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純白玉人像, 眉目雕刻,不悲不喜, 仿若菩薩,看遍世間萬事, 所以才得一副溫潤如玉的面孔。

小丫鬟将面具送到碧紗館時, 令窈一眼看中這張純白玉人面具。本以為不會有人和她挑一樣的, 畢竟七夕佳節大家偏好其他喜慶點的面具, 連鬓鴉也勸她是否要另換一張。

可她還是喜歡這張。

和別人一樣有什麽意思。

沒想到, 鄭嘉和竟也選了這張。

令窈看看面具,又看看鄭嘉和, 心中感慨,是了, 沒人比他更适合這張無喜無憂的菩薩态了, 難怪他也選它。

兩個人手裏拿着同樣的面具,旁邊飛南笑起來:“這位小少爺怎麽挑了和我家少爺一樣的面具?這要戴上去, 哪分得清誰是誰?”

令窈将面具別腰間, 取出折扇搧開, 學少年郎風流倜傥,笑着走向鄭嘉和:“閣下好眼光,但這張面具可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戴的。”

鄭嘉和問:“那什麽人才能戴?”

令窈停在他跟前,衣袂翩翩,兩人袍角相接, 她伏低身, 寶光燦爛的笑意向着他:“得像我和我哥哥這般玉樹臨風的男子才配。”

鄭嘉和笑問:“哦, 你哥哥是誰?”

令窈啧啧,端出驕傲自滿的模樣:“臨安城內第二美男子,鄭家二郎是也。”

鄭嘉和拉過她衣袖,問:“怎麽才是第二,第一是誰?”

令窈高揚下巴:“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是本人。”

飛南和鬓鴉捧腹大笑。

鄭嘉和眸中蘊笑,稀薄的夕陽在他身前投下一層光影,令窈站在他的影子裏,纏着他問:“哥哥,你快說,我這身打扮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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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嘉和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說:“讓我仔細看看。”

令窈擡臂,踱步轉圈,問:“怎麽樣?”

鄭嘉和:“好看,絕世少年郎說的就是卿卿這般。”

飛南也跟着說:“還真別說,郡主扮起男裝,确實像個十三四歲的小少爺。”

鬓鴉笑道:“郡主個頭長得快,虛報三四歲也能唬住人。”

他們說得再好聽,令窈也不滿足,非要聽鄭嘉和親口說一遍才作罷:“我和哥哥十三歲時相比,誰更俊?”

鄭嘉和:“卿卿俊。”

令窈這才知足,得意洋洋去攏鄭嘉和腰間玉牌:“今晚七夕夜集,哥哥身上這塊玉牌,只怕會讓城內姑娘争得頭破血流,即便搶不到玉牌,那些姑娘手裏的荷葉子也會将哥哥淹沒。”她停頓,看向飛南,打趣:“你可得護好你家二少爺,莫讓他被人吃了。”

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七夕這夜,臨安城內女子多以蓮葉為贈禮。

鄭嘉和手心覆上去,攥了她和玉牌,道:“卿卿多慮,城中俊俏郎君甚多,我無才無德,并不讨姑娘喜歡。”

令窈:“哥哥慣會自謙。”

鄭嘉和思忖,道:“那便不帶玉牌不收荷葉?”

令窈唔一聲,故作深沉:“哪能不帶玉牌不收荷葉,但我心疼哥哥,願意為哥哥分憂。”

鄭嘉和就知道她有這一句,順着往下問:“卿卿如何替我分憂?”

令窈一把拽過他的玉牌,面上露出奸計得逞後的頑劣:“我和哥哥換玉牌,哥哥戴我的,我戴哥哥的,今晚我是鄭二郎,你是鄭小四。”

鄭嘉和笑意溫柔:“好。”

飛南連忙道:“使不得,不能互換玉牌,萬一郡主打着二少爺的名頭做出什麽事……”

鄭嘉和一個眼神飄過去,飛南捂住嘴,卻還是要繼續從指縫裏透出聲音:“而且男子女子玉牌不同,少爺哪能戴郡主的玉牌?”

鬓鴉也道:“郡主胡鬧,即便你長得快,但與二少爺身量差太多,更何況……”她目光觸及鄭嘉和坐着的輪椅,話到嘴邊立馬咽回去,改口道:“認識的人一眼就能識破。”

令窈努嘴,怏怏看向鄭嘉和:“哥哥怎麽說?”

鄭嘉和低眸将玉牌系到她腰間,嘴裏只有一句話:“卿卿說了算。”

令窈嫣然一笑,前世從未說出口的話此刻抛出來也不覺得羞恥:“哥哥對卿卿真好,卿卿最喜歡哥哥了。”

鄭嘉和微愣,目光定在令窈臉上。

令窈看見不遠處的鄭令佳,遂沒在意鄭嘉和的眼神,而是笑着往鄭令佳那邊跑。

鄭嘉和呆坐輪椅,直至飛南嘟嚷出聲:“少爺,若是今晚遇到心儀的女子,你拿什麽和人家姑娘換玉牌,拿郡主的嗎?”

鄭嘉和垂目凝視手中攥着令窈塞過來的玉牌,須臾,他将玉牌系上,低喃:“它既系在我身上,我為何還要和別人換。”

不多時。

家中姊妹兄弟齊聚,臨出發前鄭嘉木指了令窈腰間的玉佩,道:“大家快看,四妹妹不害臊,搶了二哥的玉牌戴。”

令窈打落他的手:“什麽四妹妹,今晚我是你四弟,我不搶他的戴,那你将你的玉牌讓給我?”

鄭嘉木捂緊:“不行。”他笑着指向鄭嘉辭:“但你可以去搶三哥哥的,搶了兩塊玉牌換着戴,既做鄭二郎,又可做鄭三郎,豈不快哉?

令窈看過去,鄭嘉辭的視線旋落她身上,眸子微合,眼神銳利,正經威嚴。

令窈哼一聲,她要誰的玉牌都不會要鄭嘉辭的玉牌。

戴上沒地沾了晦氣。

令窈移開目光,作勢去搶鄭嘉木腰間玉牌,鄭嘉木不肯,兩個人圍着滿院子跑,直到丫鬟來報馬車已經準備好。

兩輛馬車,姊妹們坐一輛,鄭嘉和坐一輛,鄭嘉木與鄭嘉辭騎馬。

令窈搶了鄭嘉木的馬騎,将他趕去和鄭嘉和坐馬車。

鄭嘉木從馬車裏探出頭,抱怨:“四妹妹,你霸道無恥!”

令窈騎在高高的馬背上,興高采烈:“對呀,我就是霸道無恥。”

随行的小厮們笑哄。

鄭嘉辭:“三弟,你四妹妹最有自知之明,何必你提醒她霸道無恥。”

令窈權當沒聽見,不與鄭嘉辭并行,駕馬奔到前頭去。

一路從鄭府到東宋門大街,蛋殼般薄薄的夕陽早就被黑夜打破,路上燈火輝煌,到處都是盛裝游覽的行人。

鄭府的馬車隊伍駛入東門,有人議論:“那位小郎君是誰,好生俊俏。”

令窈挺直腰杆,面露驕矜。

鄭嘉辭:“四妹妹,他們不是在說你。”

令窈定晴一看,潘樓邊那幾個婦人果然不是在瞧她,而是在瞧鄭嘉辭。

鄭嘉辭打馬自她面前過,丢下一句:“稚氣未脫,就算裝扮成十三四歲,也蓋不住頑童本性。”

令窈氣鼓鼓沖他背影喊:“我倒要看看哪個瞎了眼的姑娘會送荷花葉給你。”

話雖如此說,但其實她也知道,鄭嘉辭每年收到的荷葉不下一籮筐。

令窈氣不過,翻出孟铎做比較。

若是孟铎趕夜集,哪還有鄭嘉辭顯擺的份。別說一籮筐,只怕連一片都收不到。

令窈這時忽地明白孟铎的苦心,他不湊熱鬧,興許是為了臨安城年輕男子考慮,實在太貼心了。

至辰時,運河邊升起煙花,五彩絢爛,照亮天空。

伴随着煙花的綻放,衆人心照不宣齊齊戴上面具。自此,七夕夜集正式開始。

令窈同姊妹們買了彩畫金縷的蠟雁鴛鴦水鳥,到河邊放水上浮,又到酒樓吃過各式果食,衆人各走各的,街上人頭攢動,回過神,身邊只剩一個鄭令佳。

令窈倒不急着去找人,街上這麽多好玩的好吃的,大家又不能吃到一塊玩到一塊,反正鄭家的馬車就在東門口等,到時候玩累了自己找過去便是。

令窈挽着鄭令佳往前,鄭令佳面色遲疑,令窈問:“阿姊,你是不是想去看吹火鬥茶?”

鄭令佳:“你去不去?”

令窈看向前方的彩燈會:“我想去猜燈謎。”她主動将鄭令佳推開,挽了她身邊的小丫鬟道:“阿姊去看吹火鬥茶罷,燈謎無趣,我猜完就來找你。”

鄭令佳叮囑小丫頭跟着令窈,又取錢袋替令窈挂上。

相比于其他門市的熱鬧,彩燈會下,只有零星幾個人。

換做從前,令窈才不願意猜什麽燈謎。不過是因為那日在孟铎處習書,同孟铎猜了幾個燈謎,輸得一敗塗地,想要扳回一局,看到彩燈會,打算先練練手。

彩燈會的彩頭是兩枚鴛鴦花瓜,不同于其他紙糊的燈籠,花瓜是以璧白的玉石雕刻而成,拎在手裏,甚是小巧別致。

總共二十個彩燈高懸,每個彩燈下系一燈謎,猜謎需一兩銀子,全部猜對即可領走彩頭,先到先得。

一兩銀子才能猜謎,自然不會有太多人湊熱鬧。

令窈交完銀子,興致勃勃開始猜謎。

彩燈會的謎題比尋常謎題更刁鑽,其他幾個人猜一個錯一個,漸漸地,彩燈會只剩兩個人。

隔着花燈,她無意間瞥見對面那人的模樣,着一身皂紗朱紅圓領袍,身形修勁,年齡不大,大概十幾歲左右,面上着黑紋面具,雖看不清樣貌,但渾身的氣勢做派,一看便知是哪家的富貴小少爺。

她看他,他也在看她。

兩雙黑亮的眸子對上,令窈心頭一頓,仿佛在哪裏看過這雙眼睛。

一時間想不起來,她也懶得再想,移開視線,專心致志猜謎,一鼓作氣,将二十個謎底全都寫到紙上。

她在寫謎題,對面那人也在寫,兩人有意較勁,連下筆的速度都比起來。

最終還是令窈快一步。

她在孟铎手中磨砺,自信絕不會被這種小謎題難倒,交完謎底便要去領彩頭。

手剛伸出去,還沒碰到那對鴛鴦花瓜,被人摁住手背。

“兄臺。”

令窈皺眉,擡眸看去,對面少年郎聲線清亮,指了她手裏的花瓜:“那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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