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農秾

姜秾面前的半空中,一道依稀能窺見幾分帝王威勢的虛影,正像一條幽靈般飄着搖着……

……

據這道虛影所說,他乃炎帝,號神農氏,是上古時期姜姓部落首領。

姜秾雖然主攻農學實踐應用領域,又還偏科——語文、政治和歷史學得一般,但本科時才學過的《農業史》,總算還記得一些。

神農炎帝,又被尊稱為‘農皇’,成就有制耒耜、種五谷。

她姓姜,所以這道虛影說,他是她的祖宗。

不是基于‘炎黃子孫’來論的祖先與後人的關系,而是基于直系血緣關系來論的。

對姜秾肚裏腹诽有所感應的虛影,忽然就像百年前的電視機,似乎陡然信號不良般,猛地閃爍拉扯幾下!

然後本來看着就虛的虛影,似乎更虛了。

“忤逆後輩!本帝乃神明,豈可拿那些低等陰魂來比拟!”

“本帝的成就很多,不止制耒耜、種五谷!還有嘗百草、教民醫藥,制陶器、便民生活,立市廛、首辟市場,織麻為布、使民着衣,作五弦琴、以樂百姓,削木為弓、威懾天下……總之!本帝在凡世的那一生,成就衆多,不止你以為的那兩件。”

對姜秾吼過後,神農情緒也逐漸平靜下來,話語中頗有幾分傷感:

“本帝雖亦不願,但如今你确是還存活于世的本帝唯一血脈後人,難得神農血脈之力也還算濃厚。本帝號神農氏,姜姓一族是因炎部起于姜水,方才取姓姜,因此姜姓并非你的本姓,你真正的姓名應該是:神農秾。”

她什麽都沒說,這道虛影卻能知道她內心想法,看來确有幾分能耐。但是……

神農秾,神哝哝~聽起來嗲兮兮的。

姜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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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忤逆後輩!你怕是欠管教!要不是你個娃子,(傳統)農業豈會這麽早就消亡!本帝的神力又豈會消失殆盡!更何至于成為你口中的‘虛影’?!”神力不足的神農,對于自我情緒的管控,顯然是有些力不從心了。

不過,他這後人着實氣人!

看看她那不驚不懼、不喜不怒的表情!聽聽她意識裏想的那都是些什麽!?竟然嫌棄他的氏,竟腹诽以神農氏為姓的姓名‘神農秾’,念起來嗲兮兮的?!

若是用那黃帝老兒的軒轅氏,取名叫‘軒轅秾’,是不是就不嗲兮兮的了?着實氣人!

“要叫你知曉,不種在田裏的作物,是沒有靈魂的!你既對覆滅(傳統)農業有大功,那就給本帝去農耕社會活上一世,體驗一生種田的艱辛吧!”

忽然,又像黑白電視陡然信號不良一樣,姜秾眼前整個畫面都拉扯閃爍起來,入耳的話也卡頓得聽不清:“順便……也為……掙些功德,你所去世界……”

接着,姜秾眼前猛地閃過一陣五光十色的靈幻光影!

仿似因為錢少買不起票,只能倉促地蹭上一列已經啓動的快鐵,還沒等交代完臨別贈言呢,車就已經‘咻!’地駛離了站臺!!

等姜秾再度睜眼聚焦,看清眼前畫面時,她就已成為了姜濃。

那原來的姜濃去往何處了?

姜秾想,她們共同的十八輩血緣祖宗——農皇/神農/炎帝,應該做了妥善安排的,不必她去操心。

後來姜秾有思考過,傳統農業消亡,與農皇神力不足,這兩者間的因果邏輯,究竟是怎樣得出的?

起初姜秾不得其解,等她架上‘信仰’這一橋梁後,方才理解了。

傳統農業消亡,農業生産工業化,那麽農業生産者的身份就不再是農民,實質上已經是工人了。那麽‘農皇’神農,就失去了來自農民的信仰,如果在信仰和神力兩者之間,存在能量轉換……

這樣一來,(傳統)農業的興亡,影響到農皇神農神力的多少,也就能夠理解了。

不,還是不太能理解。

姜秾一直信奉唯物主義,堅持科學種田,盡管這條因果鏈:‘傳統農業消亡→農皇的信仰來源斷絕→農皇神力不足’,在邏輯上經得起推敲完全沒有問題。

但是這樣玄幻的邏輯,她果然還是不太能理解!

可不管姜秾能否理解,現在都只能接受,她既已成為姜濃,除了既來之則安之,再沒有其他辦法。

……

太陽升至當空,中午時候,姜秾播種完黃豆種後才從田裏回來。

姜秾前腳剛一邁進院子,耳邊就炸響一串連珠炮似的喝罵!

“姜濃!我難不成真是造了你十八輩兒祖宗的孽?!我從牙縫裏摳出來的兩把黃豆,你愣是連一粒都沒舍得給我剩啊!啊?你給我說說清楚,那些黃豆去哪兒了?!如果你不說清楚,我今兒就打死你算了!不打死你都不作數!”

在姜秾這兒,神農是她十八輩祖宗的來由,就源于周翠娘日常的口頭喝罵了。

不管是教訓姜雙五,還是教育姜秾和姜金這對兒女,又或是與外人發生口舌,周翠娘都必會先大聲道:

‘我是造了你十八輩兒祖宗的孽!?’/‘我是挖了你十八輩兒祖宗的墳?!’

以此表明她的激憤不已、無可奈何,搶先占據道德高地。

由于姜秾對她所處境況,對她那位祖宗,存了一點不滿心思,于是在她這兒,就将那位祖宗當成是她的十八輩祖宗了。

若是按輩份歷數,神農或許比姜秾不止長了十八輩。但就像‘三’常用作虛數一樣,這裏十八輩祖宗的‘十八’,也同樣是作虛數。

否管神農事實上是姜秾的八輩祖宗,還是二十八輩祖宗,又或是其他什麽幾十輩祖宗,都用十八輩祖宗來虛指了。

至于此刻作足了十足兇惡樣的周翠娘,雖嘴裏罵着不說清楚那兩把黃豆的去處、就要打死她,但這只是吓唬小孩子的話而已,雷聲大雨點小。

就跟幼兒園裏,老師吓唬小朋友們:“誰不乖乖坐好,就沒有糖吃哦~”

又跟姜秾尚且年幼時,父母吓唬她:“秾秾再不聽話,就把你種着菜的花盆扔了!”

在長達一年多的逃荒之中,一個拼死護住了孩子的母親,她對孩子的母愛之深,無人可以質疑。

但是,深愛不等于溺愛,不又還有‘愛之深、責之切’這種說法?周翠娘既說了要打,那就真要給點教訓出來看看!

糧食就是命啊!才丁點兒大的年紀,就敢不吱一聲就偷拿家裏糧食了,這都還不好好教訓,以後可怎麽得了?

周翠娘順手就從院裏的柴禾堆裏,抽.出一根小指粗細的柴火條.子,上前幾步揪住女兒的後脖頸衣領,一把将她薅到面前來!然後高高揚起胳膊,就往她屁.股上抽打了一下!

“你給我說清楚,黃豆去哪了!說不說?!說不說?!不說啊?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周翠娘也不等姜秾回答,就連珠炮似的厲聲喝問着,一邊高高揚起胳膊,又抽打了懷中女兒一條.子,氣勢看着駭人得很!

姜秾從未挨過打,就連手心都沒被打過,更何況是、、屁股?

一股熱意‘騰’地從脖子湧到臉上,并迅速蔓延開來!同時還分出一股湧向耳根,立時就覺得耳朵‘轟’地燒着了!

真是羞煞個人也!

哪怕姜秾平常再如何寡言少語,總嚴肅着一張臉,也照樣是會臉紅害羞的,而且反而比那平日裏活潑外向的人羞得更甚,遮掩都遮不住!

若說羞死姜秾,這倒有可能。但打死她?這就真的只是周翠娘說來吓唬她的話了。

只看周翠娘打女兒的陣勢,是連吼、帶罵且上手打,真是吓人得很!如果換作弟弟姜金,或者原來的姜濃,會不會疼哭先不說,肯定早被吓得哭個震天響了。

不過周翠娘打起來就沒用勁,主要靠吓唬,吓住女兒讓她不敢再犯就夠了。

但姜秾何曾被吓到過?

就連當初面對陡然出現,幽靈一般的十八輩祖宗神農時,那可都是沒有被吓到的!

姜秾心裏雖羞得厲害,卻沒感覺出屁股有多疼,也就乖乖地被箍在(埋在)周翠娘懷裏,匍着挨打,一聲兒沒吱!

姜秾:“……”

根據分析推導,周翠娘打人時并沒用勁,看來她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這樣生氣,應該沒有什麽事。

周翠娘:“你真是能耐了哈!就連我藏在牆縫裏的兩把黃豆,竟然都給尋摸到了?!你是真的能耐了,那可是存着今年做種的,你是不是給我偷去燒了吃了?”

如今村裏大人和小孩的肚子,都是常年半饑不飽的,大人還忍得住,但小孩子一看到吃的,就直流口水。

于是,村裏小孩子為了填肚子并解饞,要麽在山腳外圍尋摸些野菜和野果子來啃嚼,或者去田野裏抓一兩只老鼠和蛙子烤來吃,又或是生上一小堆火,燒些麥粒和豆子嚼進肚裏。

周翠娘以為,女兒是把黃豆偷出去,生堆火燒了吃了。

說起來,不能讓兒女吃飽穿暖,确是他們做父母的虧欠了,可他們能力只有這麽大,能做到這個地步已是極限。

原本倒也沒多大事,雖不經家裏大人允許,就偷拿糧食出去燒了吃這種行為不好,但教導幾句再吓她兩聲,讓她下次不敢再犯,這也就罷了。

但那兩把黃豆可是留作種子的,将糧種燒來吃了,那就要好好教訓一頓了!得讓她哭,讓她怕!讓她牢牢兒地記住教訓!

“你是餓死鬼投胎嗎?知不知道那是種子,吃什麽也不能吃糧種啊!”

糧種的重要性,姜秾再清楚不過了。

姜秾:“就因知曉是糧種,我才拿的。”

周翠娘:“!!!”

“哎嘿!你能耐啊!你是要氣死我啊!還說知道是糧種……那你就是成心的了?你偏就要吃了糧種?我是造了你哪門子十八輩兒祖宗的孽啊?!啊?”

姜秾剛才分析推導出,周翠娘并不像她表現出的這樣生氣,顯然是錯了的。

周翠娘現在,氣得幾乎七竅生煙!

姜秾覺得,周翠娘這會兒在理解上出現了很大偏差,必須即刻校正!而且,她陡然就生出一種直覺,如果不立即校正,可能她剛才推導出的‘沒有什麽事’的結論,也就不适用了!

姜秾:“我沒吃糧種,沒吃。”

姜秾在周翠娘懷裏原地轉了兩圈,擺脫掉後脖頸衣領處的挾制,呲溜一下鑽出來!

姜秾與周翠娘相對站立,仰頭與周翠娘對視,一臉的嚴肅認真:

“近來天氣已暖,正是播種黃豆的好時節,再晚些時候就入了夏季,雖然也能播種夏黃豆,但成熟收割的日子就會相應往後挪,這樣就會平白耽擱一季冬小麥。”

糧食作物小麥,經濟作物大豆——此處權且以黃豆代替罷,兩者都很重要,不可偏廢!

況且他們家溫飽都成問題,每每青黃不接的時節都要餓肚子,黃豆收了也能當糧食吃。

“哈?”周翠娘無意識微張着嘴,滿臉滿眼盡是一片茫然。

姜秾頗不贊同道:“一直不見你們動靜,所以我才找出黃豆種,花費一上午時間,種到了緊靠山腳的那塊田裏。等到7、8月份時,就能長至成熟、收割入倉,再翻耕了地,到9月秋分前,剛好能種冬小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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