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定魂入骨

宋暗風吐出嘴裏的泥沙,剛要擡頭,就被劍氣從臉上猛刮過去。這種屈辱和羞憤,好像一夜之間被九十幾個乞丐從臉上噼裏啪啦的打了幾千個耳光。

霍晅言語淺淡:“玄心,就算是放豬的,那也是三千咫本尊座下第一養豬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求着爬着要替本尊養豬麽?”

宋暗風:“那他們怎麽不來?”

霍晅理所應當的道:“本尊看上了你啊,自然沒有他們的分。莫說本尊從未讓你去放豬,就算是放豬,也不是人人都能來的。”

這近五十年來,宋暗風住在晏極靈氣最充裕之地,遑論法寶靈器、天材地寶,能用的,都給他用了。

他卻只記得,他為她放過豬。

霍晅又問:“我自認,待你……沒出什麽岔子,你為何非要投了魔修?”

宋暗風低低笑道:“師尊既然口口聲聲說,看重我,對我好,那為何遲遲不肯收我做親傳?”

霍晅目露為難:“你一入我門下,我就說了,可引薦你拜孟子靖為師。我可不收你做親傳。你是雷靈根。”

宋暗風憤恨的擡起頭,眼角溢出血淚,鼻子上挂着一個血色泡泡,因他動作太快,也突然爆了。

“這算什麽理由!”

變異雷靈根,若是其他宗門,只有搶着收徒的!哪怕她說因為他笨,他也信了。可她的理由是,因為他是雷靈根。

他這樣的天賦之資,反倒成了缺陷?

霍晅疑惑道:“怎麽不算?”

她就是讨厭雷靈根,尤其空鏡墟姓沈的那一窩。怎麽能往自己家裏再收一個?她有病啊?

宋暗風還要強詞分辨,就被一股威壓再次拍在了地上。

“你不必說。本尊明白。”霍晅眯了眯眼,唇角淡淡一點笑意。“是本尊給你的太多了。可你還要更多,本尊沒有給,你又不敢來要,就起了不平之心,繼而弑師。”

她聲音輕柔,宋暗風卻深知,她已經起了殺心。那殺意緩緩彌漫而出,不帶任何情緒,如她劍意,純粹、堅定。

求生要緊,他忙叩首頓地:“弟子十惡不赦,但與您師徒緣分,已有四紀之年,卻從未見過那把劍,也從不曾一睹師尊持劍的風華。今日死有餘辜,但求,能……死在師尊劍下。”

他說的劍,是歷代劍尊所持的晏極至尊之劍,三千霜華。

霍晅微微搖頭,随口回絕:“太麻煩了,不想出劍。”

宋暗風瞳孔一縮,已壓抑不住心中憤恨:“這五十年師徒之分,在師尊眼中,算什麽?連根吃剩的骨頭都不如嗎?”

霍晅再次搖頭:“既然要死,為師一根小手指頭就足夠把你碾死了,這不是還用了骨頭棒子麽?你就知足吧,為師夠給你面子了。”

宋暗風還要再問,突而眼前一道金芒,比他從前見過的任何金光都要耀眼,都要奪目。等他頓悟這便是自己的金丹時,神魂已然消散,只留下這百年修為禁锢在金色水珠之中。

心計沉厚,詭念多出,到頭來,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已經再無去路。

霍晅微嘆口氣,金丹在手心浮動。想自己嗑了,可又是自己養大的,有點下不去嘴。

這可不像她三千咫裏養的豬,靈智未開,養的白白胖胖就好下飯了。

這還是她第一個親手養大的徒弟呢。

幸好是挂名的!要是被孟子靖知道,她今次栽了這麽大跟頭,是在徒弟手裏,簡直要把半邊山頭笑塌。

冷風細雨拂面,霍晅呆立片刻,稍作收拾,将宋暗風來過的痕跡,逐一抹除。

四野無人,霍晅也不必隐匿行跡,化作一道流光,不到半個時辰,便落在一處荒涼山頭上。

半邊山坡上,一寸來高的木墩子整整齊齊的站着。樹木倒了一地。

霍晅搖搖頭:彼岸雖然好看,可用完以後,就醜了!那竹林子光禿禿的,還算好的,這半邊山上的樹都被砍了。倘若他敢上她的三千咫來這麽一下,她必定是要揪着沈流靜種上十年八年的樹再走。

霍晅未多停留,找到那顆開了靈識的榕樹。小樹童之前吃了她的虧,見她周身清氣缭繞,一看就是個人修,吓的瑟瑟發抖,不等霍晅開口,就叫嚷起來:

“我很窮,沒有靈氣,不借!什麽都不借!”

霍晅無奈一笑,一指定在樹幹上,再生之力将樹靈團團包裹起來。

一股暖意襲來,将小樹童緊緊包裹;好似春雷驚蟄,讓它快活的舒展開枝桠,伸了個懶腰,枝節都勤勉的發出了咔咔聲……它忍不住又伸了個懶腰,歡悅的直哼哼。

霍晅收回手指,仍然有一層肉眼可見的白色靈光環繞樹身。大樹不斷伸展着,樹身粗了,枝桠濃密,樹冠招展間,涼風習習,泛出青綠色的柔光。

樹冠沙沙,小樹童驚喜不已:“我,我又長大了!”

霍晅嘴角微翹:“只是長大了?”

樹冠下,冒出一團瑩瑩綠光,青翠喜人。正是由再生之力催生的靈元。

他苦修幾百年才開了靈智,今日一朝點化,就生了靈元。

綠團子繞着霍晅轉了好幾圈,欣喜的恨不能上蹿下跳,突然又縮回了樹幹中:“你,你,我,我沒什麽好東西,你到底幹嘛來了?”

這小家夥,還挺謹慎。

霍晅故作蠻橫道:“我要幹什麽,你又攔得住?”

說完,手掌貼在樹身,将封印破除,引出一團微弱的魂光。

她輕而易舉的侵入,小樹童原本躲進“領域”深處,見她要取這魂魄,不顧一切竄了出來,以微薄之力,試圖和霍晅抗衡:“你,你放手!這只是個人類殘魂,不好吃,也沒什麽靈氣……你,你要吃就吃我吧!”

霍晅哭笑不得,溫聲安撫:“我不是說過,請你看好這孩子的魂魄,我拿借你的靈氣來贖回?”

小樹童一愣,霍晅已取回了魂魄,施展春生訣,将魂魄滋養起來。

小樹童這才信了,呆愣的問:“是你?可你怎麽變了樣子?而且,你借我的靈氣,也沒有這麽多。你還的太多了!”

它可是一棵正經樹,從不愛占人便宜的。

霍晅道:“那再送我一根樹枝吧。”

樹枝沙沙作響,片刻後遞下來一根靈氣充足的元枝。

霍晅在大樹周圍布了一個聚靈陣,笑眯眯的摸着樹身:“專心修行,可別太摳門了。”

小樹童害羞的縮了進去,等她走遠,又悄悄爬上樹冠,枝葉沙沙,與她作別。

手心魂光明滅不定,還是太虛弱了。霍晅尋了個五行适宜之地,布好養魂陣,取出金丹,指尖一掐,金珠乍裂,濃郁的靈氣絲絲縷縷纏繞在魂魄之上。

魂魄不知如何是好,閃耀的更加劇烈,霍晅口中念念有詞,引導他吸收靈氣。

魂魄只是閃躲,試了數次之後,終于成功吸收了一縷靈氣。魂魄頓時明亮了許多。

他嘗到甜頭,不用霍晅再費盡,就自動吸收起來。魂魄逐漸凝實,到最後吞不下了。

陣法中央,現出少年玉果的虛影,茫然的站着。可他天生對霍晅就有親近之意,飄到她身邊一丈之處,安安靜靜的不再動了。

霍晅将榕樹元枝取出,收斂金丹剩下的靈氣,用以鑄劍。

一日一夜後,霍晅收了陣法,借着稀薄夜色下山。

山腳下,羅婆婆坐在門口柳樹下,摸黑納着鞋底,身旁一只野雞懶洋洋單腳站着,等羅娘出來,跳着飛回了雞圈。

玉果手裏拿着兩顆果子,憨憨笑着,叫了一聲:“娘親。”

羅娘一頓,轉頭時已是眼淚嘩然。

玉果将果子放在門口的石頭上,跪下就磕了三個響頭:“娘,兒子被仙人選中,要去山裏修行,特來跟娘親辭別。”

羅娘別開臉,不聞一點哭聲,但眼淚一直不停。

玉果靜靜站着,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羅娘深吸口氣:“你走前用柳枝插了籬笆,到如今已經發芽出綠了。既然你有好前程,就要誠心,總是打魚曬網,那就是枉費了仙人的好意!”她一指門口人身粗的大樹,“等柳枝長到這麽粗,你再回來吧!”

玉果再次跪倒,給羅娘磕頭,又給羅婆婆磕了三個頭,起身離去。

霍晅召回玉果,月色下行走片刻,道:“玉果,你魂魄受損,非要養上一段時日,方能往生。”

玉果微露遲疑之色。

霍晅見他如此,越發溫聲和氣:“你魂魄被魔氣腐蝕,又是凡人魂魄,要想完全養好,只能在靈氣之中日夜滋養。若是現在就去投胎,來世多是體弱多病、癡傻憨愚。”

玉果抿了抿唇:“我那天救的那位仙子呢?”

霍晅告知她已經回了自己宗門,玉果這才微微一笑:“那就好。多謝仙師為我保全魂魄,都聽仙師安排。”

霍晅掐了個訣,将魂魄打入骨頭之中。骨頭尾端,立時便多了一道符文,首尾相接,受靈氣滋養,不斷旋轉。

霍晅了結了此間因果,正要回山,突然心頭微凜,瞬息間就回到了誅殺宋暗風的凡間小鎮。

桃樹下,冒出陣陣詭異的黑煙,四周圍着五六個驚慌失措的凡間男子,有膽大的提着水桶過來,膽子小的抱頭尖叫,口中直念菩薩救命。

霍晅施了個定神訣,将幾人甩到一邊,用柳枝護住。

宋暗風死後,霍晅随意捏了個後土訣,将他屍身埋在了桃樹下。

現在,這塊地冒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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