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薏晚上十一點才回到住處,不到六十平方的二手房,當年買下它的時候,幾乎花光了全家所有積蓄,如今卻只剩她一人住着。

老式居民樓管理不善,墨綠色的防盜門上又貼了小廣告。沈薏擡手撕掉,還剩幾個邊角蘸了漿糊,死死地貼在門上摳不下來。

沈薏嘆了口氣,沒精力跟小廣告繼續鬥争,垂頭開門,還沒進屋,忽然聽到身後防盜門吱呀一聲。

“沈薏。”身後有人喊她。

沈薏回頭,狹窄過道的另一頭,江尋白一身淺藍色睡衣,敷着面膜站在門口。

沈薏扯扯嘴角,站在門內,說:“今天回家住啊?”

江尋白點點頭,想了想,撕掉面膜,說:“你舅舅剛來找過你,八點多的時候吧。”

她背光而立,即使沒了面膜,沈薏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沈薏點點頭,“哦”了一聲,随手就要關門。

“哎你等等!”江尋白喊了一聲,趿着拖鞋出來,跑到她門口說,“你舅找你還錢呢。”

沈薏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說:“我知道。”

“八萬多呢!”江尋白強調。

沈薏抱起雙臂:“你還有事嗎?”

江尋白支吾了一下,扯着笑臉說:“你說你欠了那麽多債,還死守着那咖啡店幹嘛呀,你……喂!”

砰地一聲,沈薏已經關上了門。不一會兒,門板咚地一聲悶響,沈薏感覺整扇門都震了一下,随即江尋白氣急敗壞的聲音随之傳來:“你個神經病!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就等着吧!……嗚嗚,老公……”

沈薏輕輕舒出一口氣,直奔衛生間洗漱。洗完臉照鏡子,看到發間藍白相間的絲巾,她想了想,一把扯下,扔進了垃圾桶。

老居民樓的早晨從對面陽臺嬰兒的哭鬧聲開始,在樓下那對老夫妻的争吵聲中到達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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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薏拉開窗簾,外面晨光微熙,她抓抓頭發,利索地起身洗漱,開始新的一天。

吃早飯的時候,手機突然響起來。沈薏看了一眼號碼,放下碗筷擰眉接起,那頭還沒說完,她已經迅速起身,拿起車鑰匙沖出了家門。

**

今天程嘉言跟丁步負責的運送區域訂單不多,其他人已經早早開工,唯獨他倆還在廠裏呆着。

程嘉言從廁所洗漱回來,丁步還躲在被窩裏沒出來。程嘉言聽着他不時粗重的呼吸,扯扯嘴角,說了一句:“急火傷身。”

丁步沒理他,吭哧吭哧又是一會兒,這才從被子裏出來,張口就是一句“操蛋”。

程嘉言皺皺眉,把洗臉盆放到牆角架子上。

丁步擦幹淨手,一邊套褲子一邊罵罵咧咧:“這幫傻逼,大清早看毛|片!”他罵了幾句,忽然看向程嘉言,瞪大了眼睛說,“程哥,你定力不錯啊。”

程嘉言笑了聲:“你血氣方剛。”

“太他媽方剛了!”丁步說完,又穿好鞋子,系鞋帶的時候不知想到什麽,突然嘆了口氣說,“程哥,昨天我奶奶給我打電話,說是給我找了個姑娘,做幼師的,讓我見見。”

“幼師?不錯。”程嘉言看着今天的訂單,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

丁步垂下頭,說:“我奶奶一直以為我在醫院做醫生呢!哎……”

程嘉言一愣。

丁步穿好鞋子,郁悶地在原地踱了幾步,然後一腳揣在床底的鞋架上。

“咣”的一聲,程嘉言回過神,扯扯嘴角,哼笑一聲:“醫生有什麽好。”說完,他沉下臉,轉身往外面走去。

丁步追着他到了外面,邊跑邊嚷嚷:“醫生哪裏不好了?收入高地位高,我這輩子的夢想就是當個醫生!”

程嘉言嘴角緊抿,默不作聲地上了車。

丁步也上了自己的車,想了想又探出身子問他:“程哥,待會兒還去咖啡店吧?”

程嘉言目視前方,太陽已經沖出雲霧,半邊天都被朝陽染紅,紅得像血。

他忽然想起沈薏發間那條藍白相間的絲巾,雪山一樣的顏色。他低頭看看手背,發尾掃過的記憶猶在。

程嘉言沒看丁步,只微微點了點頭。那邊丁步得到回應,歡呼了一聲:“好嘞!”

話音剛落,卡車轟鳴此起彼伏。

中午十二點多,兩人來到知友書坊。

知友書坊門關着,丁步幾步上前,徒勞地拽了幾下門鎖,随手往門口的貝殼風鈴上一揮,風鈴嗒嗒地響起。

他扭身,對程嘉言說:“沒人怎麽辦?”

程嘉言還沒說話,丁步又開始碎碎念:“程哥,你說她是不是有毛病?昨天還一副見錢眼開的樣兒,今天說關門就關門,這是跟錢有仇吧?”

他話音剛落,咖啡店南邊靠籬笆的角落裏一陣窸窣。丁步沒聽見,又想開口吐槽,卻被程嘉言擡手攔住。

“程哥,怎麽了?”他順着程嘉言的目光看過去。

程嘉言食指在嘴邊一豎,放輕腳步慢慢向籬笆那邊走去。

籬笆牆下鋪着泥土,因沒人打理,雜草叢生。

程嘉言帶着丁步撥開雜草拐了個彎,屋後臺階上蹲坐着一個男人,頭發稀疏,兩鬓花白。

程嘉言站到他面前,他擡頭,面色蒼老,神情卻宛若幼童。

**

沈薏跟醫生了解情況後,報了人口失蹤,從公安局出來,她又在車裏坐了一會兒,半晌,才啓動車子。

一個小時後,車子停在知友書坊門口。

沈薏一下車就看到旁邊兩輛白色小貨車,她四處看了一圈,最終在屋子後面找到他們。

兩人背對着她,并排而立。程嘉言穿着軍綠色襯衫,身材高大,幾乎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

沈薏皺皺眉,心情不好,語氣便有些冷淡:“你們在這兒幹什麽?”

兩人齊齊回身,程嘉言雙手插着褲袋,勾起嘴角,沖她挑了挑眉。丁步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喊道:“美女老板娘,這個人你認識嗎?我們過來的時候他就在了,到現在都不肯走!”

說完,他側身一讓,臺階上鬓發花白的男人映入沈薏眼簾。

沈薏瞪大了雙眸,雙唇微張。

臺階上的男人像是聽到動靜,慢吞吞地擡起頭,目光落在沈薏身上,緩緩聚焦,然後咧了咧嘴,癡呆地笑:“小薏。”

他聲音滄桑而粗噶,程嘉言擡手摸摸耳垂,扭頭瞧了他一眼。

沈薏回過神,幾步上前蹲在男人面前,将他仔細打量一番,這才連珠炮似的問:“你怎麽來這兒了啊?有沒有受傷?你怎麽跑出來的?”

男人反應遲緩,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想你跟你媽了。”

沈薏喉頭一哽,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她擡起頭,吸了吸鼻子,這才給醫院打電話:“……對,我爸找到了,我現在就送他回去。”

丁步一臉驚訝地看向程嘉言,指着沈薏的背影用口型說:“程哥,她爸……”

程嘉言眸光低垂,看向沈薏,想了想,說:“需要幫忙嗎?”

“不用。”沈薏沒回頭,語氣冷靜而果決。

程嘉言聳了聳肩膀,看向丁步,說:“走吧。”

“走?”丁步一臉驚疑,“我們就這麽走了?今天不做生意了,不賺錢了?”

程嘉言徑直往前走去,過了一會兒說:“賺錢的辦法有很多,但父母是唯一的。別去打擾他們。”

“哦……”丁步抓抓後腦勺,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

沈薏扶起爸爸,聞言不由地看向程嘉言。他背影挺拔,像一棵樹,太陽照在他身上,地上有短短的影子。

沈薏回過神,攙着爸爸往車子那邊走,邊走邊說:“爸,我們回醫院。以後你要聽醫生的話,不能……啊!”

沈薏突然尖叫一聲,整個人已經被沈父推倒在地。她掙紮着起來,卻見沈父嘴裏喊着“不回去”,四處亂跑。

已經上車的丁步聽到動靜,探出身子對程嘉言喊:“程哥,好像出事了!我們要去看看嗎?”

話音剛落,只見程嘉言動作利落地開門下車,朝那邊跑去。

丁步一愣,忙跟着下車追上去,說:“程哥,你等我!”

沈父已經跑到正門屋檐下,沈薏追上去張開雙臂攔在他面前,帶着哭腔:“爸,我求求你,跟我回去!”

沈父神色慌亂,又帶着瘋狂,見沈薏攔住了他的去路,忽然将随手可及的雜物向她砸去。

風鈴、掃帚、雞毛撣子……

沈薏一邊躲一邊靠近,終于抓到了他的雙手。

“爸,你別鬧了!”她喊。

沈父雙目通紅,像是完全不認識她,咿咿呀呀地喊着,奮力掙紮起來。推搡間,沈薏突然覺得背上一記猛力,整個人都往前撲去。

前面是玻璃魚缸,劇烈撞擊下,玻璃碎了一地。沈薏只覺得胳膊、脖子、胸口……到處都痛。

地上流淌的水泛着淺淺的粉色,幾條漂亮的金魚活蹦亂跳。

程嘉言匆匆趕到,看着沈薏的樣子,雙瞳一縮。他咬咬牙,回頭命令已經晃神的丁步:“你去制住那個老頭,這裏有我。”

丁步一愣,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拔腿就去追沈父。

沈薏倒在地上,擡眼就是程嘉言輪廓分明的臉。

程嘉言一眼不發地擡起她下巴檢查脖子上的傷口,沒傷到大動脈,他這才松手。

沈薏張了張嘴:“我……”

程嘉言一臉肅容,打斷她的話,對上她的視線,說:“你需要幫助。”

他說完,目光落在她的發帶上。她今天的發帶是墨綠色格子的,程嘉言指尖微動,忽然擡手一扯,烏黑的長發散開,墨綠色的發帶落入他手中。

沈薏低呼一聲,想開口,卻沒說出話來。

程嘉言卻看着她,發帶在她最嚴重的右臂傷口上方打了個結,說:“靜脈出血。”

他說完,伸手拉她坐起,然後蹲下身子看她腿上的傷口。

沈薏坐在地上,從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的頭頂。他頭發烏黑,發頂有一個明顯的順時針的旋。

沈薏一手捂着胳膊,咬着下唇,疼痛讓她有些恍惚。

過了一會兒,程嘉言擡起頭,說:“腿上只有劃傷,消毒就好。”

沈薏回過神,雙眸慢慢聚焦,此刻陽光濃烈,那人烏眸閃爍,此情此景,猶如往事重現。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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