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傳統

沈流靜垂落的目光格外溫柔。

細看之下,還有些暗藏的隐忍。

霍晅心想:他隐忍什麽?徒弟太不聽話了,直接教訓就是了,能動手揍一頓,就不要廢話。有什麽可隐忍的?

他可別是在忍着,想把她逐出師門?

霍晅眼神太過炙熱,沈流靜略一分神,一縷靈氣掃過傷口。霍晅疼的渾身一哆嗦,擡眼瞪向沈流靜,黑亮的眼珠幽光迸發。

只是一瞬,霍晅便低下頭去,斂沒了眼中神光,嬌氣、可憐兮兮的道:“師尊,疼!”

沈流靜知道她疼,她本來就最怕疼。可她這次喊疼,并不是出自真心,只是情勢之下,虛僞之言。她假惺惺的說疼,沈流靜心口有密密麻麻的針紮。

霍晅嬌滴滴的喊了聲疼,幾乎把自己給惡心透了,正盤算着如何多要些好處,餘光一掃,驚覺沈流靜眼中竟有些濃厚的心疼。

這一瞬間,霍晅心裏就湧出了一個荒唐的念頭。

翌日清晨,沈青晏剛到扶玑堂,就見霍晅坐在廊欄上,眯着眼睛望着大門上的銅鎖。

沈青晏容顏憔悴,臉色比她這個傷員還要難看。見她過來,便想起那日她渾身是血,被琅華峰主護在懷裏。

峰主大怒,山上竹林也毀了,光禿禿的,沒一點往日“修長玉立”的形象。

“你的傷,好了?”

霍晅這傷,好的太快。她一想起沈流靜那百年修為,就覺得牙疼,不想提這個了。

沈青晏又道:“峰主這次可是大怒。秦碧游醒來後,也被看押起來了。”

霍晅随口道:“是啊,那好好的竹林子,都不能看了。”

來的時候,她經過竹林,一地倉促的落葉,足下鋪了厚厚一層。一根根光溜溜的竿兒呆裏呆氣的站着。

她這話接的,沈青晏不知說什麽才好。

霍晅又問:“師兄,你從前在淙元峰上,可知道師尊為何會收我為徒?”

沈流靜雖然已至入聖,到現在卻連一個挂名弟子都沒有。不像霍晅,除了那散養的三個親傳,挂名弟子也有一些,有些合了眼緣,有些能交得起“束脩”——孟子靖談好了價,帶來給她匆匆看一眼,走個過場,她再随便賜個一兩件護身法寶,以後出外行走,就算是她羲淵劍尊的挂名弟子了。

因為她只有那三個親傳,兼之比她這個師尊還要神龍見首不見尾,因此,她羲淵劍尊的挂名,也是很值錢的。

沈流靜這幾百年,一個徒弟都沒收。

他突然收了夏緋這個入門弟子,按說應該在修真界也算是一等一的大事,可許是因為沈流靜實在低調,竟然一點消息也未曾透露出去。

沈青晏一臉的興味,将方才心中那點酸澀都抛諸腦後:“我還以為,你總不會好奇這個呢。當初我接你去靈霄峰的時候,你連一句都沒問過,似乎收你為徒的不是琅華峰主,而是路邊的阿貓阿狗。”

霍晅道:“呸,路邊的阿貓阿狗配做我師尊嗎?”

沈青晏畫了個符印,拿下銅鎖,将扶玑堂的大門打開,道:“琅華峰主本來也沒想過要收徒。是我師尊從今年新收的弟子中挑了三個資質出衆的,硬要琅華峰主來看一眼,讓他收一個做徒兒。”

霍晅目露疑惑:沈留情幹什麽要硬塞個徒兒給他?打發時間麽?

沈青晏看她這神情,自然誤會了:“你是不是在想,你不在那三個人中,為何琅華峰主最後卻挑中了你?”

沈青晏接着道:“據說,琅華峰主在雲頭上,遠遠的看了你一眼,就直接回了青莒峰。自然也就沒有去看那三個孩子。我師尊氣的冒火,琅華峰主輕飄飄的一句,說看上了你。”

霍晅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沈流靜昨夜那眼神,的确看的人心裏發毛。

還有這雲頭上,遠遠的一眼……這不正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

霍晅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長的道:

“我總算知道了,他确然是不再心慕他那始亂終棄的原配了。你家峰主,真的移情別戀了。”

她這句話突如神來,沈青晏摸不着門道:“啊?那峰主心儀之人,是誰?”

霍晅摸了摸這張小娃娃的嫩臉,連連搖頭:這麽小,下得去口,禽獸啊禽獸。

霍晅進了扶玑堂,目光一直落在李璇珠那副字上,驟然發覺,這字跡與石不轉那三個字,十分神似。

“青莒峰外,石不轉那三個字,也是祖師題的嗎?”

沈青晏點點頭。

“正是。”

霍晅随口一問:“石不轉下面那三個字,是什麽?”

她尚且看不透那禁制,沈青晏就更不可能了。所以,霍晅也只是随口一問,根本沒打算沈青晏能答出來。沒想到沈青晏立刻就答了出來。

“自然是情不移。”

“石不轉,情不移?”霍晅皺了皺眉,很有些不高興。“你能看見?”

沈青晏一擺手:“這怎麽可能?祖師留下的禁制,我師尊都看不透呢!聽聞,與修為高低無關,只有特定的有緣人能看的清楚。但這石碑,實在赫赫有名。是以,我們空鏡墟的弟子,知道的也不少。師妹你專心修行,不知道也正常。”

霍晅心道:她在晏極山也沒聽說過。但大約是因為她極其讨厭空鏡墟的緣故,故而也刻意不去理會。除了知道沈流靜修為總是壓着她一頭,其他的任何空鏡墟的事,她連聽都懶得聽一聽。

連她羲淵劍尊都不知道,算什麽有名?

霍晅道:“赫赫有名?這石頭看了,能堅定道心?”

沈青晏:“……不能。”

“能增加修為?”

“……也不能。”

“能明心靜性?”

沈青晏冷下臉:“夏師妹,你到底要不要聽?”

霍晅看這孩子有點躁了,敷衍的認錯:“要的要的,師兄請講。”

這位題字與李璇珠并肩,連霍晅都沒有聽過名號的雲行春,是李璇珠的首徒——與愛人。

霍晅恍然大悟,原來這個“赫赫有名”,又是個動人心弦的愛情故事。并且大多是悲劇結尾。

難怪赫赫有名。這不奇怪,凄美的情丨事總是流傳的廣些。

修真者也是人。能打動人的,從來都是七情六欲。即便是奉強為尊的修真界。

沈青晏說完這句就頓住了。其實他也知之不祥,最後只好幹巴巴的說了句,祖師與其弟子日久生情,後來雲行春身死,祖師殉情了。

他講的枯燥,霍晅聽的将就,心中暗想:看上誰就收來做徒弟,慢慢養大了再和人家好,這一套,是你們家的傳統啊!傳統啊!

所以說,山中無一事,全靠劍尊腦補。

霍晅去看了阿寧,被岳游拒之門外。宋嘉玉偷偷摸摸的告訴她,前幾日她來過之後,阿寧就突然病倒了,面如白紙,氣若游絲。

阿寧在她身上下的護身符被紅雷霸道擊碎,他是被秦芾的靈力所傷。

霍晅将岳游叫出來,他黑着臉,就差揪着衣領興師問罪了。宋嘉玉那三個賠笑守在一旁,就提防着他。

霍晅自然也不和小娃娃計較,給了他一顆吃剩的十靈丹,讓他給阿寧服下。

霍晅心中生出那念頭之後,再細細品味了一番沈流靜對這小徒兒的态度,兩大籮筐的金骨牙,一瓶一瓶的十靈丹養着,更別說那洞府裏能滋養神魂的白玉石榻,都越發佐證。

再想想沈流靜這個人,倒是不壞,雖然他那百年修為是給了他又當徒兒又當童養媳的小徒弟,可好處歸她了。

而且,他長的好看。

這麽好看的人,先是遇人不淑,被人抛棄,就一直陷入情傷五百多年。現在難得動心,對方卻還是個築基期的小娃娃。

沈流靜這棵老樹要真正開花,至少要将這孩子養到分神不可。

她當年兩百餘歲分神,已經是千年難遇。

沈流靜還要養上至少兩百年……啧啧……所以說,他在雲頭時,偏偏就看了這小娃娃一眼。

也是活該。

沈流靜帶着夜露進來時,霍晅眼中還有未曾收回的同情。

沈流靜垂下目光,徑直拉過她的手腕,略一探脈便知,她身體的傷已經全都好了。

想來,她魂體應該也養好了。

沈流靜剛要收回手指,霍晅手腕一動,不經意的握住了他的手。

沈流靜心頭一震,面無表情的擡眼看她。霍晅的眼睛像是天邊彎彎的月牙。

“何事?”

霍晅心道:看看這人,心愛的小徒弟主動拉他的手,他心裏都樂開花了吧,還裝什麽面無表情?

她也是看在那百年修為的份上,才讓他高興一回。

“無事。弟子聽說,師尊和餘音前輩退婚了?”

沈流靜皺了皺眉,不想和她說這個,可口中卻不由自主且誠實的解釋:

“為師與她并無婚約。但這件事的确是為師錯辦了,已将信物歸還給餘音道友。”

霍晅越發笑意盈盈:“原來如此。”

霍晅十分真摯的拉着他白嫩小手,觸手冰涼,像是一枚可供賞玩的極品玉骨。她順便摸了兩下,揩了一把油:“師尊,雖說婚事不成,但您別喪氣。終究能得償所願,情生并蒂。“

“得償所願,情生并蒂?“

沈流靜又露出那副愁腸百結、複雜至極又暗藏溫柔的神情。

和昨夜,他舍卻百年修為時一模一樣。

霍晅一見他如此,又覺得渾身發毛,有一股難以言說的寒流竄至心頭。

這八個字被他含在唇齒之間,裂玉碎冰濺落在她耳邊。她披着女娃娃的殼,心想他心悅于她,就想撩他一把,順便調戲,反叫他言語間彌漫而出的梵香擾的心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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