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是稀奇
之後的幾天裏,天上愣是沒飄下一顆雨,熱辣辣大太陽挂天上烤着!
老天爺任性不落雨,農人們就只得肩挑手提,從姜水裏挑水灌溉。一番人力搶救之後,搶回來一部分,田裏的麥子雖不至絕收,到底是受了幹旱。
在搶救過的麥田裏随手挑一條麥穗,剝開來一察看,裏面的麥粒一幅皺巴巴的幹癟樣,顯然是減産了。
然而小麥灌漿結束,已經無力回天,只等過些天麥子熟了,去收割秕麥回來罷了。至于無力搶救的麥田裏,能收上來多少,尚且不知。
對這一場迅猛的幹旱,姜秾無能為力,她空有一身後世農業領域的榮耀,滿腦子的先進農業知識,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田地幹旱問題,姜秾随便一捋一扒拉,就能找出好些個解決辦法來:培育種植耐旱糧種,人工降雨,抽水灌溉,甚至使農作物脫離對土地和自然環境的依賴,轉移到工廠流水線上去生産糧食菜蔬。
如若是在以前,這些她全都能做到!即便是現在,雖受限于經濟物質等條件,她也還能做到一小部分。
可是這些個解決辦法,在幹旱突然來臨時,都救不了急。建造水力灌溉工具筒車,在諸多針對幹旱問題的解決辦法中,是當下最容易、也是最快能達到的了。
然而,姜秾做過在此地此時建造筒車的可行性分析後,發現即便這是其中最容易且最快速的辦法,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實施完成,救不了地裏受旱的小麥。
溫寧村地處玉皇山山腳,為丘陵緩坡地形,墾出的田地為梯田,用筒車汲水灌溉,理論上可行。
然而,北方主要糧食作物是小麥,因而田地大多數都是旱田,與南方絕多水田種水稻不同,除非大地主、朝廷權貴家,一般小農民在最初墾田時,都不太會注意引水渠的修建。溫寧村也是一樣,且因村民是逃荒至此,當初墾荒時要更加急切,哪來得及去做許多規劃?
溫寧村的田地雖能稱‘梯田’,卻層疊排列不規則,田地還有不小的坡度,實則更像是‘坡田’。引水漫灌都行不通,同一塊田裏地勢高的一側旱死了,地勢低的一側澇死了。
況且,溫寧村的田地根本沒挖引水渠,就連挖渠的可能,都被胡亂排列的梯田堵死了!
不過真要挖的話,費點大功夫倒也能挖出來,畢竟鄭國渠、大運河這些工程,也都是人力挖出來了的。
但挖水渠耗費太大,而且建造的筒車沒有十幾二十個,根本沒法汲取足量的水來緩解幹旱,挖引水渠造筒車,僅憑人力來做的話,時間和人力成本都太高了。
不劃算是一回事,而且一兩日完不了工,救不了眼下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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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種植黃豆初戰失利後,姜秾再次在救旱這事上,慘遭滑鐵盧!
不過這也不是姜秾沒用,實在是物質條件不給力。
若把一個呼風喚雨的網絡高手,放到古代農耕社會,他必然無計可施。姜秾面對的情況還要好些,上下幾千年歷史裏,農業都貫穿其中,她又是根正苗紅的農學博士,雖然偏科但本科時才學的農業史,還是能記得的。
給她些時間和空間,總能有所施展,眼下卻是做不了‘救火俠’了的。
……
前些天,姜雙五和周翠娘忙着擔水澆灌田裏的麥子,如今灌漿未滿是已成定局,又還需要過些天等麥子完全長熟,再才去收割那些秕麥,兩人就難得有了三兩天空閑,能歇上一口氣。
不過若有法可以讓田裏的麥子豐收,導致夫妻兩因此不能歇上這三兩天空閑,他們定然也會萬分樂意。如果苦些累些,就能保證有好收成、能吃飽穿暖,當下絕多數農人恐怕都會選擇苦和累。
村民們或是因為初至玉皇山下時,被山中野獸吓得狠了,後來即便人數多起來,猛獸已經輕易不敢下山為禍,溫寧村的人也還是習慣集聚而居。
全村二十三戶人家,近一百來號人,就分布在那層層疊疊的梯田中央伸出去的平地上,不甚嚴謹地呈同心圓狀,一層一層向外分布開去。
姜家坐東向西,位于村子西邊,因姜雙五和周翠娘夫妻兩能幹耐勞,且兒女雙全不是那絕後無依的,所以在溫寧村這個‘同心圓’裏,姜家雖沒在最裏層那圈圓裏,卻也沒在最外圍,而是在倒數正數都是第三層的中間部分。
姜秾到挨着的北邊鄰居夏家,看望過夏嬸後,穿過彎曲土路回了家。
“你夏嬸子看着還好不?”周翠娘覺得女兒行走時,身板直挺,腳步利索,真有一股說不清的氣勢!也不止是行走時,平時的坐卧言行裏,也都透出一股……對,利落勁!
周翠娘不止一次在心裏嘀咕,女兒真是開始長大了,不再像以前一樣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說話做事也變得利落,但似乎是想長大的心太過急切,過于注意言行儀态,以至于一點都不像大多數女孩兒,不夠柔、不夠嬌,反而顯得有些剛硬,哦不應該是顯得太利落了。
想她在女兒這個年紀時,也有過現在想來讓人發笑的想法和言行呢……這大概就是葛貢士所說,半大孩子的一些言行想法,總是怪異且令人琢磨不透的吧!
若姜秾能聽到周翠娘的內心嘀咕,也不會羞惱或在意,只會疑惑:
言行利落有哪不對嗎?活潑熱情、頑皮跳脫、高冷淡漠、溫柔耐心等等,各人性情和言行,或有不同,但只要不失禮于人不危害社會,就沒有錯。她認真利落,哪裏有問題?
然而姜秾不知周翠娘心中腹诽,聽到詢問就認真回答:“夏嬸喝着藥又休養了這些天,看起來還算好,今早還是她自己下床煮的早飯。”
周翠娘:“五斤那孩子孝順是沒得說的,去縣城回來就給你夏嬸子喝上藥了,就是沒個定性,拿藥回來後轉眼就又跑走了,這都五天了還沒見個人影。”
“他不到處跑,也不能讓夏嬸吃上三百文一帖的藥。”
周翠娘:“……”一時愣住,一想女兒的話也有道理。如果五斤那孩子安分老實地呆家裏,十歲出頭十一歲的他又沒一把勞力,在夏家那兩畝田裏種地讨生活,怕是孤兒寡母兩早都活不下來了。
村裏不是沒人好奇,夏家孩子從哪弄來的錢,讓母子兩不但沒餓死的同時,還供他娘吃藥。村裏人時常見他進出玉皇山,推測想必是找了山貨去賣,這才弄來的錢。
于是村裏有人家也學他,然而那些人家裏的年輕人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大的差不多能當壯勞力使下地種莊稼了,專門尋摸山貨去賣,更甚至以此為生,試過後才發現行不通,很不劃算,還沒種莊稼劃算。
而村裏面小的孩子呢,基本都比夏五斤要小,真沒多少人家敢讓自家小孩兒去山裏尋摸,萬一遭了山中猛獸的毒口……
學過夏五斤去找山貨賣錢的人家,對其中門道有了個大概了解,不信他能僅靠撿山貨賣供他娘吃藥,供他們母子兩吃食生活,因此對他的來錢門路就有了許多猜測。
不過,村民都是逃荒過來的,走了這一路後,對一些事情就看得不那麽重了。只要夏五斤不連累到村裏人,他們也不必去好奇他的來錢門路。
不用起早摸黑地去擔水澆灌了,難得松快兩天,周翠娘是會過日子的女人,于是就把早飯時間往後挪一挪,再把晚飯時間往前挪一挪,挪到太陽将下山時。
這樣一來,雖還是一日兩餐,卻省下了姐弟兩的午後加餐,以及兩個大人為防餓得做不了活,而帶去地裏吃的饅頭也不必了。反正早飯吃的晚,晚飯又吃的早,這兩天又沒有做耗勞力的事兒,眼看麥子就要歉收了,能省就省!
雖說在麥收前難得輕閑三兩天,卻也不是就癱在家裏玩。農人的所謂輕閑,僅僅是不必下死力做活搶農時而已,能做的雜活兒多得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大年三天,就沒有無事可做的時候!
南方的水稻,北方的小麥,因都能直接用實物去交賦,吃起來也好吃,所以是農人主要種植的糧食。其餘雜糧,都是種來調劑口味的,在輪作休耕下來的一畝三分地裏,随便種一種就罷了,播種時節也沒嚴格遵守,有了空閑,時節上也大差不離,然後播種下去就行了。
像姜雙五是壯勞力男人,輕閑的這三兩天裏,依舊清晨早早就下地了,把粟米、高粱、荞麥和豌豆等雜糧播種下去,因為姜秾已經将黃豆播種了,倒是給他省了一樁活兒。
“也是稀奇,種完豌豆後我繞了一截路,到濃娃兒種的黃豆地裏去看了眼,嘿!還真是稀奇了,旱了這些天,黃豆不僅出苗了,且還沒被太陽烤死!”
姜雙五做了一早晨活兒回家來,進院子後邊放農具,邊驚喜地和周翠娘說。
可不得驚喜嘛,雖然黃豆只是雜糧而非主糧,但種下後竟沒旱死,來年或許能有收成,這是意外之喜了。
“果真還沒被烤枯?!”周翠娘聞言立時就面露喜色,“黃豆種下去時,土裏還有點潤,黃豆發芽是能發出來的,可之後就開始幹旱,豆苗居然沒被烤枯也是稀奇,或許明年也能有黃豆吃了!
雖沒枯死,怕也是蔫兒吧唧的了吧?明兒一早,你就去挑兩桶水灌一灌,免得再烤上兩天真給烤枯了,它們得一直明年才或許能有黃豆吃啊……”
前段時間只顧麥子都沒顧過來,更顧不上田裏才種的黃豆了,都已經認下今秋黃豆顆粒無收的事兒,甚至打算等忙過這段後,就在黃豆地裏補撒粟米。結果沒成想黃豆苗竟然還沒枯死,是稀奇也是驚喜。
姜雙五想起地裏的黃豆苗,不僅沒枯死,也不是蔫兒吧唧的樣,反而一株一株都長得藤幹壯實,片片葉子都綠汪汪的!不像是即将被烤枯的樣子啊……
不過姜雙五與潑辣爽利的周翠娘不同,他平日話不多,再一想這時候是早上,豆苗精神些很正常,等太陽烤上一天後豆苗就會蔫了,過上一晚,挺過來了也就能恢複些精神氣兒。
不止黃豆苗,所有莊稼菜蔬都是這樣,這很正常。
莊稼在白天被太陽曬過後,夜裏終于得以喘氣返神,第二天早上又恢複精神樣兒,這是極為正常的。
然而,前提是莊稼不缺肥不少水,除去被太陽曬外一切都正常。
但是,那塊黃豆地,姜秾在播種過後,因為姜雙五夫妻兩一直很忙,她又謹記當日被打屁股得來的教訓,一直都老老實實地待在家,做些洗衣掃地和煮麥粉糊糊照顧弟弟的事情,一次都沒去看過種下的黃豆怎樣了。
其實雖沒親眼去看,只看幹旱了這些天,姜秾也像周翠娘一樣,對那些黃豆不做指望了,追肥什麽的也沒那條件。
如今聽來,那些黃豆種子竟然出苗了,還沒旱死?
姜秾也覺得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