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薏臉微微往後一仰,拍開下巴上的手,瞧着程嘉言無聲地扯了扯嘴角,像笑,又像是嘲諷。
程嘉言甩了甩手,勾唇一笑,轉身看向丁步。丁步忙着講民國那位女作家的故事,講得紅光滿面,講到高|潮處,連喝下三杯涼開。
“這一票,賬面上至少多了一千。”程嘉言開口,又扭頭,看向沈薏。
沈薏正好按下計算器最後一個等號,她瞟了一眼上面顯示的數字,按下關機鍵,沒有說話。
“三個點,別忘了。”程嘉言說。
沈薏擡眸,笑着:“你們就這點本事?”
這個笑容不像剛才含義不明,這次的笑,滿是嘲諷。她目光戲谑,帶着諷刺與試探,漂亮但透着壞。
程嘉言眼一眯,随即笑了聲:“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不怎麽樣,”沈薏擡擡下巴,帶着幾分倨傲,“如果你們只有這點本事,我憑什麽跟你們合作?”
“呵,激将法?”程嘉言哼笑,側過身手肘搭着吧臺,微微矮下身子直視沈薏的雙眸,“不過恭喜,你成功了。”
他說完,朝正好往這邊看過來的丁步招招手。沈薏餘光一瞥,只見他手指修長,雖然骨節不算分明,但指節勻稱纖細,絲毫不像幹重活的手。
沈薏無意多看了兩眼,被舉着小紅旗跑過來的丁步打斷。
丁步:“程哥,你叫我?”
他剛才給游客們連講帶演,出了一身臭汗,兩鬓汗水彙到下巴處,他扯起T恤随便抹了一把。
程嘉言啧了一聲,往後一退,離他遠了些。
丁步讪笑:“哎程哥,你看我又忘了。”他一邊說,一邊從吧臺左邊的盒子裏抽了幾張紙巾,沖沈薏一笑,“美女,借紙巾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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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擦臉一邊幹笑:“程哥,這回你沒話說了吧?”
程嘉言雙手插着褲袋,問他:“這批搞定了?”
丁步順着他的目光回頭,順便跟她們打了個招呼,然後才又扭過頭看向程嘉言:“都搞定啦!程哥,我辦事你放心。”
程嘉言點點頭,擡步往門口走,說:“下一批,繼續。”
丁步一愣,嚷嚷起來:“程哥,又繼續啊?我還沒歇過呢!”話雖這麽說,他還是揮着小紅旗跟上程嘉言的腳步,走到門口,又回頭,對沈薏說,“美女,你等着,第二批馬上就到!”
天色轉暗,像是要下雨。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沿海公路對面的沙灘,等沈薏給一個客人結完賬再擡頭看去時,已經找不到他們的身影。
旅游旺季,沙灘上人來人往,遠處的海此時帶點墨色,海面上剛剛下了霧,霧氣缭繞,海水顯得無比深沉。
沈薏發了會兒呆,直到又有客人前來結賬,她才醒過神,低頭算錢。
半個小時後,雨聲傳來,不一會兒便從淅淅瀝瀝的小雨變成了傾盆大雨。
店裏還坐着兩個客人,被大雨困在了這裏。沈薏怕她們無聊,過去和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她們是一起的,桌子就靠窗邊。窗戶朝南,雨落不進來,正好開着透氣。
其中的中年女人問沈薏:“老板娘,這兒就你一個人看着啊?”
沈薏點頭:“是啊。”
“看你年紀不大,成家了嗎?”
沈薏笑:“還沒呢。”
話音剛落,對面年輕的小姑娘瞪大了雙眼,搶白道:“那你媽不催你啊?我才大四,我媽就催得火急火燎了!”
一旁的中年婦女拍了一下她胳膊:“我催你是害你啊?”
小姑娘輕哼一聲。
沈薏彎了彎嘴角:“我媽……去世了。”
“啊?”小姑娘張大了嘴,扭頭瞧了自己老媽一眼,垂下頭內疚道,“對不起啊。”
沈薏笑笑:“沒事。”說完,她看向窗口。
窗臺上風信子的紫色花苞孤零零地在風中顫動,沈薏怕它折了,小心翼翼地把它端去吧臺。剛找好位置擺它,大門口的鈴铛便叮叮當當一連串地響起來。
沈薏回身,只見丁步率先跑進來,外面雨下得大,他從頭到腳都濕了。他的身後有大|波游客魚貫而入,跟他一樣,都是渾身濕透,也有幾個人拿了傘,但是風雨太大,傘根本起不了作用。
最後走進大門的是程嘉言。
他渾身濕透,襯衫背心泡了水,緊緊地貼在身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他胸前、肩背結實的肌肉線條。
他的頭發很短,進店之後,随手扒拉幾下,很快就不再滴水。
沈薏看了他幾眼,又把視線轉到滿堂的賓客身上,瞬間揚起笑臉,拿着筆記本一桌一桌點單。
丁步又來到吧臺邊,抽了幾張紙巾擦臉,目光随着沈薏晃動。過了一會兒,他朝沈薏那邊努努嘴,說:“程哥,她看見顧客怎麽跟看見爹媽似的?你瞧她笑得那樣兒……”
程嘉言也抽了兩張紙巾,疊成方塊在臉上擦拭幾下,還沒等他說話,丁步忽然扭過頭看向他,又說:“程哥,你說……要是我給她錢,她是不是也能跟我那樣笑?哎,一想到她跟我笑,我就……”
“你就什麽?”程嘉言沉着臉打斷他的話。
丁步讪讪地撓了撓頭發,生生把沒出口的“硬了”吞回去。
程嘉言把紙巾扔進吧臺邊的垃圾桶裏,抱着雙臂看向沈薏。
外頭天色暗沉,店裏開了燈,暖黃色的燈光,帶點朦胧。沈薏點完最後一桌,抱着筆記本站直身子,一轉身,臉上明媚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就對上程嘉言的視線。
雨天空氣濕潤,室內也仿佛結了霧,稀薄地缭繞着,凝結着或深或淺的橘色光線。賓客高高低低的交談不絕于耳,外面雨聲稀裏嘩啦像要下到時間盡頭。
有風從窗口飄入,沈薏今天用一條藍白相間的絲巾綁着長發,兩鬓的碎發被風撩起。
程嘉言眸光深邃,又瞧了她一眼,撇開臉,看向丁步,說:“待會兒算算咱們今天的提成。”
“程哥,你放心,我一定算得清清楚楚!”
程嘉言輕笑一聲。
說話間,沈薏已經抱着本子回到吧臺,很快開始按着單子做咖啡,神情專注。
程嘉言目光落在她發間的絲巾上,倚着吧臺,默了一會兒,說:“一杯拿鐵。”
“程哥你瘋了?!”丁步從賬本中擡起頭,一臉痛心疾首,“你明知道她價格坑人!”
他聲音不小,沈薏随手操起吧臺上的紙巾盒砸過去。
程嘉言伸手接住,丁步拍拍胸口,心有餘悸:“美女,你夠猛啊!”
“你閉嘴。”程嘉言把紙巾盒放回吧臺,又看向沈薏,說,“一杯拿鐵。”
沈薏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雙唇動了動,說:“稍等。”
程嘉言無聲地勾起嘴角,在她轉身之際,視線又落在她的絲巾上。
半個小時後,沈薏為最後一桌客人送上咖啡,回到吧臺,她看着已經在吧臺前落座的程嘉言,問:“拿鐵還要嗎?”
程嘉言身上的衣服已經半幹,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他聳了聳肩膀,似笑非笑,說:“這就是你對顧客的态度?”
沈薏抿唇。
程嘉言笑了:“不明白?”
沈薏咬了咬牙,最終揚起笑臉說:“先生,請稍等。”
程嘉言笑容微斂,默了默,輕輕地嗯了一聲,偏過頭不再看她。
丁步已經把賬算得差不多了,加上最後一筆,又算了提成,将近一千五。
他笑得紅光滿面,又按着計算器算了一筆賬,悄聲對程嘉言說:“程哥,照這麽算,咱們用不了二十天就能把錢湊齊了!”
沈薏端上咖啡,聽到這句話,瞥了丁步一眼。
丁步毫無所覺,興奮地擡起頭,看向沈薏,指着草稿紙上的一系列加減運算說:“美女,提成日結啊別忘了。”
沈薏垂下頭,默默對着草稿紙驗算。
藍白相間的絲巾就在程嘉言眼前晃動,他看了一會兒,擡起手,輕輕一扯,烏黑筆直的長發瀑布般垂落,輕輕掃過手背。
沈薏受驚站直了身子,看向程嘉言手中的絲巾,她冷下臉,又對上程嘉言的目光,冷聲說:“好玩嗎?”
程嘉言右手食指中指夾着她的絲巾,輕薄的絲巾在他指間飄動。他從容地看着沈薏,說:“抱歉。”
沈薏一把奪過絲巾綁好頭發,然後從抽屜裏數出一千五放到程嘉言面前:“你們今天的工作結束了。”
程嘉言聳聳肩,漫不經心地拿過錢數了數,揣進褲袋。
沈薏還想說些什麽,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起來,她拿出來一看,瞬間擰了眉,接通之後低低地喊了一聲“舅舅”。
外面雨勢漸小,程嘉言瞥了她一眼,帶着丁步轉身往門口走去。
沈薏站在吧臺後面,表情有些局促,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地說:“舅舅,我知道……能不能再寬限幾天,過兩天我一定把錢還給你。”
程嘉言腳步一頓。
丁步回身叫他:“程哥?”
程嘉言應了一聲,跟着丁步一前一後走出大門。
外面雨剛停,空氣裏有濕潤的草木氣息。海上霧散了,夕陽釋放最後一絲餘輝,海面赤紅,波浪|蕩漾。
程嘉言上了車,駕駛座正對着知友書坊的門,隐隐可以看見沈薏撐着額頭,頹然靠在吧臺。
丁步早已發動了車子,伸出半個身子跟他招手:“程哥,走了。”
程嘉言轉頭看向他,半晌,點點頭,說:“走。”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基友跟我講這文看着讓人一臉懵逼【手動doge】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