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瑤柱湯與志願書

開學季總是亂糟糟，更何況明天要開學考試的噩耗，大家高高興興來，凄凄慘慘去，一天就這麽過去了。沈念池跟同學告別，騎着單車回家，到了正好是後廚最忙的時候。她打了聲招呼，把東西整理好，才去後廚幫忙。

後廚現在是熱火朝天，小齊四個人幫着打下手、上菜，封白和高博都脫了上衣，寬闊的胸膛已經汗濕，紅紅的火光照在臉上，更是一頓冒汗。沈念池也不去打擾，跟小齊說了聲，直接去前面點單、結賬、收臺。

封白是看到小齊他們都不急着去前面才問了句，看看時鐘，還沒到六點怎麽就回來了，再看看自己和大師兄，老臉一紅，好吧，其實是根本看不出來的，但就是不好意思。高博還好，快四十的糙漢子一枚，兒子就比沈念池小三歲，完全把沈念池當閨女，露露上身完全沒什麽羞恥感。可封白今年才28，雖然剛剛當爹，即使再加上之前彪悍的歷史，在自己小妹前如此的袒啊胸露啊乳，也是極為別扭。小師妹怕是也擔心他不好意思，這才躲了出去。

跟別的職業相比，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廚子這行都有着明晃晃的性別偏見。白案還好些，畢竟有些工藝用的是巧勁與心思，女人在這方面還是有着優勢，因此白案裏面出名的女廚師還是不少的。但是紅案就真的是沒法的事，光颠勺這項，女人就輸在了體力上，畢竟廚子做菜可不是一道兩道就行，一頓飯下來不定要颠個幾千下，沒有體力支撐，完全就是找虐。再說這油烹火烤的，做不兩下就全身汗濕，糙漢子也不在意，穿着大褲衩就能接着幹，女人可是不行。即使現在也能露胳膊穿超短褲，但是一屋子的老爺們總不好意思在妹子跟前這樣，即使他們不在意，也要考慮妹子在意不在意吧，這樣更顯得女廚師在後廚裏面的尴尬。

當然，現在已經好了很多，有空調吹着，也是能緩解一些，更加之抽油煙機的風行，尤其是西餐廳裏的後廚，女廚師們也漸漸有了露頭的機會。不過沈家顯然不是如此，沈老爺子年老更固執，尤其是對空調一物出現在廚房更是反感。

煎炸烹炒菜出鍋不是廚子做這道菜的終結，一直到打鈴走菜、菜上桌、客人下筷吃到嘴裏才算完。從出鍋到客人下嘴可是還有一段路呢，這段時間也是廚子做菜的延續，趁着火力未散，明明還差着一把火的食材趁着餘溫補足成熟度，怎麽計算這個分寸也是廚子與廚師的差別。稍好的廚子能分毫不差的掌握火候，出鍋即食，味道剛剛好，但是等端上桌再嘗就不是那個味了；廚師不然，誰家後廚讓客人蹲在爐子邊上排隊吃飯呢，總要有幫廚走菜，從後廚到大堂幾分鐘，火候剛剛好，味道正正足。

沈老爺子不喜歡空調，好嘛，菜剛出鍋呢，還在持續加熱中，結果一股冷氣過，還沒到火候呢，已經開始冷卻了，到了桌上還能吃嗎？當然，也是老爺子挑剔，并不是所有人，可以說是大部分人都不能嘗出這種細微的差別的，但是老爺子就是這麽的吹毛求疵、就是這麽的嚴于律己、嚴于律人，當然，廣大老饕有福了。

沈老爺子的徒弟們也不是沒人說過，畢竟大熱天的，即使徒弟們沒事，老爺子年紀大了，萬一熱着咋辦？結果話剛出口就被老爺子噘了回來，他老人家不管他們在自家飯店咋樣，但是在沈園那必須聽他的，誰都不能改。好吧！好心當成了嗯嗯嗯，卻也不敢抱怨，各個名震四方的大廚只能乖乖聽訓，剩下沈家小蘿莉笑眯眯地點頭，嗯嗯，爺爺說得對呀！

高博可是不知道封白的心思，即使不是周末，沈園也是客似雲來，就他倆掌竈，恨不能生出十只手都不夠，看見自家師弟的呆愣樣，更是不滿，“愣啥呢”。當然沒上手拍，畢竟是師弟，到底要在徒弟面前給他面子，只是低聲提醒。

封白看着眼前猶不知羞的師兄，也是嘆氣，順手拿起菜牌，嗯，醬爆海螺，又是一陣大火猛炒。炒炒更紅火，炒炒更不羞（是的，偶沒寫錯字）。

一通忙碌，等收拾好已經九點多了。沈念池還好，也就是記記菜單、算算帳，其他六個人則是累個半死，四點半吃的飯，已經完全消耗光了。

沈念池把要幫忙的小齊趕走，翻翻剩下的食材，洗手做夜宵。冰鮮的瑤柱最是适合廚子這類勞累一天容易肩痛的人（這個是真滴），做個菜湯再加上小份的涼面，補氣又不積食，做夜宵正好。

瑤柱用料酒抓勻腌制；白菜嫩芯切成細絲兒；新鮮的西紅柿在開水裏滾個個兒撈出晾涼，一揪一撕，整個外皮瞬間脫落，快刀斬成八份。熱鍋涼油，瑤柱下鍋，煸炒出水分，下白菜翻炒直至微微發黃，加鹽繼續煸出水分，最後下西紅柿翻炒一下，加高湯焖煮，大火燒開，轉中火10分鐘關火。白菜絲上下翻滾，西紅柿瓣搖曳，圓胖的瑤柱飄搖其中，一份鮮甜味美的紅白瑤柱湯出鍋。加上乘燒湯這段時間做出的涼面，一碗湯、一盤面，師徒六人吃了個幹淨。

沈念池托了兩碗湯，跟老爺子坐在葡萄架下慢慢喝完。

“你們那個調查問卷是怎麽回事？”沈念池剛回來就把調查問卷給老爺子看了。老爺子似是憋了很久，又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

“嗯，老師說要提前摸底，讓我們先跟家長商議一下，老師會結合我們的成績給出建議。”沈念池低頭避開老爺子的實現，呆愣地盯着湯碗上的花紋，聲音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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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看着孫女愧疚的樣子，心裏咯噔一下，随即又覺得釋然，嘆了口氣，該來的遲早會來。怔忡着擡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卻又在半路停了下來，場面一時靜了下來。

爺孫倆都想要對對方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出口。直到高博關好門，看到後院還亮着的燈，過來看到爺孫倆還坐在葡萄架下。月色有些暗沉，高博沒注意到兩人的情況，只是催促兩人休息，這才打破凝固的氣氛。

“去吧！”老爺子對高博揮揮手，趕着他去休息，又對沈念池說，“早點休息！”

沈念池看着月色映襯下老爺子的身板似是佝偻了許多，眼底的暗色又沉了沉，一直到老爺子那屋的燈光滅了，才進屋，直接去了書房。打開電腦，點了幾下，找出一個文檔，輸入密碼打開，裏面只有一個文件，是一篇新聞報道，打頭是一張人物照，男人看着三十出頭的樣子，高大健壯，天青色的練功服，飄逸灑脫，随意地站着，似是感覺到了鏡頭，瞥了一眼，清冷中透着些許狂傲的氣息撲面而來。

沈念池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一直到時鐘敲了十一下，關掉電腦，将明天要用的東西收拾好，這才去休息。原本以為自己會失眠，結果一睜眼天已是大亮。米香混着雞蛋餅的香味淡淡在院中散開。

做好的早餐早已擺在石桌上，其他幾人都坐好了，連老爺子也已入座，東廂的門卻一直沒有打開。

高博一早就發現老爺子的臉色有些不好，這回又看到沈念池遲遲沒有出現，這才遲鈍地發現昨晚的氣氛不對，面色也有些不好。四個小徒弟看着師爺和師父的臉色，更是大氣不敢出，乖乖坐着低頭數手指頭。

“師父，小師妹她……”高博小心地看了看老爺子，輕聲問道。應該不是生病了，不然老爺子早坐不住了。別是爺孫倆吵架了吧！應該不至于吧，老爺子雖然嚴厲，對念念還是很溫和的，惟一一次厲聲呵斥還是因為韓淙淙跑進後廚，但是念念雖然受罰，卻還是乖乖巧巧的，從來沒跟老爺子吵過架，更沒像現在這樣早飯上桌了還不出現。

“不用等她，估計是昨晚看書太晚了，等會再叫她，不行請個假。”老爺子知道高博的想法，也沒心情跟他解釋，直接說道。

“哎，行，待會我給她班主任請個假，反正剛開學。”高博雖然知道老爺子沒說實話，也不敢在這時候再說。看着老爺子拿起筷子，也低頭吃飯。

桌尾坐着是四徒弟小河，悄悄瞄了瞄自家師父，又看了看師爺，踯躅半天，筷子拿在手裏一直沒動。旁邊的小山輕輕戳了他一下，想提醒他趕緊吃飯，不然等師爺吃完看到他面前的蛋餅還沒動，肯定一頓訓斥。結果不提醒還好，這一戳，小河的筷子直接掉在了石桌上，場面再次凝固。

高博本就憂心師父和師妹，又見徒弟跟這添亂，頓時有些氣急，就要訓斥。老爺子卻開了口：“小河有話說。”用的是肯定句。老爺子雖然心情不好，但感官仍是敏銳，剛剛小河拿眼瞟他就已經注意到了。

小河是個老實孩子，內秀的厲害了點，平時悶不出聲，這還是老爺子除了指導廚藝第一次跟他講話，更是緊張地說不出話來了。高博更是恨不得拿棒槌敲打他，師門不幸。

小河張了張嘴，看着自家師父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在心裏給自己鼓了鼓勁，這才開口：“我嫂子說，說一中要開學考試，今今天開始。”小河的嫂子是一中的老師。

高博還以為是沈念池在學校出了什麽事，小河聽他嫂子說了，結果只是考試的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考試有什麽好說的，不就是個開學考試，就算是高考都不是大事，有什麽好說的，吓得他還以為念念在學校被欺負了。

小河被他師父一瞪，更是一陣瑟縮。

原諒一個學渣無法理解一個學霸家長的态度。以前遇到考試總是想方設法不去參加，這樣不去考試就沒有成績，沒有成績就不會被發現自己是個學渣，就不會被老爹追着滿街跑。當然，最終結果絕對是，不管如何裝病裝痛，都會被老媽擰着耳朵送去學校，只要沒病死就得去考試，然後再被老爹追着滿街跑。

小河覺得所有家長都是一樣的，更何況一中這種對學渣來說高山仰止的存在，即使是作為一個學渣覺得我是學渣我驕傲，也會在心裏默默地羨慕嫉妒恨，所以小河很是擔憂，怕小師姑不去考試，會讓師長生氣，好吧！原諒老實孩子的奇葩思維，也是他來的晚，還沒有很好的了解沈家人對于沈念池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