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孟铎虛扶一把, 神情淡漠,氣定神閑, 暗紫色寶雲紋寬袖下骨節分明的手輕搭在魏然腕間,

魏然的大事, 于他而言, 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少主也好,殿下也好,無非是個稱呼, 複興大業的重擔本就是孟氏嫡系子孫分內之事,有人生出非分之想, 大事未成就想着奪族內虛名,實在糊塗。”

魏然得了他的攙扶, 緩緩起身, 從袖中拿出一個檀木鎖盒, 将盒中一枚通體碧綠的玉扳指奉給孟铎, 語氣恭敬:“是他們不自力量,妄想與少主争奪, 少主才是真正的皇室後裔,那些旁系子孫算不得什麽。”

孟铎接過玉扳指, 拿在手裏把玩。

樹大根深的家族, 即使一時失勢, 只要有心,費上幾代人的血汗,重新起勢指日可待。外人來殺, 殺掉一截,殺不掉根,但若根裏生出蛀蟲,不用外人動手,自己就會倒下。

孟铎指腹摩挲扳指圓潤邊緣,問:“族長可有留下遺言?”

魏然道:“他說自己被人蠱惑,誤入歧途,差點阻礙少主的大業,即便落得五馬分屍的下場也是罪有應得,但他家人是無辜的,還請少主手下留情。”

孟铎唇邊勾笑:“魏然,你覺得我該不該手下留情?”

魏然大氣不敢出,思忖半刻後,方道:“這玉扳指現在的主人是少主,族中一切事務,少主說了算。”

孟铎将玉扳指抛到半空。

魏然一顆心提起。

孟铎輕巧接住。

如此反複四五次,魏然後背涔出汗,想要勸又不敢勸。

這枚玉扳指,孟氏一族人人心系。

傳聞中象征孟氏掌權人的玉扳指,看起來與尋常玉扳指并無兩樣,背後卻暗藏着孟氏蟄伏多年的心血,玉扳指在手,等同半壁江山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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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孟氏皇族被人奪去皇位,其後代子孫一直以光複孟氏江山為己任,幾代人卧薪嘗膽,才博出如今的局面。

表面上仍是安分度日的孟氏一族,實際早就蠢蠢欲動。玉扳指的存在,也只有少數幾位孟家人才知道。

玉扳指最後一次回到掌心,孟铎随意将它丢開,扔到案上。

魏然膽戰心驚,好奇問:“少主不戴上它嗎?”

孟铎淺笑:“戴它作甚?”

魏然一愣,旋即感慨:“天下的玉,大概只有皇帝的玉玺才能入少主的眼。”

孟铎不答。

魏然自言自語,還想再嘆兩句,耳邊孟铎的聲音砸下來,一字一字:“傳命下去,全殺了。”

魏然怔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殺誰?”

孟铎端起茶抿了抿,吹動茶面浮起的白氣,冷冽眉眼覆上一層朦胧水紗,無情無緒:“你說殺誰?叛變之人,絕不能姑息,他的哀求,我何必理會。”

魏然頓時了然:“遵命。”

此次動亂,前族長身為孟氏元老,既做出那樣的事,就要想到後果。

他心中雖為那白發蒼蒼的老人及其家人惋惜,但比起同情,更多是對孟铎處事利落的敬佩。

這才是當得起大任的人。

魏然想到什麽,又問:“其他人呢?”

孟铎沒說話,一杯茶捧在手心,茶水的滾燙隔着青瓷沾到指間,他稍稍後躺,靠在引枕上,腦海中浮現幼年的事。

當初和他一起送往各處的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就連他的幼弟也不知所蹤,一直未能尋回。

孟氏一脈的嫡系子孫,就只他一個活了下來。想來也是可笑,最危險的姓氏反倒是最安全的姓氏。

魏然見他神色恍惚,以為是在思量什麽大事,低喚:“少主?”

孟铎放下手中的茶杯,冷冷抛出一句話:“斬草需除根,幾個旁系子孫而已,殺。”

他生來就只為一件事。

其他人是死是活,他并不在意,即便活着,也只能對他俯首稱臣。

魏然離開不久,山陽敲門而入。

“何事?”

山陽指着臉上的油墨:“先生,你管管郡主,她越來越過分。”

孟铎瞧見他額間的烏龜,不以為然:“我讓你陪她玩耍,你定是睡着過去,所以才讓她有可乘之機。”

山陽低頭嘟嚷:“這些天奔前走後,實在勞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孟铎招手,山陽半跪下。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此次圍剿叛徒,你功不可沒。”

山陽笑容淳樸,吶吶道:“若不是先生阻攔,我真想再多殺幾個。”

孟铎點他眉心:“殺氣太重,不是好事。”

山陽吐吐舌頭,少年氣十足:“我生來只為先生殺人,從不管是好是壞。”

他說着話,擡眸望孟铎,笑意憨憨,做好被他責罵的準備。

孟铎無奈嘆口氣:“別跪着了,起來罷,若讓外人知道大名鼎鼎的血手,動不動就給人下跪,只怕要笑掉大牙。”

山陽起身,想起令窈剛才捉弄他,悶悶道:“下跪算什麽,若是別人知道我被一個小姑娘欺負得死去活來,別說笑掉大牙,只怕連死在我刀下的那些鬼魂都要從地府裏爬出來恥笑我。”

孟铎笑了笑,問:“她什麽時候回去的?”

山陽答:“就剛才,鬓鴉來接,說是前廳老夫人讓過去,對了,她走前讓我給先生帶句話。”

“什麽話?”

“讓先生別忘記備她的生辰禮。”

孟铎為難:“不是說好明年補給她嗎?”

山陽聳聳肩:“她陰晴不定,今天要這個,明天要那個,依我看,先生別慣着她,反正一時半會也尋不到什麽好東西,幹脆免了。”

孟铎默不作聲。

半晌。

山陽正準備退出去,身後孟铎喊住他:“你将這個送過去給她。”

山陽回身接住小巧的鎖盒。

他沒見過這個鎖盒,好奇問:“先生,這裏面裝了什麽?”

孟铎輕描淡寫:“沒什麽,一個稀松平常的小玩意而已。”

山陽将鎖盒捧到令窈面前。

周圍熱鬧非凡,人來人往,皆是聚在一起為她慶生。

令窈嘴裏吃着東西,兩只手沾了糖汁,詫異孟铎行事迅速,問:“先生不會是随便送一樣東西敷衍我吧?”

山陽不答話,放下鎖盒就走。

令窈也不留他,迫不及待打開鎖盒。

看一眼,失望至極。

他竟真的随手揀樣東西敷衍她。

一個玉扳指,虧他好意思送過來。

令窈重重合上盒子,吮吸指尖的糖汁,心中暗罵,臭孟铎!

幽州穆家。

正月裏喜氣洋洋,正是團聚的好日子,穆大老爺卻愁眉不展。

書房裏,心腹将清河孟家這次暗中經歷的腥風血雨一一訴來,雖不能窺得細節,但大致始末已探清。

“新接任的掌權人是誰,打聽清楚了嗎?”

心腹搖頭:“此人隐藏甚深,我們的探子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無從得知。”

穆大老爺捋捋胡子:“此次他們孟家內鬥,我們才得以揪出孟家藏在穆家羽翼下的細作,本想将計就計,将我們的人安插過去,卻不想……”

心腹安慰:“損兵折将是常有之事,老爺不必憂心。”

穆大老爺阖眼,雙拳緊握:“如何能不憂心?此人心狠手辣,殺人不夠,竟将我們送過去的人剜眼割舌耳,卸掉四肢,做成人彘還回來。”

他越說越氣惱,捶案而起;“大年三十,除歲的好日子,十幾個人彘擺在我穆府的大門!此人實在太過張狂!小小一個清河孟家,不過是一條前朝的喪家之犬而已,也敢如此挑釁我穆家!”

心腹連忙勸誡:“老爺息怒,此人示威,若只是為他族內事務,倒也不礙事。”

穆大老爺瞪眼睛,氣得胡子都吹起來:“要不是你及時發現人彘,處理得當,傳出去我穆家的臉面往哪放!”

心腹再勸:“孟家這些年做的事,說到底也是為了自保,從前他孟家唯唯諾諾,在孟家元老的帶領下,小心謹慎,半點錯處都找不出,而今出了個不知輕重的新人,興許是件好事。”

穆大老爺一愣,細細思量,确實如此。

照此人行事之風,不出十年,孟家便會自取滅亡。

心腹奉上熱茶:“為一個孟家弄髒自己的手,不值當。”

穆大老爺接過心腹遞的茶,心中漸漸平靜下來:“即便如此,也不能縱容此人胡作非為,傳我的命令,随便找個理由,讓孟家吃個苦頭,我們死了幾個細作,就讓他們還幾條命來。”

心腹松口氣。

人命如草賤,死幾個不打緊,只要不動真格去和孟家鬥就行。多事之秋,能避一事是一事。

穆大老爺不想再提孟家的事,轉而說起其他事,頭一件便是他捧在手心的嫡子:“此次辰良回家,比從前穩重不少,在鄭府半年,文章功課頗有長進,我心甚慰。”

心腹笑道:“都是老爺教導得好。”

穆大老爺擺手:“這話不對,不是我教得好,是鄭府的孟先生教得好——”提及一個孟字,他眉頭又皺緊:“同樣姓孟,這小門小戶出來的窮小子,比皇室出身的孟氏子弟好上千萬倍。”

“是啊,孟铎享譽天下,本該是肱股之臣,無奈當今聖上不賞識他。”

“不就是忌憚他的姓氏嗎?可笑,孟家子孫若真要潛伏前朝,肯定會改名換姓,誰會頂着本家的姓入仕?傻子都知曉的道理,聖上竟不知。”

對于穆大老爺的出言不羁,心腹早就習以為常:“聖上也是小心為上。”

穆大老爺冷嗤。

屋外傳來少年的聲音:“父親!”

穆大老爺聽見是穆辰良,面上愁雲頓散,親自打開門迎接:“雪地滑,你步子慢些,仔細跌跤。”

穆辰良一陣風似地奔過去:“我有重要事同父親商議,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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