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說祝她心想事成, 她心中卻想他早死早超生。
令窈垂眸凝視腕間手钏, 想要摘下,遲遲未能動作。
似乎與她心有靈犀, 穆辰良的手也搭在她腕間,做好她取下他再戴上的準備。
令窈低聲罵他:“沒皮沒臉。”
穆辰良開心地笑:“我就是沒皮沒臉, 只要卿妹妹高興, 怎麽罵我都成。”
令窈用另一只手推他搭在她腕間的手:“生辰禮既已送到, 你還不快走開。”
穆辰良紋絲不動, 俊朗的面龐向着她,越貼越近, 黑亮的眼眸滿是孩子氣:“妹妹同我說句話, 我便走。”
“說什麽?”
“你知道的。”
令窈猶豫半晌, 咬咬嘴角, 細聲說:“多謝你的生辰禮。”
“不是這句。”
他說着話, 輕輕搖晃她的手,令窈被纏得沒法子,只得含糊不清說出他想聽的那句:“路上小心, 早些歸來。”
穆辰良得償所願, 欣喜若狂,像只小狗搖尾巴:“欸。”
穆辰良一走,跟着他的穆家侍從也随之離開, 鄭府驀地空一半。
鄭大老爺回憶這半年的提心吊膽, 同大奶奶感慨:“實在吃力, 早知不迎他入府。”
大奶奶嫁人前與家中長姐關系親厚, 心中多多少少偏袒穆辰良:“男孩子愛鬧騰不是什麽壞事,我看辰良這孩子好得很。”
Advertisement
鄭大老爺連連嘆氣:“哪有他這樣鬧騰的,你看我們家中幾個郎君,誰像他?”
大奶奶提醒:“他從小就是穆家捧在手心裏的寶貝,怎能同我們家中的郎君們相比?”
鄭大老爺沉默。
大奶奶自覺說錯話,将話頭轉移,真心替鄭大老爺排憂解難:“業成,你若為難,我寫信給長姐,或許來年辰良不會再來我們家。”
“那不行。”鄭大老爺抱怨歸抱怨,他好不容易攀上穆家這尊大佛,怎能錯過眼前的機會。
就沖他鄭家照顧穆家小子念家學的事,鄭家在穆家那裏就賣了一個人情,人情總歸是要還的,以穆家這樣的百年世族,日後定不會虧待他們鄭家。
鄭大老爺抱着親上加親的想法,試探大奶奶:“佳姐不是肯說親了嗎?依我看……”
話未說完,大奶奶出聲阻攔:“不行,夫君,難道你忘記娘說的話了嗎?”
鄭大老爺揣着明白裝糊塗:“娘說什麽?不就是我們佳姐大他三歲嗎,女大三抱金磚,先定親,日後再成親也不遲,況且穆夫人是佳姐的親姨媽,天底下哪有比自己親姨媽更好的婆婆?”
大奶奶聽着聽着笑出聲,伸手推鄭大老爺額頭:“你想得倒美,像穆家這樣的門第,難道會因為婆媳相處和睦就嫁娶?即便長姐有意我們佳姐,我也不能同意,更何況她從未向我提過,可見并不屬意鄭家。”
大老爺心中郁悶:“大概是念及辰良年紀小,所以才沒提。”
大奶奶知道他不甘心,溫柔為他舒展眉心皺紋:“業成,以後莫要再提這件事。”
大老爺長籲口氣,捧了她的手攥在懷中,道:“不提佳姐,我提卿卿。穆家小子對卿卿,甚是中意,俗話說得好,以毒攻毒,天底下能制住穆家小子的人,也只有卿卿一個了。”
“什麽毒不毒的,他們倆個年紀小,喜歡熱鬧,彼此做個玩伴而已,八字沒一撇的事,你休要胡亂猜測。”
大老爺笑容得意:“你且等着看,我這話說得是否對,日後見分曉。”
鄭府一連三件喜事——除歲,慶生,說親,府裏忙得人仰馬翻。
鄭大老爺徹底放棄将鄭令佳許給穆家的念想,四處張羅為她找婆家。
鄭府欲為大房長女擇婿的消息早就放出去,借着令窈的生辰宴,各家參宴的長輩攜家中青年才俊登門慶賀,一時間熱鬧非凡。
令窈鬼點子多,讓人将男賓客中尚未婚配的請到園子裏,做蹴鞠與捶丸比賽,又讓人在假山溝壑間設高臺,邀家中姊妹坐于高臺觀看。
令窈逗趣:“阿姊,你挑中哪個就告訴我,便是強取豪奪,我也得把人逮了來。”
鄭令佳羞得滿臉通紅:“卿卿,你怎能如此行事,若被人發現我們躲在這裏,別人會怎麽想我們鄭家的姑娘?”
令窈理直氣壯:“我們不是躲,我們是光明正大地觀賞比賽,既是看比賽,肯定得看人,有我這個宸陽郡主坐鎮,誰敢說閑話?”
鄭令清最喜歡湊熱鬧,難得贊同令窈一回,邊嗑瓜子邊說:“阿姊,四姐姐說得對,你快坐下。”
四個妹妹皆擡頭望鄭令佳,誰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鄭令佳跺跺腳,扭捏坐回去。
對于欣賞男色這件事,令窈得心應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像個說書人一一評點底下的男子們。在這方面,鄭令清與她意氣相投,嘴巴一張開就沒停下過。
“那個穿紅袍的不錯,生得又白又俊,頗有穆表哥三分風姿。”
令窈一口否決:“不要穿紅袍的,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人。”
鄭令清不理她,轉過頭和鄭令佳吹耳邊風:“阿姊,你自己選,別聽四姐姐的。”
鄭令佳雙頰暈紅,目光掠過下面的男子們,不敢多看,快速收回視線,一句話都不肯說。
冬日裏蹴鞠捶丸,衆人玩得大汗淋漓,四周無女眷,有人開始褪衣裳,盤至腰間,露出健壯的身體。
鄭令清第一個發現,當即捂住眼睛:“要死,竟有臭流氓。”
其他姊妹大驚失色,紛紛準備離開。
令窈緊鎖眉頭,盯着下面那個褪袍的男子,不想為這點小事攪了興致,正要喚鬓鴉将那個人趕出去,有人先她一步——
“姜兄,天寒地凍,為免受涼,你還是将衣服穿上罷。”
姜槐序循聲望去,鄭嘉和推着輪椅緩緩而出,青袍青裘衣,含笑看他,一句話說出來,既是關懷,又是告誡,世家貴公子的氣派拿捏得恰到好處。
若換別人來勸姜槐序,他定是不肯聽的,草莽出身的将士,最不喜被世家子說教。
姜槐序整理好衣袍,大咧咧同鄭嘉和問好。
鄭嘉和颔首微笑:“姜兄百忙之中登門拜訪,為小妹慶生,阖府上下感激不盡。”
姜槐序上前拍拍鄭嘉和肩膀,語氣豪邁,毫不遮掩:“我領兵駐守臨安城,在此地無親無故,別人家都在過大年,就你們家為姑娘慶生擺筵,所以來湊湊熱鬧。”
衆人發笑。
姜槐序毫不在意。
他是戰場上厮殺過的人,榮華富貴皆是自己一手掙出來的,這些世家子瞧不起他,他更瞧不起這些世家子。
也就一個鄭嘉和能入他眼。
姜槐序見到鄭嘉和,甚是歡喜,連蹴鞠都不玩了,坐在地上,同鄭嘉和聊話。
鄭嘉和漫不經心地應答,斜斜一縷目光往上飄。
令窈屏住呼吸往後躺。
也不知道鄭嘉和看見了她沒有,最好是沒看見。
她眨眨眼,細想覺得哪裏不對,鄭嘉和出現得太及時,仿佛早就知道她帶人躲在這。
不一會,令窈悄悄往前探,鄭嘉和的身影消失不見。
她問其他人:“你們有誰告訴了二哥哥?”
大家搖頭。
令窈往人群中找,見剛才和鄭嘉和說話的那個人也不見了,懶得再想,橫豎沒人打擾她就行。
出于對姜槐序當衆褪衣袍的不滿,令窈問:“鬓鴉,那個人我從前沒見過,他姓誰名誰,此次登門,送的什麽賀禮?”
鬓鴉打聽一番後,回來禀報:“那個人是去年調遷臨安城的姜将軍,這次上門為郡主慶生,帶了兩箱黃金做賀禮。”
姊妹們笑倒,連鄭令佳都忍俊不禁,巾帕掩嘴,嗤嗤笑出聲:“臨安城內哪有人送黃金做生辰禮?可見是個俗人。”
令窈聳聳肩,笑道:“我倒不覺得他俗,天底下還有比黃金更實在的禮物嗎?這份禮物,頗得我心,只是有一點不好,只送兩箱,太過小氣,至少也得送十箱。”
鄭令佳臉都笑酸,抱了她在懷中:“原來卿卿愛黃金,想來碧紗館不是金子做的,不配我們卿卿住,以後用金磚築了屋子讓卿卿住,一應物什皆用金器才好。”
衆人笑個不停。
令窈想起前世鄭嘉辭築的金屋,渾身一陣顫栗:“金屋沒什麽好,還是我的碧紗館最好。”
她晃晃腦袋,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底下的世家子弟。
本以為無人再打擾她與姊妹們觀賞比賽,結果一個路過的孟铎,便将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住。
蹴鞠和捶丸,在這些年輕世家子的眼裏,抵不過一個風華絕代學富五車的孟先生。
有與孟铎同齡的,也激動地喚他一聲“孟先生”。
令窈頭疼,單手揉眉心,郁悶地看底下一衆人興奮地圍住孟铎,一個個高興地,恨不得認孟铎做爹爹。
孟铎這幾年在臨安城,可不僅僅是在鄭府教書而已,城中一應重要場合,皆有他的出席。
鄭嘉辭擅于算計,人心向着他,理所當然。但她怎麽也想不通,為何孟铎冷着一張臉依舊能夠在臨安城如魚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