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汾喬自然也害怕挂科,便也選擇了像衆人一樣邊聽邊埋頭抄筆記。

在這之前已經有師兄師姐們留下多年的經驗,這門《文化哲學與文化産業》上課不發講義,期末不劃考試範圍,全靠學生的記憶力和課堂筆記。

僅僅上了一個星期兩節課,汾喬的大筆記本上已經記了滿滿三四頁,別的同學只比她還要更多。

新生嘛,在剛入學時候總是充滿了動力,整個教室一片沙沙的記筆記聲,也有跟不上的,直接開了錄音筆。

忽略期末考試的嚴苛,姜教授平日裏講課的風格也和她人的氣質差不多。說話溫柔如水,只是講着講着,她卻突然停了下來。

汾喬擡頭,卻見姜涵轉身正注視着講臺下方的衆人。

汾喬停下筆,正奇怪,卻聽姜教授溫聲對臺下衆人詢問道:“筆記跟得上嗎?”

确實跟不上。

不是姜教授講得有多快,而是這本就是一門需要貫通理解的課程,即使全神貫注,也很難在抄全筆記和認真理解之間兼顧。

“那就把筆記都收起來吧。”姜教授溫柔的女聲開口命令。

衆人都有幾分遲疑,大家面面相觑,都很清楚這門課程的難度,如果沒有筆記,這門課十有八、九是挂了的。往年的師兄師姐們也沒說過教授不讓抄筆記呀?

“汾喬?”

姜教授朝點名冊看了一眼,開口叫了一個名字。

汾喬猝不及防被點了名,阖上筆記,從座位上站起來。

教室裏百來人,衆人集中的目光注視下,汾喬覺得自己耳邊一聲尖銳的鳴響,手心開始冒汗,整個人像踩在浮板上,一不小心就踩空掉下去,極度沒有安全感。又焦慮又慌亂緊張。

“你也記筆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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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了。”汾喬的手心開始輕微顫抖。人群的關注對她的影響是極大的,長期抑郁讓她對社交的恐懼發揮到了極致。

她攥緊了衣角,強迫手停止不自覺的發抖。汾喬的自尊心是極強的,她的驕傲使她無論在任何時候,都完美掩藏自己的異樣。

“恩……”姜教授沉吟半晌,“就請你說說對我剛才講的這個專題的理解吧。我也看看你們記筆記的效果。”

這對汾喬來說并不是一個很難的問題,如果羅心心私下問她,她完全能說出讓人耳目一新的答案。

可這不是。

身後近百人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臺上的姜教授和男助教也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她覺得自己大腦裏的答案全成了一片空白,原本清晰的思路在此刻混亂不堪,甚至有神經突突地跳動,在她腦海裏瘋狂叫嚣起來。

她動了動唇角,說了幾個音節,聲帶卻沒有發出聲音。

失聲。汾喬意識到這一點,更慌亂了。她拼命把手指扣在手心裏,強迫自己發出聲音。

長時間的沉默讓教室後方有了些議論,姜教授依舊抱臂看着她,沒有催促。

“我認為…文化産業産品也是…商品,”汾喬終于發出聲音來,還有些停頓和吞吐,但她确實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克服,她努力排除所有的雜念去搜尋大腦裏的答案。

“比如美國文化産業…一開始走的就是市場化的道路,實用主義明顯。它采用naica分為三大類,利用本身強大的傳媒機構,滲透到世界各地。”汾喬從磕磕巴巴到說的越來越快,幾乎不再思考,只想把她腦子裏所有的東西倒出來,然後趕緊結束。

“作為一種外向型文化,它沒有□□的監管,不具有太多的本地特色,産品可以迎合世界各地的大衆,很大程度上左右了世界文化産業的發展和走向。”

“以上,就是我的理解。”汾喬說出結語時,手不再抖了。可如果這時候有人摸她的手心就會發現,她的手裏全是汗。

“說的不錯,請坐。”姜涵轉身回到講桌前,關上了講義。“其實貿然停下來,是想告訴大家:在大學裏,抄筆記并不是一種最好的學習方式。”

“剛才這位同學回答出了我的問題。但下面的每一位同學,你們能确保自己對我的課程內容有自己的理解嗎?”

“考試絕不是崇文的終極目的。”

……

汾喬幾乎是機械地坐下來,大腦裏昏昏沉沉,如同訓練了幾個小時的間歇游,腿都是軟的。

不同的是,訓練完的時候,她雖然累,心情卻是愉悅的,而現在,她覺得自己的內心無比壓抑,焦躁難以忍受。

她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一個精神疾病的患者,可沒有哪一次像這樣,渴望成為一個正常人。

無論別人能不能看出她的異樣來,她自己很清楚,別人看來簡單的交流,輪到她卻要花費幾百倍的努力。

她害怕別人憐憫的、厭惡的、複雜的目光,害怕別人看透她、拆穿她。這種害怕卻又另外成為一種新的壓力源頭,她越努力僞裝成正常的樣子,壓力就越時刻與她捆綁。

那種無力感,如同掙紮在沼澤,越努力卻越陷越深。

……

正是下午,游泳館裏游泳的人驟減,安靜了不少。

碧波翻湧的訓練池,汾喬一個人在其間獨自練習8x25自由泳快速游。

“……嘩嘩…嘩……”

觸壁,折返,觸壁、折返。

不知道練習了多少組,直到她累的速度慢到不能更慢時,才恍惚聽到一個聲音。

“汾喬,別再游了,你快上來休息一會!”

汾喬茫然擡頭朝岸上看去,隔着泳鏡,視線有些不太清楚,可她仍然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羅心心擔憂的神情。

汾喬自從中午校隊解散後就一直在訓練池裏練習。羅心心午覺睡醒,發現校隊的訓練時間已經結束了,汾喬卻遲遲沒有回來,手機也沒人接聽,這才想到來游泳館看看。

站在泳池邊上半天,卻始終不見汾喬休息過,也完全沒發現她的存在。

羅心心覺得汾喬的情緒似乎有點兒不太對勁。

“上來休息會,”羅心心見汾喬停下來,繼續勸道:“你瞧,游泳池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汾喬遲疑了片刻,游到岸邊,爬上岸。

上岸還喘着粗氣,雙腿和手臂都在打顫,渾身都被泳池的水泡皺了。

其實汾喬從早上課堂的那一場提問之後,就一直陷入一種自我懷疑、自我否定的狀态,焦慮焦躁。

她本是想通過運動讓自己平靜下來的。可惜這一招在大部分時候有效,今天卻好像失靈了。劇烈的運動之後,她的心情也沒有更好一點。

在岸上走到氣喘勻的時候,汾喬在羅心心身邊坐下來。

從泳池起來就有些冷了,站着還好,一坐下來,皮膚接觸到冰涼的座位,汾喬就感覺的小腹墜疼,這感覺并不陌生,汾喬面色一白。

“怎麽了?”羅心心見汾喬面色不對,“是不是因為游太久了?”

“沒事…”

羅心心見汾喬捂着小腹,頓時明了。“反正游不了,先去換衣服,我扶着你回去吧。”

汾喬的經期提前了。

大賽在即,這對汾喬來說并不是一個好消息。崇文游泳女隊隊員會在經期休息一星期,一個星期不能下水,這相當于汾喬比別人少了一個星期的練習時間。

游泳需要持之以恒的練習,大賽前更應該保持競技狀态,一天不練習都會退步,更別說一個星期。

勉強撐着身體在洗澡間沖洗幹淨,換好衣服。過上外套才走出更衣間。

羅心心趕緊兩步上前,扶住汾喬。

汾喬一出更衣室,她就覺得汾喬虛弱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了。瑩白色的皮膚成了蒼白,眉毛輕蹙,神色之間有幾分無精打采,行動間帶上了幾分病弱感。

頭發也是沖洗過還沒有幹的樣子,她看着都替汾喬覺得肚子疼。

回到宿舍裏,汾喬爬上床直接躺下了。

她裹着被子,蜷縮成一團,對着牆的方向。一直沒說話,只聽見呼吸聲,羅心心只以為汾喬睡着了。

大姨媽來還進行了這麽劇烈的運動,回宿舍的路上,汾喬也是一直捂着肚子的,肯定是疼極了。

羅心心想了想,跑到出宿舍,跑到最近的食堂外面的奶茶店,泡了一杯熱紅糖水。

端到汾喬床前,紅糖水也還是熱的,試好了溫度,羅心心才踮起腳來,喚了汾喬兩聲。

汾喬睡的是上床,踮起腳來羅心心才發現,汾喬其實并沒有睡,一直睜着大眼睛,茫然看着黑屏的手機發呆。

聽到羅心心的聲音,汾喬回頭,卻只見遞到面前的兩個瓶子。

“一瓶是熱水,捂在肚子上,一瓶紅糖水,喝了就不疼了。”羅心心就要把東西擺在她床頭,突然笑道:“有沒有突然覺得我男友力max?”

閨蜜在肚子疼的時候幫忙泡紅糖水,這在別人身上也許并不罕見,汾喬卻是人生第一次體驗。

她唇角微微動了動,看着羅心心,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都不知道要怎麽才能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感動讓羅心心知曉。就好像人對在意的人發信息的時候,在草稿欄裏遣詞酌句,寫寫又删删,卻始終不能找到更好的字詞來表述自己的內心,遲遲發送不出去。

她的朋友少極了,但倘若是羅心心這樣的朋友,只有一個也沒有關系。

見汾喬沉默,羅心心輕輕放下熱水瓶,“那你好好睡一覺哦,我一直在宿舍呢,要做什麽就叫我一聲。”

“心心!”羅心心收回手的時候,汾喬一把拉住了她。

“謝謝。”那眼神是真摯而專注的,眼眸黑曜石般漂亮,如同在說話。那認真而無比純淨的眼神。羅心心覺得,教任何人看去,都會是和她一樣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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