,此時緩和他們的關系,有利無害。再怎麽樣,阿姊終歸對這個父親還是有所期望的。

大老爺甚是高興,連帶着對令窈說話的語氣都不一樣了,當即便讓人去準備東西。

令窈在府裏慢悠悠地逛,一點點地想自己以後的事,愁呀。

初夏的日頭并不曬人,照在身上暖暖的。偶爾有幾個婢子路過,是各房裏頭伺候少爺姑娘的大丫頭們,捧着家學裏脩敬用的紅帶頭,說說笑笑,到了她跟前問聲安。

各房都開始準備了,念書是大事。

令窈閑得乏悶,不知不覺便走到度月軒前的穿雲門。

鄭嘉和就住這裏頭。

令窈往回避兩步,想了一會子,回身重新往前進。

反正來都來了,就見見罷。

鄭嘉和随身的小厮飛南見到她,乍一看不認識。連他主子都不未有機會時常見到的人,他更加沒有機會窺探真容了。雖不識得,但見她柔曼俏麗,像是府裏的姑娘,但穿着打扮,卻又比家裏頭的姑娘奢豔百倍。

一時愣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令窈沒有心思搭理他,直接便往裏頭走,飛南也不敢攔她,連忙跑進院子裏通報。

鄭嘉和的院子窄小,統共只有三間屋子,她橫沖沖往屋裏去,恰點與人撞個滿懷。

“兄……兄長。”

鄭嘉和端正地坐在輪椅上,今天穿的又是青衫。

他見了她,有些驚訝,大概是沒想到她會跑到這裏來。

令窈使勁地盯着他瞧,試圖從他的眼神中探出一絲歡喜,卻什麽都沒窺到。

鄭嘉和神情特別淡然,除了咳嗽時臉上浮現的星點紅暈,幾乎雪白一張薄臉。

令窈有意與他親近,主動從小厮手裏接過,推着他往游廊去。

她前輩子從沒這樣伺候過鄭嘉和,從後面推,竟有些吃力。鄭嘉和便要自己來。

令窈垂眼挨着他,給自己找臺階下:“待我日後長大些,便能推動了。”

鄭嘉和唔一聲。片刻,他忽地問她:“你來我這,不怕老夫人生氣?”

令窈總算找到一個表現機會,轉過臉盯着他的臉,道:“你是我哥哥,我來瞧你是天經地義的事,為何要怕別人生氣?”

鄭嘉和沒有回應。

廊外幾株翠柏,落了幾只白鳥,叽叽喳喳,很是熱鬧。

令窈分神往樹上探了一眼,再收回視線時,餘光瞥見鄭嘉和嘴角微微上揚,眼中似有笑意。不知是為歡騰的鳥兒,還是為她剛才那句話。

她要想再看清楚些,便沒得瞧了。

走了幾圈,令窈腿累,鄭嘉和體貼入微,不等她開口,即刻便停下來,讓人搬了杌子給她。

令窈坐下,驀地又比他矮了半截,剛到他腰間。鄭嘉和正對着她,身後是葡萄藤蔓的橫架,風吹來,有微酸微甜的陽光味。

“什麽時候去念書?”

“不知道。”令窈還沒想好,十年後她的歸宿尚未着落,她哪裏有心思去想要不要做才女。

鄭嘉和蹙眉,又咳嗽起來,微喘着氣,聲音輕弱,聽不出喜惡:“念書考了女學士,屆時你便可重新回汴梁,也就不用待在臨安了。”

令窈一愣。

這句話倒是提醒她了。不是真的想回宮,只是為着日後的打算。要想及時嫁給姓孟的,她只需要在天下大亂之前求皇帝舅舅一道賜婚聖旨。

考了女學士回去,光明正大重新入宮,只要能再次見到舅舅,他定什麽都依她的。

令窈掩飾道:“我喜歡待在鄭府。”不是謊話,到目前為止還能算真話,以後就不知道了。

她看到他壓袍間的舊書,不動聲色轉了話題,“兄長今年入家學嗎,今秋是否參加鄉試?”

鄭嘉和調過眼,目光清冷,聲音卻略微柔和幾分,“古往今來,凡身有殘疾者,鮮少參加科舉。”

令窈說錯話,點了他的痛處,後悔起來,一急便恢複從前性子,拉住他的衣袖道:“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她恨不得現在就告訴他,他的腿疾遲早會好,大好的光明前途等着他。

鄭嘉和怔了怔,随即勾了泛白的嘴唇笑起來,“知道了。”

令窈回去後,飛南關了院門,回身同鄭嘉和笑道:“二少爺,我瞧着新來的四姑娘同您倒是親熱,果然是親兄妹,融進血裏化不掉的情。以後我再不聽外面的人亂傳編謊,四姑娘壓根不像別人說的那樣驕縱跋扈。”

日頭陰了,雲也散去,風漸漸大了。院子裏一株死了半邊的西府海棠驀地又有了生機,暗綠的葉簌簌作響,旋旋落了幾片沾到肩頭。

鄭嘉和順手撚起一片夾在指間,溫煦的光下,葉脈清晰可見,勃勃而發。

他低喃道:“是啊,是不一樣了。”

·

鄭令窈頭回有了進取心,将一應入家學的東西全部準備齊全,她喜好奢華之物,不但另制了專做念書用的丹繡衣袍,而且還央了老夫人替她打造白玉發冠。

入塾的日子漸漸快了,這天大老爺到老夫人屋子來,老夫人問:“家學裏的夫子,不問出身,只問學識,你多上點心,去年的那個孫夫子,我瞧着就不是很好,太過迂腐,沒得教壞家裏的孩子。”

大老爺面露喜悅,意氣風發:“娘,您放心,再不是孫夫子,兒子撞了大運,請到了曾做過都察院右佥都禦史的孟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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