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從顧千珏口中,邊邊知道了顧懷璧入學的事情遇到了波折。

自那次泳池事件以後,家長們擔心自己孩子遭遇危險,曾聯名反對顧懷璧繼續在嘉德中學念書,不過因為臨近畢業,這件事不了了之。

現在新生開學季,當時幾個鬧得最厲害的家長又開始跳腳,甚至還到學校裏來過幾次,說如果顧懷璧入學,他們就讓自己的孩子轉學。

對此,杜婉柔的态度也非常強硬。

顧懷璧是以年級最高分考入嘉德高中,沒有任何一條法律和校規可以阻止他在這個學校念書。

學校硬生生将這件事扛了下來,告訴所有家長,顧懷璧和其他同學一樣,都是以優秀的成績考入,學校不能因為他身體疾病而拒絕他入學,否則會吃官司。

這件事鬧到最後,只有一個頭鐵的家長,真的讓孩子轉學了。

絕大部分的家長也不過是吓唬吓唬學校而已,好不容易進了全國知名的重點高中,沒人真舍得讓自己的孩子離開這麽好的學校。

而轉學的那個同學家長,見只有自家孩子轉了學,其他說要轉學的家長,竟全當了縮頭的鹌鹑,沒一個真的行動起來。

那孩子的家長也後悔了,說要讓小孩重新回來念書,可是校方拒絕接收,并且用這件事警示家長,不要和學校作對。

那個家長氣得三天兩頭來學校鬧,甚至有一次還驚動了警方,然而于事無補。

不是所有人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成年人應當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順利入學的顧懷璧被分到了12班。

衆所周知,12班是出了名的難管,這個班級的學生,很多不是本校生源,而是外地土豪老板塞進來的富二代。

這些孩子家境優渥,父母又常年不在身邊管束,因此越發嚣張跋扈,沒人管得了。

顧懷璧被分到這個所謂的“外地班”,也是學校和部分本城家長妥協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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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婉柔并不在意顧懷璧被分到什麽樣的班級,因為不管身邊的同學再頑劣,還能頑劣得過顧懷璧嗎。

只要他能在學校念書,身邊有同齡人相伴,擁有正常的社交生活,不至于每天将自己關在黑屋子裏固步自封,杜婉柔就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了。

至于成績,她就更加不擔心,顧懷璧的腦子跟開了挂似的,學習方面沒有任何問題能難得倒他。

邊邊跟杜婉柔通過電話,答應了杜阿姨,一定會多多關心他。

所以她每天放學,都會到12班門口等顧懷璧一起回家。顧懷璧身邊坐了幾個男孩,見到陳邊邊,他們眼睛都瞪直了。

她穿着清爽的小白裙,逆着夕陽站在陽臺邊,微風吹拂着她細碎的劉海,眼眸明亮清澈,睫毛長而卷翹。

女孩目光掃到顧懷璧所在的位置,連忙沖他揮揮手,咧開嘴微笑,臉頰挂起兩顆清甜的酒窩。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的自己,輕飄飄的一個微笑,都能勾起一衆少年躁動不已的心跳。

“她來找顧懷璧?”

“顧懷璧不是怪物嗎,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女孩和他要好?”

“這女孩是他發小。”有知情的同學說:“青梅竹馬那種。”

“他們在談戀愛?”“沒有吧,就是朋友關系啊。”

……

在同學們低聲絮語中,顧懷璧拎着書包走出了教室。

多日不見,少年的五官越發淩厲,沉默不笑的時候,便顯得有些兇悍。

“有事?”

“一起回家啊。”邊邊走過來,自然而然地牽起了他的手。

他的皮質手套硬硬的,她便握住了他的食指,就像小時候一樣。

“哇,他們牽手了哎!”有八卦的女生驚呼道:“還說沒有談戀愛!”

顧懷璧将邊邊的手扯開,拉着她快速離開班級門口,來到人少的樓梯口。

“還當自己是小孩子?”他看着她,聲音裏稍稍含了責備:“以後在學校不要拉拉扯扯。”

邊邊眨着清澈的眸子望着他,呆呆地“哦”了一聲。

好吧,他的确是長大了,修長的脖頸下,那顆凸出的喉結好像都變得更加明顯了呢。

顧懷璧順手接過了邊邊的書包,挂在自己肩上,和她一起走出校門。

“顧懷璧,高中的課業好難,我學着很吃力。”

他手揣兜裏,漫不經心說:“周末來家裏,給你輔導。”

“你有沒有那種……能讓我變得跟你一樣聰明的能力呀?”邊邊狡黠地望向他:“如果有的話,你千萬不要隐瞞哦!”

現在在她眼中,顧懷璧簡直就跟哆啦A夢一樣,無所不能。

顧懷璧嘴角咧了咧,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你想什麽呢。”

“唔,開玩笑而已。”

一塊石頭忽然朝着顧懷璧飛了過來。

顧懷璧反應迅速,連忙将邊邊護在懷裏,側過身去,石頭偏離方向,砸在牆上。

邊邊低頭,發現碎裂在牆邊的不是石頭,是磚頭!

周圍同學驚呆了,紛紛抱頭遠離。

顧懷璧憤怒轉身,看到校門口有幾個情緒激動的家長,組成了家長聯合會,拉着橫幅要讓怪物滾出校園。

他們氣勢洶洶地瞪着他。

顧懷璧眼角漸漸泛起了冷意,他撿起地上的碎磚塊兒,拿在手裏掂了掂:“跟我玩兒是吧。”

邊邊慌忙抱住了顧懷璧的手臂。

扔磚頭的家長縱使不對,但顧懷璧下手沒有輕重,若是回擊,無論砸到誰,勢必非死即重傷。

“顧懷璧,你別沖動……”她低聲哀求:“冷靜一下。”

顧懷璧頓了頓,眼底的怒意消散了些,他将石頭重重扔在那些家長面前,作為警告。

學校的保安隊及時出動,攔住了情緒激動的家長。

“你們不要聚在這裏,不然報警了!”

“你們怎麽能對孩子動手呢!”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他是怪物,怎麽不能動手了!”

“不讓怪物滾,受傷的就是我們的孩子!”

“有錢了不起啊,有錢就可以随便欺負人?該退學的不退,卻讓我的孩子退了學,還有沒有天理啦!”

“怪物就該死!”

“你怎麽不去死啊!”

……

“不是的,不是怪物!”邊邊想要站出去解釋,顧懷璧沒讓,将她拉到身後。

有家長說:“不是怪物就是傳染病,反正不能讓這樣的人跟我們的孩子一起念書。”

“太惡心了!”

“不是你們說的這樣!”邊邊急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努力想要辯解,可是沒人聽她講話。

十分鐘後,警車呼啦呼啦趕到,因為聚衆鬧事性質惡劣,警察給那個扔石頭的家長戴上手铐,塞進了警車裏,那人卻不肯輕易就範――

“怪物就在那裏,你們不抓他,卻把我這個正常人抓走了,我告訴你們,你們會後悔的!等他哪天真的殺了人,你們就知道錯了!”

“你們胡說!”邊邊終于受不了,大喊起來:“他才不是怪物,他是我朋友!”

顧懷璧将女孩緊緊按在懷裏,試圖安撫她,而邊邊卻踮起了腳,身出纖細雙臂,試圖捂住了他的耳朵。

“哎喲,小姑娘,你可別和他接觸了,我兒子親眼看到他的手……啧,太惡心了!”

“就算不是怪物,誰知道這皮膚病會不會傳染。”

“到時候鬧出傳染病,整個學校的孩子們都會遭殃啊!”

“你不要聽……”

邊邊用力捂着顧懷璧的耳朵,眼角含着淚花,努力向他們解釋:“不是傳染病,不會傳染,求求你們相信我,我就沒有被傳染……”

可是這麽多人,這麽多張嘴,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聽她的解釋。

顧懷璧怔怔地看着懷裏的女孩,她溫熱的掌心緊緊地捧着他的耳朵,想要讓他遠離那些污言穢語。

可是她的手又怎麽擋得住人心的惡毒。

顧懷璧沉着臉,一言未發将她帶離開了校門口,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将她塞進了車裏,重重關上車門。

邊邊趴在窗邊,看着少年漸漸遠去的落寞身影,她的心也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她在顧懷璧那雙沉寂的眸子裏,看到了某種黑暗的力量在一點點聚集。

……

杜婉柔對于此事相當憤怒,那個帶頭動手朝顧懷璧扔石頭的家長,她會提起訴訟,因為是對未成年人動手,再加上聚衆鬧事,所以性質嚴重,那個家長勢必會面臨牢獄。

那件事之後,顧懷璧便不再和邊邊一起放學回家了。

校門口,時而依舊能看到不少家長聚集,不過因為有了前車之鑒,這些家長不敢随意對顧懷璧動手。他們只是用充滿惡意的目光盯着顧懷璧。

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顧懷璧或許已經被淩遲了。

顧懷璧對此表現得非常冷漠,每每經過他們身邊,他臉上的寒意便愈重幾分。

邊邊好幾次到顧懷璧班上等他,可是都被告知,顧懷璧已經走了。

有些女生低聲議論,說陳邊邊是被顧懷璧甩了。

邊邊完全不在意別人說什麽,她只是很擔心那個孤僻的少年。

終于有一次,放學後,邊邊在學校操場見到了顧懷璧。

他和12班幾個外地的男生走在一起,這些男孩打扮很誇張,有戴耳釘的,還有手臂紋身的,像是不良學生……

他們在操場邊打籃球,顧懷璧也在其中,隐約間還能聽見他們叫他懷哥。

邊邊還怕顧懷璧因為那件事,心情郁悶,又開始封閉自己。但現在看來,不僅沒有,他還交到了好朋友。

邊邊放心了些,坐到操場邊樹蔭下,托着腮幫子看顧懷璧打籃球。

咦,他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邊邊盯着他看了半晌,漸漸地,她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顧懷璧他……他居然沒戴手套!

少年穿的是短袖球衫,手臂因為常年不見陽光而顯出不自然的冷白色,手腕漫着幾條淡青色的血管脈絡。

邊邊驚得立馬站起身來,躲到樹後,偷偷地觀察着他。

哇,他居然……居然不戴手套了!從小到大,這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啊!

這時,有幾個其他班的男生經過操場,朝着顧懷璧投來好奇的目光,低聲絮語着。

其中有個男生的母親,就是當初在校門口鬧得最厲害的家長。

那個男生名叫黃晨瑞,他對同學說:“我媽叫我離他遠點,他會吃人,家裏有錢有勢,吃了人也不犯法。”

周圍幾個男同學臉色都變了,加快步伐匆匆離開。

黃晨瑞走在最後,時不時地回頭打量顧懷璧,眼底露出得意之色。

因為自己母親是家長聯合會的會長,帶頭抵制顧懷璧入校,所以有同學好奇顧懷璧的事情,都來向他打聽,覺得他應該懂得比別人多。

黃晨瑞其實根本不認識顧懷璧,卻因為自己媽媽抵制顧懷璧的事情,他也從普通男孩搖身一變,變成了同學眼中不一樣的存在。

很多謠言,其實都是從黃晨瑞口裏傳出來的,譬如顧懷璧會吃人,譬如顧懷璧有傳染病,誰靠近他也會變成怪物,再譬如顧懷璧家裏有錢,收買警察,殺人不犯法之類的……

鬧得整個學校風聲鶴唳,一片恐慌的氛圍。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黃晨瑞側目望向他的時候,顧懷璧的手臂忽然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深褐色毛發。

“啊啊啊!”

黃晨瑞尖叫了起來:“怪物!怪物啊!”

顧懷璧手臂濃密的毛發猛然消退,又變回了正常的手臂。

黃晨瑞被吓得驚慌失色,連連後退。這時,顧懷璧身邊幾個男生扔了球,大步流星朝着黃晨瑞走了過去。

名叫潘楊的少年率先揪起黃晨瑞的衣領,很不客氣地拍了拍他的臉:“小子,亂喊什麽呢!”

“他是怪物啊!你們沒看到嗎,他的手,他的手……”

顧懷璧的手早已經恢複了正常。

“是你神經過敏吧!”

潘楊推了黃晨瑞一下,将他推到了陳舟面前,陳舟不客氣地湊近了他,沉聲道――

“再胡亂講話試試,真當沒人收拾你。”

“有錢人殺人不犯法是吧,好啊,先拿你開刀。”

“叫你那個什麽會長媽媽來啊!”

……

而從始至終,顧懷璧抱着籃球站在籃筐下,冷漠地看着他們,眼底略有暢意。

邊邊生怕這些少年對黃晨瑞動手,衍生出校園暴力,連忙跑出來,沖他們大喊道:“喂,有話說話,別動手!”

少年們看到是陳邊邊,都停了下來,他們知道,這女孩是顧懷璧的朋友。

顧懷璧驟然見到邊邊,冷漠的榛色眸子裏泛起一絲愕然。

黃晨瑞睜開潘楊的桎梏,連滾帶爬地跑掉了,潘楊沖他的背影喊道:“回去告訴你那個不知好歹的媽,她要是再搞敢事情……”

“閉嘴。”

顧懷璧終于出聲喝止,潘楊讪讪地閉了嘴,用眼神招呼了幾個少年,一起離開――

“懷哥,先走了。”

他們離開後,整個操場只剩了邊邊和顧懷璧兩個人。

邊邊走過去,拉了拉顧懷璧的手指頭,他的手冰冰的,夏天牽着,很是舒服。

“我每天都來找你一起放學回家來着,結果都不見你人影,原來是認識新朋友了啊。”

少年撿起地上的籃球,悶悶地應了聲:“嗯。”

“你的新朋友幾個,很酷嘛。”

“沒陳邊邊酷。”他将籃球扔她手裏,一如既往地跟她絆嘴。

“那可不一定,陳邊邊就不會為你打架。”

少年甩開了她的手:“少陰陽怪氣,有什麽話你就說。”

“你兇什麽兇!”

邊邊扔掉籃球,委屈地說:“我不是怕你學壞嗎,那些家夥打人的動作這麽熟練,一看就是經常欺負別人的壞男生,你跟他們混在一起能有什麽好……”

“沒什麽好,但至少,他們不會把我當成怪物。”

邊邊怔住了。

的确,那些男生不僅聽顧懷璧的話,還很維護他。

“我……我也沒有把你當怪物。”

只是她力量還不夠大,還不能張開雙臂保護他,不讓他被謠言和輿論傷害。

有時候,邊邊真覺得自己挺沒用的。

顧懷璧察覺到女孩的心思,伸手揉亂了她的頭發:“以後,就跟顧千珏玩,那丫頭喜歡你,別來找我了。”

“要絕交嗎?”女孩站在操場邊,揚聲問:“顧懷璧,你要跟我絕交嗎?”

顧懷璧沒回答,夕陽下,他的背影有些落寞。

邊邊不甘心,撿起籃球追上他:“絕交就絕交!但是你先告訴我,為什麽把手套摘了。”

顧懷璧忽然頓住腳步,邊邊險些撞上他的背。

少年回頭,将手伸到她的眼前,指尖輕輕觸上她的額頭,涼涼的,滑滑的。

“你看,它也沒那麽見不得光。”

“顧懷璧……”

他望着自己的手,漆黑的眼底蘊着諷刺――

“為什麽我要因為別人的無知而懲罰自己?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麽要被關在黑屋子裏。”

他輕撫着她的臉頰,動作那麽溫柔,可邊邊心頭卻升起些許寒涼。

“陳邊邊,你說這是為什麽。”

“可、可能他們只是害怕,拼命掩飾內心的恐懼。”

顧懷璧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

“或許,他們還需要再害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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