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遠遠看到信息樓門前站着的同事向我招手,一路小跑過去,有同事下來幫我拿走一半手裏的材料才算輕松些。
“鄭老師應該已經講完了,加上中途休息的時間,你還有十分鐘!”
氣喘籲籲登着臺階往三樓走,忽然想起那個無故退出的老師,問起身邊的同事,“怎麽有人突然不講了呢?”
同事搖搖頭,“不清楚!誰知道他怎麽回事,一進到裏面就鬧肚子去了衛生間,到現在還沒出來呢?”
剛轉到樓梯口,就見小趙急沖沖跑了過來,領着我往講課大教室走,“領導下午有別的事要忙,中間休息也已經取消,你沒有準備的時間了。多媒體、耳麥都給你調好了,複印好的十五份教案給我,我去放到聽課領導的桌子上……”
“這個……還是我自己放比較好吧?”
小趙大拇指和食指一捏比出個OK的手勢,“放心,領導們都去方便了,沒人會刁難你的态度。你趕緊上講臺把課件什麽的準備好,熟悉一下課程開始的引導!”
臺下烏泱泱又進來一批學生,原先定下的班級沒有來,所有在學生身上下的功夫也都不作數了。所幸我一向不喜歡和學生唱雙簧……
“同學們好,各位老師上午好!我們今天學習的課文是戴望舒的一首現代詩《雨巷》……”
詩人的生平,詩歌的創作背景,詩句中蘊含的創作者的感情線索……
“詩歌中所有丁香的意象,包括丁香般的姑娘都可以當做詩人對理想的具象化,而姑娘的身影最終消散在雨巷也象征着一切美好和理想在現實生活中的破滅……”
全詩講畢,離下課仍有兩分多鐘,“同學們對課文的學習還有什麽疑問嗎?”
幾排黑漆漆的頭紛紛低着,一片沉靜。
“如果大家當堂沒有問題的話我們這節課到這裏就結束了……對這篇課文學習中有可能出現的問題我已經做了彙總,班長或者學習委員課後上來拿一下,大家回去分享,也可以——”
“老師,我有問題!”邊上一個男生霍的站了起來。
我點頭鼓勵,“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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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您好!很喜歡您對詩的講解,但我想請問,我們已經長大了,同年齡的很多人都去外面打工、做生意,或者做很多其他的事情,有足夠的能力養活自己和家人,但我還要把時間浪費在書本上!我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所在……”
周圍的學生嘩然,老師們也面面相觑,唯有前排的領導仍舊不動聲色地坐直身子看向講臺上的我。
“如果你一定要尋求學習到底是為了什麽?我只能給你一個模糊的答案,為了成為一個學習過的人,繼而成為一個在學習上超越別人的人!你的一生中會碰到很多不同的人,一無所知或是學識淵博的,一知半解或洞察世事的……但是只要仍存一絲分辯的能力,你永遠會選擇做後者。即使學貫中西,博學古今的目标太遠,但我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讓自己離這樣的理想再近一點……”
滿堂掌聲響起,在以後的教學生涯中,再沒有學生提過這般磨人的問題。這一場以知識為辯題的讨論中,知識最終獲勝,因為代表無知的那一方的辯護人始終沒有上場……
學生離開後,又對課堂做了一番陳述講給在座的領導和同行聽,我所負責的公共課部分終于完結。
小趙跟随接待的隊伍跟在教育部的領導後面,離開的瞬間悄悄在背後對我豎起大拇指。這堂課并不理想,用校領導從前的評論來講,主體思想太強,與教學的大流背道而馳,易把學生教導為不被社會認可的小衆。也只有她一如既往地還能投來欣賞的眼光,在下課的第一瞬間便給出稱贊。
領導一走,廳裏其餘的人也都帶着東西七七八八走了,我整理着講桌上散亂的資料,随手裝進包裏,争取早點離開。
年級主任走到門口又折回來,“小周,恭喜呀!”
我一頭霧水,硬着頭皮說:“主任好!”
“副部對你剛才的表現很滿意啊,贊不絕口,我之前就看出你很有才華,只是人微言輕什麽都做不了。你這匹千裏馬也算等到賞識的伯樂了……不久就要考評了,回去好好準備一下,我看好你!”
說完,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膀才離開。
“謝謝主任!”
剛進學校時,有前輩告誡,“當老師上好課很重要但卻不是最重要的,還要重視處理好和同事的關系……”當時的我初出茅廬,豪情萬丈,不懂話裏的精髓,而今被現實的殘酷打磨過才深感其中真理,人際交往有時真是比業務更難做和費心的事。無奈的是,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完全适應其中的規則……
好聽的話也不過是人心叵測下互贈的美麗包裝盒,虛有其表卻毫無使用。伯樂嗎?只可惜連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當千裏馬的材料……
熱浪炙烤的城市就是一座天然的火爐,路上的人們如同烤箱內的螞蟻默默忍受着煎熬。從信息樓離開時已經十二點半多了,整座校園都已人去屋空,過了學生出入的高峰期,校門又被拉伸成一個長長的不鏽鋼栅欄,橫亘在校園和外面的街道中間,只在傳達室窗邊留下一個半米寬的小出口……
十二點四十的午後,是一個連蟑螂都要躲避的煉獄,偶爾掠過一輛車飛快地穿梭奔馳在回家的路上,走出校門時剛好眺望到上一班公交車遠去的尾巴,下一輛還要等二十分鐘才有。我只好肩挎長包,左手提着袋子,右手抱着一疊資料,踩着滾燙的地面往家的方向走去。
“唉——借過借過——”
循聲回頭,一輛失控的自行車正沖我跑來,小男孩不停地捏合車閘卻無濟于事,顯然車子無法減速,可他竟然還在不停地踩着車蹬轉圈!
我趕緊向後退了幾步,電光火石間,飛速而來的車子從眼前閃過,手裏的書也散了一地。
唉,如果這時再莫名其妙地下一場暴雨,那我就是狗血愛情故事裏倒黴的女主角了……
雖然我知道從車座上摔下來的毛頭小子肯定不是男主角。
年紀小就是底子好,眼見他連人帶車重重地摔在路邊的草坪上,落地後又連打幾個滾,可就是這樣只在地上打了個轱辘轉身便站了起來,跑過來說:“阿姨,阿姨,你沒事吧?”
驚訝之餘,我心疼地望着那些原本被保存得完好無損的材料淩亂地散落在地,落地的一剎那都不免濺上了灰塵,無奈地說:“你先走開一下。”
“阿姨,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先把腳挪開,你踩我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