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漫漫螢火(四)
下山比上山輕松,卻也更容易踩空。
一行“螢火蟲人”小跑在崎岖的山道上,時不時就有人沒踩穩——幸而山腰上喬木密集,随手一抓就能抓到支撐得住體重的樹幹。
宋繁縷領頭,應峤落在最後。
許漫跑着跑着,就有意無意地落到了後面。
應峤的腳步沉穩而有力,頭燈光束晃動的頻率都比別人規整。
許漫肚子裝了一籮筐話,愣是鼓不起回頭的勇氣。
他的影子投射在她身側的草叢上,又快速地移動到樹幹上、荊棘上……
步步跟随,卻始終保持着一小段距離。
如果你不好意思,我可以慢下來呀——
許漫控制不住戀愛腦,戀愛腦一轉動又覺得自己特別沒出息。
跑步的速度便如同風中的燭火一般,一時快一時慢。
快的時候恨不得貼上前一個隊員的背,慢的時候差點踩到應峤的腳。
她又一次放慢速度之後,應峤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了:“許漫漫,你這樣跑跑停停,身體機能怎麽調節得過來?”
他的聲音驀然響起,許漫一個踉跄,差點踩空。
身後一只大手及時将他扯住,待她站穩後,很快又松開。
“別停,繼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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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許漫說不清是失望還是興奮,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往下小跑。
頭燈晃動,人影也跟着晃動。
偶爾還有螢火蟲被他們所驚動,流動的星光一般轉瞬即逝。
她和其他人一樣,漸漸地開始無暇顧及。
15公裏的距離實在不能說近,15公斤的負重也着實不算輕,更何況還經歷了精神高度集中的一次繩索下撤演練。
應峤仍舊不遠不近跟着,說如影随形也可以,說亦步亦趨也不能算錯。
林持瀚那輛騷黃色的蝙蝠車再一次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她已經連目光都有些渙散了。
林持瀚殷殷切切地跟過來,她只無力地搖了搖頭,就咬着牙繼續往前跑去。
林持瀚無奈,也小跑着跟了上來:“實在太累,就算了——這麽多人,就你一個女孩,女人和男人的體力、身體極限本來就不一樣。”
許漫自覺疲憊得連五官都曲扭了,也是不懂林少爺怎麽就真的黏上自己了。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漂亮到能讓人一見鐘情。
也不相信真有人會因為一次救助,就情根深種,乃至非卿不娶。
至于她對應峤……那也是基于了解之後的日久生情。
當年的她,可是很純潔的!
林持瀚見她臉色變來變去的,真的急了,伸手就想攔他。
一直沉默的應峤卻立刻上前,一把将他推開:“不要這麽突然攔人,會重力性休克的。”
林持瀚吓了一跳,只好眼睜睜看着許漫繼續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應峤明顯還有餘力,繞過他之後,兢兢業業地跟在隊伍的尾巴上,猶如一個長句子末端的句號。
規整圓潤,必不可缺。
林持瀚長籲了口氣,回到蝙蝠車上,點火,發動。
深夜的省道上,黃色的小跑車龜爬一般沿着輔導緩慢行駛。
車前,是一隊統一着裝的長跑隊伍。
那些跑者還都戴着頭燈,肩膀上挂着閃着紅光的臂章。
遙遙望去,猶似一只大蛤(和諧)蟆追着一群螢火蟲。
跑步的人韌性十足,跟随的車也耐心不減。
“追逐”整整持續了近一個小時,才終于在道邊停下。
徐安是抄近道上的山,自然也是由近道返回,壓根沒來指揮車這裏。
隊員們圍着車停下來大口喘氣,有幾個還沿着車子繞圈走動拉伸肌肉——畢竟都是長期鍛煉的人,自然明白怎麽才能讓自己身體更加舒服。
應峤搬了兩箱礦泉水下來,沒多久就被一搶而空。
宋繁縷靠着車門,有些羨慕地看着不遠處那輛小黃車。
這個小少爺,爬山什麽的很弱雞,泡妞手段卻非常厲害!
自己要是有一半他的勇氣,小方妹早就在他懷裏喊“哥哥你好帥”了!
應峤也在留意着那邊的情況——按他的說法,人是他帶來的,他得負責安全送回去。
***
許漫一邊平複着呼吸,一邊有些焦急地試圖和林持瀚解釋清楚自己的态度。
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裏雖然也有應峤的一份,她卻還是不習慣這樣的“陰謀”。
“今天特別謝謝你陪着我跑了那麽久,”她斟酌着用詞,“但是我真的覺得,我們倆不是特別合适。”
林持瀚靠坐在車頭上,胳膊搭着大腿。
“您條件那麽好,一定有很多女孩喜歡,我之前的行為如果讓您誤會了,我好好和您道個歉……”
林持瀚把胳膊從大腿上拿下來,擡起,又放下。
“那個……”他抿了下嘴唇,再擡起臉時,眼睛裏的那點失落已經一掃而空,滿滿的都是笑意,“我也當你是好朋友,才一直跟着來的呀。”
許漫愣住,遲緩地“啊”了一聲。
“你救了我,那就是我過命的朋友。”
看着他真誠的笑臉,許漫張大嘴巴,半天也沒能擠出一句話來。
自作多情!
你自作多情啦!
她覺得臉蛋開始燒,連耳朵和脖子都火辣辣的。
對啊,人家從來都沒正正經經告過白!
自己剛才在說什麽?!
拒絕一個沒主動向自己表達過愛意的男人!
都21世紀了,一起吃個飯、聊個天,完完全全是友人範疇啊!
許漫恍惚而羞恥地轉頭走向指揮車,完全忽略了身後林持瀚笑容深處的那點苦澀。
但她那虛浮的腳步、通紅的面頰、火燎過一般的脖子和耳朵……落進野蜂衆人的眼睛裏,則完完全全換了一個含義。
精誠所至,果然金石為開啊!
追女孩當真需要厚臉皮嘛!
這才多久啦,剛和宋副隊告白過的小許妹妹就淪陷了!
應峤沉默着站在車尾的陰影處,說不出是個什麽心情。
年輕妹子的世界他是真的不懂,才和自己告白沒多久,立刻就愛上別人了。
但自己明明拒絕了,也不是她真正的家長,哪來的立場勸阻呢?
他摸了摸口袋裏被揉得變形的煙盒,想抽煙,想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