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穆辰良跑得太急, 一時沒注意腳下,噗通跌進雪裏。
穆大老爺臉色驚變,忙地上前查看,既心疼又氣惱:“你這孩子, 總不聽勸, 都說了讓你慢些走。”
穆辰良從雪裏爬起來, 朱紅色鬥篷沾滿白雪,一張俊氣的面龐微微揚起, 濃眉也沾了雪,臉頰凍得發紅, 黑曜石般的眼睛滿透孩子氣:“父親,在雪地裏滾一圈才不枉今冬風趣。”
穆大老爺扶起他:“強詞奪理。”
穆辰良抖落身上白雪, 笑意融融,說明來意:“父親, 快快替我準備,過完元宵, 我要啓程回鄭府。”
穆大老爺皺眉:“方才你說的重要事,就是這個?”
穆辰良點頭,反手牽住穆大老爺袖角, 一貫用的讨喜神情擺出來, 央求:“父親,我求學心切,若不是父親召我回家,興許今年我就留在鄭府除歲了。”
穆大老爺想起李胄回禀的事, 狐疑地盯着他,并不戳穿,語氣頗有怨意:“你才剛回來就要走,難道鄭府才是你的家?”
穆辰良嬉皮笑臉,說盡好話:“父親莫生氣,待我學成歸來,定日日守在父親跟前盡孝道,到時候就算父親想趕我走也是不成的。”
穆大老爺搖搖腦袋,往屋裏去。
穆辰良跟過去。
心腹早已退下,兩人入屋落座,管家來報:“忠國候攜世子來向老爺問好,老爺見還是不見?”
穆大老爺瞧一眼面前說個不停的穆辰良,揮手示意:“快快請進來。”
穆辰良努努嘴:“父親,我還沒說完呢。”
穆大老爺不理,起身去迎忠國候父子。
忠國候趙家雖比不上穆家,但在幽州也算數一數二的名門大家,縱使穆辰良此刻不想見客,就想纏着穆大老爺說去鄭府的事,也不得不端出穆家嫡長孫的做派,謙和有禮地同人問好。
Advertisement
趙侯爺笑道:“辰良又長高了。”
穆大老爺口是心非:“個頭高不頂用,他頑皮得很,越大越難管教。”
“辰良那不叫頑皮,叫聰慧。聽說辰良拜在臨安孟铎門下,尋常郎君養在富貴窩裏,哪會費那個心思,不遠千裏求學,可見辰良乖巧好學之心。”
穆大老爺輕易不聽好話,就只喜歡聽別人誇贊自己的兒子,心頭愉悅,與趙侯爺相談甚歡。
趙侯爺不經意提及此次入府拜年,除世子外,還帶了女兒來,問旁邊默不作聲的穆辰良:“辰良,我家凝兒甚是喜愛你做的詩文,今日她也來了,現下正在穆夫人屋裏。”
穆辰良鞠手做平揖,面無表情:“多謝侯爺及千金賞識,可我不喜歡同姑娘們玩耍。”
穆大老爺瞄一眼穆辰良,窺出他的不悅,及時出聲同趙侯爺道:“今日入府做客的女眷多得很,皆是各府的年輕小娘子,想必凝兒不會孤單。”
穆辰良往屋外去。
趙侯爺看着穆辰良離去的背影,嘴角勉強扯出笑意,開門見山:“辰良今年已經十五,大相公沒想過給他定門親事嗎?”
穆大老爺若有所思:“再等幾年,不急。”
趙侯爺還要再說,轉眸望見穆大老爺一張冷面,沒敢繼續往下說。
穆辰良從屋裏出來,沒讨到穆大老爺的許肯,一時心煩,走到雪地裏踢雪。
一不小心,将雪踢到人身上。
趙世子回身,見到是他,未曾抱怨,撣落白雪,恭敬問好。
穆辰良同他往來過幾次,說起來話并不疏離:“我說你怎地突然不見了,原來是在這賞雪。”
他順着趙世子剛才凝視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不遠處的屋檐下站着個小姑娘,嬌嬌小小一團,整個人縮在狐貍毛大氅下。
穆辰良以為是上門做客的姑娘又擅自亂跑,存心與他“偶遇”,眉眼陷入冷戾,當即喚人将她趕走。
趙世子急忙阻止:“二郎,別趕她走,她是我的——”
“你妹妹?”那就更要趕走了。
趙世子紅着臉小聲說:“不是妹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同父親來向穆伯父問好,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面,所以才帶她來,讓她在門前等着。”
穆辰良好奇:“你才十四,就已定親?”
趙世子聲音更輕:“是童養媳,我自小身體不好,算命的說需找個命中帶福旺的人伴我左右,所以才有了她。”他說着話,沖屋檐下緊張兮兮的小姑娘招招手,示意她安心等待。
穆辰良舌尖斟酌“童養媳”這三字,喃喃問:“你們幾歲說的親?”
“我八歲那年說的親,那時她才五歲。”
“說了親,她一直陪在你身邊嗎?”
“嗯。”
穆辰良眼前浮現令窈的桃花面。
他也想要她一直陪在他身邊。
若是童養媳,年紀小的時候,可以一起玩耍,年紀大些,他就能直接娶她做媳婦。
媳婦。
這兩字反複從腦海中閃過,穆辰良呼吸微滞,俊臉羞赧。
他竟開始想這種下作的事。
若是被她知曉,她定更加厭惡他。
穆辰良有意阻止自己繼續往下想,卻無法控制自己心中源源不斷冒出來的念想。
他今年十五了,她也已經十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多再過兩年,就能論起嫁娶之事。
此前他從未想過這種事,父親總是訓導他,大丈夫該先立業再成家,可如果他要娶的小媳婦是她,他明天就想将她迎進門。
天底下不會再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雖然性子倔了些,但如果他努力讨好她歡喜,她習慣同他玩耍,說不定會願意嫁給他。
趙世子見他神色有異,滿臉通紅,問:“二郎?你身子不爽嗎?”
穆辰良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興奮,顧不得同趙世子說話,急急忙忙往回走。
穆大老爺正好同趙侯爺說完話,送趙侯爺到門邊,迎面見穆辰良跌跌撞撞沖過來。
“父親。”
穆大老爺關起門:“何事?”
穆辰良神情誠懇:“我也想要童養媳。”
穆大老爺身形一抖。
夜晚。
穆大老爺将白天的事當笑話告訴穆大奶奶:“辰良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見趙世子有童養媳,他也要一個,當真是年少不知事,我們這樣的人家,哪能養童養媳?”
穆大老爺笑得開心,穆大奶奶卻笑不出來,語氣嚴肅:“他真這樣說?”
穆大老爺見穆大奶奶愁眉緊鎖,出言安慰:“不過是玩笑話罷了,當不得真。”
“他話真得很。”大奶奶實在忍不住,将從李胄那裏逼問出來的事拿出來:“從前哪裏聽過他說這話?他是被人迷了心智,依我看,鄭府也不必再去了。”
穆大老爺知道她心疼兒子從馬上摔下,寬慰:“辰良最是有主見的一個人,哪會輕易被個小姑娘迷惑?”
穆大奶奶眼圈一紅,抹起淚來:“我原以為有妹妹在鄭府,辰良定會安然無恙,哪想到還有個宸陽郡主,差點要了我兒半條命,我兒為她又是摔馬又是絕食,我怎能不痛心?”
穆大老爺雖也心痛,但理智尚存,道:“小孩子打打鬧鬧很正常,他非要湊到宸陽郡主面前,人家郡主也拿他沒辦法。”
穆大奶奶不說話,只是一味啜泣。
穆大老爺無奈,嘆口氣說:“也許他只是一時新鮮,你不必太憂心,宸陽郡主我見過,霸道任性得很,辰良現在是玩性大發,所以才愛和她鬧,等辰良多在她手裏吃幾次虧,自然知道小姑娘的厲害,往後定不肯再往來。”
穆大奶奶聞言驚悚:“還要讓她作踐我兒?”
穆大老爺一把攥住她手:“夫人,女子的作踐哪能叫作踐,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連個小姑娘都應付不了,往後如何建功立業?”
穆大奶奶撇過頭不理會。
穆辰良日日在府裏催促回鄭家念書,穆大老爺特意熬他幾日,出了元宵才肯應他。
穆辰良出發那日,穆大老爺別的話沒有,就只一句:“認真随孟先生習書,年底回家,若通不過為父的考查,來年不必再去鄭府。”
穆辰良心都飛到千裏外,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應下。
離去前,他同穆大奶奶告辭,有意趁別離之際,索要穆大奶奶鬓邊戴的步搖。
金累絲鑲金嵌寶蝶凰步搖,乃是穆家祖上傳下的寶物,向來只傳給穆家長媳。
大奶奶難得戴一次,本不想摘下給他,無奈穆辰良兩眼汪汪可憐巴巴地央她:“母親,兒子在外求學,時常思念母親,若有這只步搖伴身,或許能一解思母之情。”
穆大奶奶長嘆口氣,只能将步搖拿給他,叮囑:“小心保管,切不可遺失。”
穆辰良點點頭,攥了步搖在指間,笑意明朗。
怎會遺失。
他得留着送人呢。
臨安鄭府。
正月裏的熱鬧勁散去,令窈依舊玩得不亦樂乎,家學裏尚未開塾,孟铎事多,大半月沒露面,山陽傳來消息,說是等穆辰良回來再上夜課。
令窈更高興了,暗中許願,祝穆辰良永遠別回來。
這日姊妹們聚在一起打葉子牌,令窈玩累了就趴到榻上睡,午憩睡醒,見屋裏沒有別人,就只剩一個鄭令婉。
令窈剛睡醒,口渴得很,要喝茶,鄭令婉主動将案上的茶水遞給她:“四妹妹,喝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