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後悔
“吃糖是小孩幹的事。”我望着窗外,淡淡地說。
他聲音輕輕的,“你二十歲的時候還是愛吃糖。”
“說明那是我蠢得跟三歲小孩沒兩樣。”我直接回。
他被我的話堵得一時語塞,只得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風景全部一掃而過,高樓與大廈,人群與熱鬧,俱為過眼雲煙。前面不遠就是長江大橋,這麽多年了還穩如泰山般屹立在此,不曾動搖。
這座鋼筋鐵骨冰冷的橋讓我有些失神,從江的一邊宏偉地延伸到另一邊,這之間的每一厘米都印着我和他的回憶。
“還記得那時,我們冒着雨從橋頭走到橋尾嗎?”他突然問。
原來辛蘇安也在回憶。
曾經說的一起面對風雨,承諾的永遠在一起,現在看起來都是諷刺。再柔軟的人從這橋上走過,溫情都會絲毫不剩,只有橋梁的堅硬與冰冷跨越時間和距離堅守在這滔滔江水之上。
那時的我天真到會相信情侶牽着手成功從長江大橋的頭走到尾就能相伴走到最後、一直在一起不分離的傳說,哪怕這種傳說沒有任何依據,甚至找不到出處。
現在想想,除非牽手而過的情侶們都半路雙雙被車撞死,不然誰能保證和誰走到最後?
雖然覺得幼稚,可天真無比的我當年還真拉着辛蘇安去試了試。
變幻莫測的天氣就像晴雨不定的人生,我們走到半路就毫無預料地下雨了。雨雖然不大,辛蘇安卻說怕我感冒,拉着我準備打車回去。
我淋着雨,拉住他:“淋雨也很好啊。”
“會感冒。”辛蘇安看着我說。
“看跟誰一起淋。”我笑着說,“不過是場雨,回去洗個澡就好了。如果我們連一場雨都沒辦法面對,那怎麽面對将來可能遇到的苦難呢?”
我有面對苦難和殘酷未來的勇氣,他當時沒有。
辛蘇安聽到我的堅持,或許想證明我們可以走到最後,便站在身邊擋着雨,牽起我的手繼續走。
我們就這麽冒雨在這座宏偉的大橋上走着,心中無所畏懼,哪怕雨多大、風多涼都不曾放開對方的手。那時手心是暖的,心裏帶着希望,必然也是暖的。
周圍是奔馳而過的汽車,我們兩個小小的人因為在天地萬物間擁有彼此,就能變得天不怕地不怕。
那時就該明白,他和我從來就不同。他想幫我擋風遮雨,我想陪他吹風淋雨。
我望着窗外,近十年過去,周邊的風景變了許多。江灘更窄了些,房子越修越多,越修越高,快要遮住本就不明媚的天色。時間走得太快,追着萬事萬物急匆匆地發生變化,只剩回憶還留在老照片裏生鏽發黴。
我望向窗外,冷淡地回辛蘇安:“不記得了。”
車內又是一陣沉默,我們聊不到一起了。
好一會兒,他才又開口:“那些過往,你都忘了。”
“既然都是過往,還記着幹什麽。”我直接說。
還在談過往,車就從長江大橋上開過了,前面又是新的風景。
辛蘇安突然靠邊停下車,熄了火開門就走才去。我看着他的一系列舉動,不知道他是哪根筋又不對了,耐心又被磨掉一截。
還沒來得及多想,他就過來開了我的車門,拉着我就下車,固執地往橋上走。
“你幹嘛!”我抓着他的手,卻拽不開。
他頭也不回,“帶你回憶一下。”
我大聲說:“我不想回憶過去了!”
辛蘇安回頭,眼神冰冷:“我想。”
他拉着我,走得又急又快,全然不顧其他。我穿着高跟鞋不好跟上他,走得一瘸一拐,還掙脫不開他抓我的手。
“我不去!”我有些生氣。
他不回話,只是拉着我快步走。我一路上怎麽拽都拽不開他的手,怕摔倒只好跟着他跑,怒氣在心底越積越多。
走到橋中間,他突然松手轉身抱住我,緊得讓人動彈不得。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因慣性還撞了上去。本來還準備拖着早就走痛的腳跟着他繼續跑,卻被他一個轉身抱住,實在是覺得詫異。
周圍全是汽車尾氣,揚起一陣陣粉塵,空氣渾濁得讓人反胃。
“你都不記得了嗎?”他在我耳邊問,聲音有些顫抖。
我滿是不耐煩,“跟你說忘了。”
“我們說好一輩子在一起,從頭到尾。”他固執地說着。
越想越氣,只能借理智抵擋讓自己憋住不發作。我不再掙紮,只是冷冷地對他說:“辛蘇安,你放手。”
辛蘇安輕聲喚:“咕咕……”
“你別亂叫!”我大聲呵斥。
他緩這才緩放開手,低頭望着我的眼睛,表情滿是驚詫。
本該志得意滿的階段,何必來糾纏我?
我眼中塞滿了淚,蓄在眼眶中堅持着沒掉下來。別過頭,眼前是奔湧而逝的江水,自西向東,奔流不逝。時間跟着這一刻的江水,流過去就回不來了。
辛蘇安深深嘆氣,意識到我不會因為他幾個放下身價的幼稚行為就回信轉意。低頭,這才注意到我奇怪的站姿,拐着腳墊着。
他微微彎腰叮囑:“你在這兒等着,我去把車開回來。”
我不想說話,只側着臉看江水奔騰。
“千萬別走啊。”他再次囑咐,看了我好一會兒,才匆匆忙忙跑回去開車。
我看着橋下并不透徹的江水,心中一團亂麻,平靜了幾年的心又被這個人掀起波瀾。
當時是想一輩子,可他後來不願意了,我就只好收拾包袱離開。現在又想一輩子了就叫我回去,世界上哪有這麽好的事,難道都過去幾年了我還該在原地等他?
曾經那麽輕易地放了手,現在何苦執着糾纏來追。
我拖着高跟鞋往回走,卻見辛蘇安的車很快就趕回來了,像是怕我逃掉一般慌慌張張把我抓上車。
“不是叫你等我嗎?”一上車,他便說。
我看他一眼,“我有那麽聽話嗎?”
他看着我,無法反駁,只好繼續開他的車。我不是當年那個聽他話的傻姑娘了,他早該意識到。
……
标志性建築的頂樓旋轉餐廳雅座,一天只接待不到五桌,第一次由他帶我走進來。
在踏進來的第一秒,就清楚知道我當初喜歡的那個窮小子回不來了。眼前這個“青年才俊”在用他能想到的一切豪華方式補償過去的遺憾,他還是那種簡單的直線思維。
有些時候,不得不承認經濟基礎真的決定了上層建築。我們之間斷層了,或許就是因為我沒有見證他從一無所有到現在所謂的成功人士,所以無法習慣現在的他,包括他的一言一行。
他下車潇灑的動作,進門無所畏懼的腳步,脫西裝時無可挑剔的禮行儀,都不是我見過的。
那些感情被時間和金錢割裂了,還叫我怎麽愛得起他?
坐下來,點完菜我就叫服務生先下去,除了上菜不用再管這一桌。
辛蘇安看我的眼神也一直是那樣驚訝的,我們現在太陌生,中間隔着時間和階級的鴻溝,做什麽對方都理解不了。
我拿着酒瓶就往杯中倒酒,他現在品味都高了些,點的都是有名的好酒。
剛拿起杯子想喝,卻被他制止。
我輕笑,“怎麽,連你的酒都不能喝了?”
他現在也拿我沒法,便無奈地放了手:“算了,你喝吧。”
我自嘲似的笑了些,端着酒杯細細品這杯酒的味道,酸澀都是剛好的程度。
“你現在能喝酒了。”他也倒了杯酒,端着說。
我語氣淡淡的,“嗯。”
“你第一次喝醉的時候,還是我生日。”他開始回憶過往。
“你還記得。”我的目光一直留在窗外的風景,不知自己這麽執着是在找什麽。
他笑了笑,道:“為了這個差點跟林措絕交。”
“多久的事了。”我拿起酒瓶又倒一杯。
“還是第一次那麽緊張,生怕你有個什麽閃失,我會崩潰。”辛蘇安看着我,“那天晚上想過太多種可能性,每一種現在回想都覺得可怕。”
我回頭看他,問:“那你半夜叫我搬走的時候,想過這些嗎?”
他愣住了,好久才鎮定下來,失神地喝了口酒。
在我一次次無法溝通的強調下,兩人開始一杯杯地喝着,半句話也不說,從頭到尾都沒吃什麽東西。一半清醒,一半糊塗,想着各自的心事。
在一個可以俯視整個城市夜景的地方,吃着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刀複雜工序的高級食材做的菜,喝着嚴格标注年份和各種認證标志的酒。不知道我們以前住的那個小破屋子的燈還亮不亮,旁邊菜市場的菜價漲沒漲,幾個超市是不是價差還那麽大,現居的人又來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