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雙腳的移動再不能承受人們的極速前進的渴望，人類社會也從幾條腿的跑路到幾個輪子的奔馳再到插上酷似翅膀的機翼沖上雲霄……
生活的節奏越來越快。在這個所有人都恨不能長出翅膀的時代，我的世界卻像平靜得一個波瀾不驚的沉悶的湖泊，生活中最大的變數就是等待別人的驚喜來沖淡這份寂靜。
謝天謝地今天的早自習終于不用我去坐班監督，公車上也是難得的空曠，除了拎包抱書的我以外，就只剩幾個退休的老年人和後排坐在一起的兩個小學生……
女孩紮着馬尾，小臉蛋粉琢玉器，十分可愛，男孩大大的腦袋抵在前面座椅後面，狀若無辜。
都是祖國的花朵！
我像他們那樣的年紀又在幹什麽呢，仿佛連上下學都要父母目送到學校門口才放心離去，會因為忘系紅領巾而擔憂愧疚，會因為後背越來越沉的書包不由自主地把身體往前傾，然後被媽媽在後面提醒“不要駝背”……
而他們兩個在——吵架！
女孩擡起氣鼓鼓的臉，一張小臉怒容十足，“你憑什麽說要分手？你所有的游戲幣都是我充的，吃的小浣熊都是我買的！我對你不好嗎？”
男孩一味的沉默，低着頭眼睛飄向窗外，絲毫不作解釋。
還真是吵得有模有樣！讓我這個二十大好幾的人都不由得佩服……
車上的其他人不知是見多識廣還是未來得及反應，一個個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淡定得很。
我也聽得入迷，思索着過去的趣事忍不住“噗嗤”一聲，卻驚動了別扭中的他們。
“小兩口”齊齊轉過頭看着我，女孩臉上還殘留着方才争吵的不忿，既羞于被人看見，又壯起膽子問：“你笑什麽？”
我發誓我真沒想笑，只是忍不住嘴角上揚而已。
可一人做事一人當，小孩子都坦蕩蕩了，我也不能做縮頭烏龜。
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分析道：“我十分贊同你的觀點，你說得對，你對他确實好！簡直太好了！比方說我，我活這麽大都沒有為任何人充過游戲幣，哪怕是我自己！”
Advertisement
小孩子果然單純，輕易就被我帶到另一個話題，一對金童玉女歪着頭問：“為什麽？”
一中的紅色主樓緩緩走進視線，越來越高大恢弘，我整理了下随身攜帶的書和包，笑着說：“因為我不玩游戲！”
話一說完，公交車恰好到站，我像一個逃兵帶着行李倉皇逃下……
現在的小孩子都猴精猴精的，一點也不好糊弄，再接着調戲會不會被他們反殺就說不定了……
教育部的領導定于今天來視察學校，一進校門，便見主樓的大屏幕上滾動着歡迎的字幕。老師們去教導處簽到後都急着趕回各自的辦公室準備待會兒公共課所用的東西，所有人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同期入校的值班老師小趙把我拉到一邊，低聲說：“今天下午第一節課是你講吧？”
“嗯。”
“還有一上午，那你可得好好準備，争取驚豔全場！”
我一頭霧水，什麽意思？難道別的課就不用好好準備了嗎？
小趙沉默幾秒，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挫敗樣，湊到耳邊悄聲說：“昨天開會上面都在說會有大領導來視察，專聽老師們的課，如果表現好了一旦得到哪個領導的認同，年終升職稱的事就板上釘釘了！”
我點點頭，“那确實得講精彩，怪不得個個都興奮得跟結婚似的……”
顯然，我這視功名利祿如糞土浮雲的态度激怒了小趙的不滿，氣得她一巴掌拍在我左臂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你都入職多少年了，還是個初級！那麽多次評職稱都被刷下來了，都這麽大個人了，你就不急？”
我正欲分辯，小趙無奈地擺擺手，嘆口氣說：“算了，你走吧！我懶得說你了……”
我只好抱着一堆教案資料灰溜溜離去。
剛到辦公室，衣兜裏的手機便震動起來。進屋後掏出一看，果然是小趙的短信：“別嫌我煩！只要把你以往的愛争辯的毛病改一改，領導肯定滿意！切記！不要再別出心裁了！”
獨來獨往的我還能被同事這樣關心，也是難得。
“小趙，謝——”
下一個謝字還沒打出，手機一震，又有新消息發來。
“別感動得要謝我，我只是不想跟別人提起你的時候說你還只是個初級教師，太丢人！”
哼，口是心非！明明關心人還非要一副欠揍的死樣子，傲嬌鬼！
語文老師向來是個尴尬的存在，入行的門檻低，不必像其他科目儲備太多異于常人的專業知識，基本上只要是個口才好的人有本事在講臺上亂說一節課的時間，就可以勉強過關了。但同時，這也是個難以出頭的行業，因為不管你說得怎麽樣，都可能在別人的口中被貶得一錢不值。
文學講究百花齊放，百家争鳴，可一片土地上開出來的不同的花，照樣互相掐得起勁……
就是這樣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工作，難以想象我當時選專業、找工作竟都是因為喜歡……而且我喜歡的理由很奇葩，就是想在講臺上表現出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來。
有了這一目标做指引，我坎坷的職業生涯也可以想見！
學生們在我的課上都覺得異彩紛呈，一個個像盛夏的螞蚱，活泛得不得了。因為我總能講到和參考書上不一樣的地方，調動他們學習的好奇心。
可在同事和領導那裏卻很是不讨喜，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樣的我講的課教出的學生都是那麽格格不入……
于是只要在我的公共課上，教室內總是人滿為患，不管是學生和老師都像來聽故事會一樣看講臺上的我口若懸河，但領導們總是因為我的推新出奇而出聲批判，再因為我的固執己見而憤然離
席……
教育部每每來學校檢查引起的轟動絲毫不亞于紀委莅臨政府部門鬧出的動靜！
到了第二節課後，年級主任還特地過來檢查我們的準備工作，并貼心地為辦公室裏的所有人都倒了水。
主任一臉慈眉善目，帶着成熟男性特有的溫柔，“小周，辛苦啦！”
我誠惶誠恐，趕忙起身接過紙杯，“謝謝主任！”
“好好準備吧！不要緊張！”說着環顧四周，“我就是過來看看，大家忙，我先走了……”
大家捧着水杯，“主任再見——”
不要緊張？
之前沒人和我說這樣的話還好，他這一說我反倒莫名地開始緊張了……
屋裏的同事越來越少，有的去講課還有的去“觀戰”提前熟悉情況。
氣氛凝重得可怕，我把手頭的資料最後過了一遍整理好裝進一個文件袋中，伸手去拿桌邊的紙杯，卻發覺杯中水已被人用少了一半，大約是誰過于緊張用錯了。
辦公室的門被人猛地推開，一下子擠進幾個可愛的小腦袋瓜，“周老師，我們班主任說讓你帶着資料去多功能廳，最後一節課的那個老師不講了！”
嗯？不講了？
為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