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沈薏與程嘉言在監護室外等到淩晨五點,終于,醫生宣布丁步順利度過危險期,再過幾個小時就能轉入加護病房。
程嘉言身上的勁一松,竟有些頭重腳輕,雙手在地上撐了一會兒才站起來,跟着病床走去。
沈薏跟在他身側,目光落在丁步臉上,說:“一定是阿步知道我們要為他讨回公道,所以不舍得離開我們。”
程嘉言沒說話,到了病房,他摸摸丁步的頭,說:“阿步,你永遠是我的好兄弟。”
丁步躺在床上,扣着氧氣罩,毫無所覺。
不知不覺,窗外已經晨光微露,昨晚發生的一切仿佛一場噩夢,随着晨霧逐漸消散。
但傷害是無法遺忘的。
程嘉言又看了丁步一眼,說:“醫生和護士會照顧他。”
沈薏擡眼看他,說:“你打算現在過去?”
程嘉言颔首:“越早越好。”
他雙手握拳。
沈薏垂眸,看着他的拳頭,伸手握住他的右手,說:“一起。”
程嘉言偏頭看她,右手一松,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兩人在看守所見到了潘傑,潘傑看見程嘉言,情緒頓時激動起來,雙手握住欄杆,喊:“程嘉言,害死我兒子的到底是不是你?!”
程嘉言隔着欄杆在他面前坐下,說:“不是。”
潘傑雙眼失神,讷讷道:“怎麽會……”他過了一會兒又瞪着程嘉言,“你在騙我!一定在騙我!手術書上簽字的是你,你想逃避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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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言冷笑一聲。
潘傑被他嘴角的笑容刺激,伸出雙手抓他衣襟:“你這個殺人犯!我不會放過你!”
警察在外面拍了一下門,怒喝:“老實點!”
程嘉言回頭瞧了一眼,再次把目光轉向潘傑,擡手,将他的手一點點從自己衣襟上拿開,說:“你看到的手術書是修改過的,想知道原始的手術書上簽字的是誰嗎?”
潘傑雙手顫抖,他的手幹枯瘦削,手背上青筋突起,像兩只風幹的鷹爪。
程嘉言猛地湊近欄杆,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說:“是蘇景天,給你兒子動手術的人也是蘇景天。”
“不可能,一定是你在騙我!”
“那天我他媽在休假!”程嘉言突然提高聲音,他雙目通紅,狠狠地瞪着潘傑的臉,似乎要将他大卸八塊。
“程嘉言。”沈薏忽然伸手,握上他的小臂。
程嘉言回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回到凳子上坐好。
潘傑頹然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不可能,蘇院長是好人,是好人……”
程嘉言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兩眼濕潤,說:“對,他是好人。他想在你兒子身上嘗試新的設備和醫療方案,一旦成功,他就會成為業界第一人。”
潘傑猛地擡起頭,看向他,雙目布滿血絲。
程嘉言對上他的目光,咬牙切齒地說:“可惜失敗了……”他頓了頓,繼續盯着潘傑,“對,對你來說他的确是個好人,他給了你一個報複的對象,讓你心中的怨恨有所寄托,為你找了一個發洩口,讓你把對自己的無能、對社會的仇視、對長久生活在底層的不滿都有所宣洩!”
“不!我是為我兒子報仇!”潘傑大喊。
“報仇?”程嘉言豁地站起來,伸手穿過欄杆的空隙,拽住他的前襟,提起他,“醫院早就告訴過你,即使手術成功,你兒子也活不過兩年。他的病目前根本沒有徹底治愈的方案。”
潘傑被他拎得喘不過氣來,漲紅了臉,斷斷續續說:“是你們醫生沒本事!我兒子活得好好的,胳膊上鼓起一個包,你們就給他截肢,是你們不負責任!”
“你他媽懂個屁!那是腫瘤,惡性腫瘤,不截肢只會加速擴散!”
程嘉言把他往前一拽,潘傑瘦而陰沉的臉緊貼欄杆,他的臉被欄杆擠成凹凸不平的樣子。
沈薏因為受傷,臉色有些蒼白。她面無表情地看了潘傑一會兒,然後別開眼。
“不是!你們是想賺我的錢,騙我治療費!”
程嘉言手背上青筋直爆:“你怎麽不去死?!”
潘傑喘着粗氣:“要死也是你們這些謀財害命的庸醫先死!我是弱者,國家……國家要保護我!”
“去你媽的弱者!”程嘉言擡起膝蓋,狠狠頂上他的小腹。
潘傑悶哼一聲。
程嘉言提着他的雙手不斷攥緊,他瞪着他,睚眦欲裂,說:“三年前,你惡意縱火害我父母火海喪生;一個月前,你多次跟蹤我女朋友;昨天,你把刀□□她的右肩……”
沈薏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自己傷處,還痛着。
“同樣是昨天,你一刀捅進我兄弟的胸膛,他現在還躺在加護病房沒睜開眼睛,他比你兒子還小兩歲。”
“都是因為你們這些殺人害命的庸醫!”
“你兒子死了,你要拉這麽多人陪葬,那麽這些死在你手下的人呢?你打算拿什麽給他們陪葬?!”
“滾!我是弱勢群體!全社會都會保護我!”潘傑掙紮起來,一把推開他。
“去你媽的弱勢群體!”程嘉言被他推得倒退一步,“去年年底,某陳姓主任醫師在辦公室被病人鐵錘爆頭,搶救無效死亡,原因是他讓病人排隊等待;今年初,一名護士被病人家屬毆打至流産,原因是病人血管太細,她多紮了幾針才找到血管;今年二月,一名心外科醫生被病人家屬尾随數日殺害;四月,第一人民醫院發生惡性醫鬧,全體醫生被逼下跪;七月,多名醫生聯名請求維護醫者權益……”
他又逼近,說:“七月底……”
“閉嘴!你們這種沒有醫德的醫生,活該!都活該!”
程嘉言掄起鐵欄前的板凳砸過去,砰地一聲:“我們沒有醫德?那麽你們有作為人的道德嗎?你弱你有理,你他媽算什麽東西?!你們這種人渣早晚下地獄!”
“就算下地獄我也要拖着你!律師會幫我!社會輿論也會幫我!”
“是嗎?”程嘉言哼笑出聲,“可惜時代變了。精神病鑒定?沒有行為能力?三年前蘇景天可以懷着對你兒子的歉意幫你,幫你在司法鑒定上動手腳,幫你在網上制造輿論,但是今天,沒有蘇景天,只有我程嘉言,我會寸步不離地跟進進程,我會親眼看到你付出代價!”
潘傑愣住,過了會兒撲向鐵欄,喊道:“不可能!我是弱勢群體,這是你們欠我的!都是你們!”
程嘉言一腳踢開摔在欄杆前的板凳,伸手拽住他後腦勺的頭發,逼他仰視着他:“你記住,多一個你這樣的人渣,就少一顆想要學醫救人的心。如果,你們這種人還能安然活在世上,那就是整個醫學界的悲哀。”
潘傑咬牙切齒地盯着他。
程嘉言對上他的視線,冷下聲音,一字一句道:“我們寒窗苦讀,不是為了成為人渣發洩怒氣的工具。我們,從醫學院出來,是為了救人,不是被人追殺。”
咣當一聲,身後的鐵門忽然被打開。沈薏回過神,轉身看去,只見一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員朝他們招招手,說:“時間到了,你們出來吧。”
聲音竟不像剛才嚴厲。
沈薏嘆了口氣,上前挽住程嘉言的胳膊,說:“我們走吧。”
程嘉言與潘傑對峙,沒有松手。站在門口的警察竟也沒上來将他們強行分開。
沈薏又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說:“程嘉言,阿步還等着我們。”
程嘉言全身肌肉緊繃,聽到阿步兩個字,才慢慢松弛下來,用力将潘傑一推,壓低聲音說:“我不會再放過你。”
話音一落,便牽着沈薏的手往外走去。
經過門口的警察時,後者對他們笑了笑,點點頭。
沈薏朝他彎彎嘴角。
走出看守所大門,太陽已經升到正空。看守所朝陰,光線昏暗,一到外面,沈薏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
程嘉言擡手,擋過她的額頭。
沈薏扭頭看向他,此時的他脖子還泛着紅,看上去情緒還沒徹底平靜。
她回頭,沒說話,拉緊他的手往車站走去。
等了許久,公交車晃悠悠地過來,上車之前,程嘉言突然說:“的确存在沒有醫德的醫生。”
沈薏一愣。
程嘉言又說:“但像大多數行業一樣,壞的只是小部分,更多人都是辛苦而堅忍地守在自己崗位上。”
沈薏跟他上車,來看守所的公交車很空,但兩人還是很有默契地坐到了最後一排。
沈薏靠着程嘉言說:“我不想看到醫學變成冷門專業,更不想看到醫學院降低錄取分數。醫生是個需要有強大的學習精神和鑽研精神的行業。”
程嘉言握住她的手,沒說話。
沈薏說:“如果有一天,醫護人員整體水準低下,那一定是件可怕的事。”
程嘉言說:“我是逃兵。”
沈薏說:“還可以回去。”
“回得去嗎?”
“只要你願意。”沈薏坐直身子,看向他,“只要你願意。”
程嘉言沉默,過了一會兒,說:“我要光明正大地回去,不想背着不屬于我的錯誤。”
沈薏雙手覆住他的手背,說:“我陪你。”
程嘉言看着她。
沈薏說:“程嘉言,我們認真交往吧。”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