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告別的尊嚴(一)
許漫整理了一早上東西,這才拖拖拉拉着下樓。
因為手受傷的緣故,她連後勤志願者的資格都被方勤暫時剝奪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學校裏又連個鬼影都沒有,她自然只能收拾東西回家。
和、浦兩市距離不遠,公共交通卻不是很方便。
中間隔着大江,如果不是自駕車,只能選擇乘坐輪渡或者繞城一周的公交,再從跨海大橋上過去。
幸而現在輕軌開通了,兩城之間縮短到了半個小時。可惜,許漫的家遠在火車站的另一頭,還沒有直達的公交和地鐵。
許漫出了車站,很快就在人群裏找到了自家那個圓圓胖胖的“老父親”。
“爸爸!”她大喊着撲了過去,許峰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頭發比自己還短的“假小子”是自己女兒。
“你頭發呢?!”許峰一臉悲痛。
“長虱子,剃了!”許漫早就找好了借口。
“虱子?”許峰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一邊幫閨女把行李往後備箱搬,一邊追根究底,“這年頭還有人長虱子?”
“哎呀,”許漫一骨碌鑽進駕駛室,“頭發還會長回來的嘛。”
“你搶我座幹嗎?”許峰目瞪口呆。
“我幫您開呀,”許漫狗腿地沖他笑笑,“給您省勁兒。”
“省了勁兒也省不了心!”許峰嘟嘟囔囔的繞了一圈,開車門進後座。
“咦,您咋不坐副駕駛座?”
“你那車技,”許峰道,“我坐後頭更安全。”
許漫撇嘴,發動車子,打着方向盤往外挪車。
許峰坐得遠了,嗓門可不小,在她腦後逮着機會就念叨:“慢點,慢點,打燈,早點打燈!哎呀,你看着點旁邊,你這是小路,人家大路,路權在人家那呢……”
許漫早習慣了他爸的唠叨功夫,右耳朵進左耳朵出,完完全全沒往心裏去。
倒是許峰注意到了她手掌上纏着的紗布,“你這手又怎麽了?手弄傷了還開車?”
“不是,這是裝飾物,流行……”
“哄鬼吧你!”
“鬼哪有我爸爸帥。”
……
看到自助加油機時,許漫驀然問:“爸爸,你有帶油卡嗎?”
“有啊,你管這幹嘛——哎,去哪兒?!”許峰提高聲音,“我昨天剛加的油!”
“不還沒滿嘛。”許漫笑嘻嘻的把車停好,熄火,“把卡給我。”
許峰瞥了眼自助加油機,到底還是把卡拿了出來:“出息了,都會自助加油了?”
“誰叫我遺傳了您勤勞肯幹的優良基因呢?”許漫接了卡,拉開車門就往外走。
許峰被這一連串不間斷的彩虹屁熏得陶陶然,趴着車窗看閨女加油——姑娘真的大了,之前就知道異想天開地參加什麽救援訓練,現在都知道腳踏實地,從身邊小事做起了。
正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嘛。
許漫可不知道這些,載着老爸回到家,一陣風似的往樓上沖。
許峰認命地拎着行李箱在後面叮囑:“輕點聲,你媽還唱着呢。”
許媽媽人生有兩大愛好,麻将、越劇。
以前教書的時候,礙着人民教師的形象還稍微克制一下。
今年6月份辦完退休,一朝龍魚入海,每天的娛樂活動不是聽戲,就是打麻将。
甚至,還參加了市裏的戲曲協會,一有空就在家咿咿呀呀練習。
許峰疼老婆,老婆的愛好就是自己的愛好,居然也跟着學起了二胡。
最近放了暑假,兩人有空就在家婦唱夫奏,家庭氛圍是相當的和諧。
許漫一推開門,就見親媽披着個絲巾當水袖,跟着電視機唱:“許郎啊,為妻是千年白蛇峨眉修,羨紅塵遠離洞府下山走——”
“白老師,您這身段了不得了呀!”
“盡瞎……哎呦,你的頭發呢?!”許媽媽戲也不唱了,跑得手上的絲巾旗子一般飛揚起來,直沖到玄關。
她才抓着許漫的胳膊,又發現了女兒裹着紗布的手掌,“手又怎麽了?你到底在哪兒勤工儉學,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媽,媽,先讓我進來呀。”許漫抽回手,推着許媽媽往屋裏走。
許峰跟在母女倆後頭,吭哧吭哧搬行李。
許媽媽不像許峰那麽好糊弄,不問出個子醜寅卯來,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許漫只能老老實實交代:“我找到那個救過我的救援小哥了,還有他的狗都找到了。但是吧,他對我的實力不是很認可,還嫌我的頭發長礙事……”
許峰和許媽媽對視一眼,一齊問:“那你剃完頭,他就認可你的實力了?”
許漫哀傷地搖頭,順便舉起受傷的爪子給父母看:“我又和他比了繩索技術。”
“贏了?”
許漫的背弓得更厲害了,剛才的活潑勁兒也全沒了:“輸了。”
許媽媽有些心疼,“輸了就輸了,咱們又不是學這個的。”
“就是,”許峰也跟屁蟲似的接腔道,“什麽時候請恩人來家裏吃個飯,好好跟他道謝不就行了。”
說到這個,許漫更發愁了,“我還沒告訴他這事兒呢,他救過那麽多人,沒準早就把我忘了。”
“他忘了他的,咱們不能忘。”許峰道,“你可以提醒他呀!”
“我……”許漫長長地嘆了口氣,起身晃晃蕩蕩地往卧室走去。
***
家裏蹲的生活糜爛而肆意,許漫每天除了開着許峰的車出去練習車技,就是躺沙發上聽許媽媽唱《白蛇傳》。
許媽媽對這個故事愛得深沉,唱到動情處,簡直聲淚俱下。
什麽風雨同舟感情深,什麽西湖花燭結鸾鑄,字字含怨,句句泣血。
許漫聽得哈欠連連,忍不住問:“媽,您怎麽就不肯把戶口本交給我,讓我去掉一個漫字呢?”
許媽媽唱到“舍身往死盜仙草”,“仙”字還沒出口,硬生生把“草”字咽了下去:“漫漫這個名字有什麽不好的?又浪漫又溫柔,還寓意着白娘娘沖冠一怒為藍顏的勇氣!”
“那一個字和兩個字有什麽區別嘛,不都還是那個漫?”
“一個字都不許少!”
“哎——”許漫長嘆口氣,懶洋洋地起身,踢踢踏踏地打算回卧室。
睡衣兜裏的手機卻響了起來,她随手摸出來,“應峤”兩個明晃晃的。
“喂——?”
許漫捧着電話,試探着出聲。
“手傷怎麽樣了?”
應峤的聲音冷峻而幹淨。
“好、好多了。”她簡直受寵若驚。
“現在有空的話,”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帶你出趟任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