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千咫那個放豬的
夜色沉如濃墨,沒有一點光亮。
這墨色詭異,即便是目力不凡的修士,也看不清半步之外的東西。秦紫淩抓緊身邊人的衣袖,聲音微顫:
“宋師姐,這個小鬼這麽厲害,我什麽都看不見了。我有點怕,師姐,你快發回音符,讓姑姥姥來救我們……”
宋鑒予眉頭微皺,心中不喜加重,甚至有些厭煩。內宗弟子果真嬌慣,都陷進五行困陣半個多時辰了,和這魔修交手了好幾遭了,竟然還以為是師門任務裏的小鬼作祟?
宋鑒予聲音放柔,拍了拍她拽着自己衣裳的手,安撫道:“師妹別怕。這不是小鬼,是五行困陣……”
秦紫淩驚呼一聲:“這小鬼還會用人修的術法?”
宋鑒予忍了幾忍:“不是。這就是個修士布的陣法。”
“那,那個小鬼呢?師門任務不是叫我們來除掉這害人的小鬼?”
這都什麽時候了,她還惦記那小鬼!
宋鑒予盡量維持平和語氣,道:“小鬼早就被這修士殺了……”
秦紫淩一喜,不等她說完,就喊了起來:“那一定是弄錯了!道友,我們是不落天內宗弟子,不是邪祟。既是同道,你快打開陣法,放我們出去吧!”
宋鑒予臉色一變,拉着她急忙後退,手中打出兩張中品神火符,和突然湧出的無數冰刃撞在一處,冰碎火滅,随即又歸于黑暗。
冰刃雖然被擋住了,可二人都覺渾身一冷。秦紫淩更是微微顫抖:“我,我明白了,那個小鬼是被他當成誘餌,把我們引進來。他,他是個邪修!”
宋鑒予心想,總算還不算太笨:“從我們陷入陣法,回音符就傳不出去了。師妹,你是內宗弟子,又深得老祖歡心,老祖可有賜下什麽護身法寶?”
她雖然這麽問,可心中卻想,見愁老祖一向偏疼這些姓秦的,只要和秦氏沾親帶故,就沒有空手的。
果然,秦紫淩從儲物袋中拿出一枚青色寶珠,二人周身十餘丈都被點亮,庭院中一草一木清晰可見。
這寶珠周身華彩璀然,必然是件法寶。
宋鑒予見她拿着寶珠,仍然往她身後躲閃,忍住心頭的嫉妒,問道:“師妹既然有老祖所賜法寶防身,為何方才不拿出來?”
秦紫淩小臉微紅:“我,我怕黑,突然打雷,又起風,還有火,我就忘了。”
她仍然很怕,但因着法寶是老祖所賜,心頭也安定了些。以口訣祭出寶珠後,便根據五行困陣的方位辨認陣眼。口訣越來越快,朝着陣眼飛去,一道青光劃破黑幕,陣法大破,天也驟然明亮起來。
天際豁然開朗。她二人被困在陣中半個多時辰,此刻,卻還不到黃昏。
秦紫淩心頭一松,剛喜滋滋的叫了聲“師姐”,就臉色大變,召來寶珠,回護二人。
一股強盛的高階威壓突然而至,宋鑒予一心都在這法寶上,來不及開防護陣,在這股山壓之力下,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秦紫淩顧不得自己,勉強開啓防護陣,用寶珠護住宋鑒予。
寶珠可攻可守,支撐出一個小型結界,宋鑒予縮在其中,頓覺渾身一輕。而這寶珠近在眼前,只要抹上自己的血液,就能重新認主……
這邪修已經金丹期,秦紫淩和自己都只是築基初期,若是力敵,沒有半點勝算。而青合寶珠也只能帶一人逃命……
黑衣邪修眉目清秀,眼睛猩紅妖異,又帶豔色:“本座見是兩個嬌滴滴的女娃娃,本想給你們留點好,悄無聲息的困死在這陣中,再将這點微薄修為貢獻給本座……偏要鬧成這樣子。”
秦紫淩動彈不得,見她要抽走自己的修為修煉邪術,忍住害怕,破口大罵:“你這邪修,用人命練功,不得好死!我們都是不落天內宗弟子,你敢動我們,姑姥姥必定将你碎屍萬段,叫你魂消身死!”
黑衣邪修收了淺笑,在左手心畫出一條血線,走近秦紫淩:“那就怪不得我了。小姑娘這樣嘴硬,會死的很難看的。”
血線像活了一樣,扭動着靠近秦紫淩面容,欲往她眼睛裏鑽。
秦紫淩瞪大了眼睛,想要後退躲避,可身體僵硬,根本動彈不得。
初出山門的小姑娘吓的神魂俱裂,突然面前晃晃悠悠落下半截柳枝,恰好打在“紅線”之上。
紅線猛地縮了回去。
柳枝落地生根,長成一棵綠茵茵的垂柳,像一把綠色大傘,将二人包在其中。
黑衣邪修臉色蒼白,因術法反噬吐出一大口血。他捂着手後退幾步,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這霸道而又熟悉的威壓,劍意中的毀滅之力,還有柳枝上的再生之氣……
他親眼見到她屍身墜入地心熔爐,又是力竭之時,應該是屍骨無存,魂消魄散。可這世上除了她,又絕沒有哪位聖人,能同時擁有這樣矛盾的雙重力量。
就是她回來了。
宋暗風心計深沉,瞬息之間換了悵然之色,往四周看了幾眼,突然欣喜若狂道:
“師尊,是不是您?是您來了嗎?弟子就知道,您一定會沒事的,弟子被奸人控制,身不由己,竟然,竟然做出……弟子只恨不能舍卻此身,和那魔人同歸于盡!若真是您來了,求您現身,讓弟子看上一眼,弟子死了,也能安心。弟子犯下大錯,只求能死在師尊劍下……”
他正痛哭流涕,言辭悲切,恨不得将一顆真心都掏出來時,突然一道劍意橫拍過來,他膝蓋一軟,重重跪倒在地。劍意渾厚,收尾時一掃,又把他腦袋摁進了泥沙裏。
昨夜下過大雨,泥土還很濕潤。
“有什麽肺腑之言,跪下說罷!”
小雨絲又下了起來,秦紫淩只見一位紫衣姑娘,氣勢逼人,不可直視。她一手撐着凡間最常見的油紙傘,另一手拿着……一根骨頭棒子?
剛才那磅礴無比,精純無比,一下就将金丹後期拍在泥土裏的劍意,是這骨頭棒子發出來的?
初出茅廬的少女,覺得自己恐怕有點瞎。
宋暗風也要瞎了,他被摁在泥水裏,那劍意還來回滾動了一下,惡意碾了碾。
他七竅之中,都是污濁的泥水。那股極寒劍意在四肢百骸、五髒六腑之中流竄,無處不在,四處作亂,恨不得就此死去。
可霍晅好像忘了他一樣,任由他趴在地上,反而笑眯眯的收了柳枝,放在了秦紫淩手中。
秦紫淩雙眸亮晶晶的望着她,既是感激,又是崇拜:“晚輩不落天秦紫淩,多謝前輩救命之恩。敢問前輩尊號?”
宋鑒予臉色薄紅,湊上前來恭敬道:“還請前輩賜告。”
霍晅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轉:“前輩不敢當,我是晏極山宋暗風。”
秦紫淩不曾聽過這名字,反倒是宋鑒予欣喜不已:“原來您是晏極山劍尊座下……得見前輩,晚輩真是三生有幸。”
霍晅扯了扯嘴唇,見她肩上沾上了一點黑氣,伸出手指随意拂去,溫和可親道:“既已脫險,你二人便快回山吧。這柳枝可護佑三日,回宗後,可要勤加修行。”
二女再三拜謝,趕回不落天。
“總算走了。”霍晅呢喃一聲,伸手一拂,把半邊泥人拔了出來。
宋暗風蜷在地上,往日的潇灑俊逸,全交付給一地泥水。
他低着頭,喃喃道:“師尊,弟子能再見到您,真是歡喜壞了。可您為何說自己是弟子呢?弟子是個男子,怎能讓人誤會?”
霍晅淡淡一瞥,眼中似有冷嘲笑意:“你就要是個死人了,是男是女有什麽要緊?”
宋暗風心中暗恨,口中卻苦澀道:“是弟子修為不精,被魔修奪去身體,害了師尊……”
霍晅看他演上瘾了,不耐打斷:“這種話,你跪着說,為師也不信。何必呢?”
宋暗風收了眼中淚花,再擡起頭,已經是血紅一片:“師尊可知道,外人說起弟子來,都叫弟子什麽?三千咫那個放豬的!”
霍晅愣了愣,頭微微一偏:“誰這麽叫了?方才我用了你的名號,我看那兩個女娃娃,喜歡的緊,就差以身相許了。”
“那是兩個築基小修!”宋暗風突然覺得一陣無力。“師尊可知同輩金丹之中,又是怎麽說我的?”
霍晅揣摩了一下,試探着道:“豬倌?”
宋暗風怒噴一口鮮血:“是放豬的!”
什麽豬倌!他現在是和她說,他為何背叛?她為什麽老是找不到重點?
“師尊收我作挂名弟子,甚至還帶我回三千咫。這是無上殊榮,弟子也心懷感激,可師尊卻讓我去看管豬群……”
霍晅聽的沒多大意思了。
何況,她幾時叫他去放豬?她雖然愛吃豬肉,也特意養了一些豬來吃,可那些豬都是山中散養着,打了印記,等長大了,找回來吃就好了。
她一個入聖大佬,養豬需要豬倌嗎?
霍晅道:“玄心,你說你是放豬的。為師覺得,我才是豬倌。這五十年,我那麽多好東西,就光養了你這麽一頭人心不足、忘恩負義的黑心豬。這麽一說,還挺肉痛。”
她啧啧兩聲,宋暗風又噴出一大口黑血來。
“哎,你都要做魔修了,怎麽還這麽經不起激呢?年輕人,臉皮要厚啊。”
霍晅慢悠悠、溫吞吞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