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之前姜秾在山上選是取的那一截榆木尚算筆直, 從砍斷的橫截面處看:紋理均勻,截用的這一截也通體沒有木節。
她有種直覺, 這是一截适合做弓的好木材。
這時候自然沒有切割木材的機器, 就連手動的木工工具如刨刀、锉刀和鑿子等, 姜家也都沒有。
唯有的就是因為姜雙五經常做竹編筐子籃子等, 鋸竹子需要用到的一把鋸子, 以及劈砍東西的一把鐮刀。
不止姜家沒有, 因為村裏沒有專門的木工工匠,是全村人家都沒有這些木工工具。
不,或許葛家有。
姜秾關上大門,掩了院門, 就快步遠去。
到葛貢士家時, 葛貢士和葛家二叔沒在家, 葛二嬸這時正在林中菇房做事,就只有葛圭章在。
葛圭章見姜秾過來, 因為避嫌也不好喊她到屋裏坐下後再說話,只能邊引她進院、邊問她:“秾妹過來, 可是有何事?”
姜秾沒有想那麽多,她到葛家來本就不是閑來聊天的, 也是直奔主題:
“我想用那截榆木做一張長弓出來,想問你家有沒有刨刀、锉刀等木工工具?”
“我二叔有時會在家做些木工活, 家裏有一套工具。”葛圭章同樣沒多說,轉身進屋去拿工具前,道了句失禮:“失禮了, 你在……這裏稍等片刻,我進屋去給你拿出來。”
“無事,勞煩了。”姜秾并不知古代的許多繁文缛節,而這個時代農村裏禮教要松弛些,她也沒感覺到有甚不習慣的。
這時乍然和葛圭章獨處,看他進退有禮溫文爾雅的樣子,倒讓她有些覺得新奇了。
沒讓姜秾久等,轉個眼的功夫,葛圭章就提着一個木箱子出來了,遞給姜秾:“裏面裝的就是一套木工工具了,你拿回去使着吧。”
“多謝了,明天或者最遲後天,就一定送還。”姜秾道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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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忙,二叔最近都不會用,你盡管用就是,什麽時候完了再還回來就是。”
想到昨晚飯後,二叔說到的這兩天閑下來了、就一張小幾案的事情,葛圭章心裏有些羞愧。但還是要讓她用完了,再才還回來。
姜秾:“好的,我很快就會用完,回見。”
道別過,就提着工具箱轉身出了院門,往家裏走去。
葛圭章站在院裏,看着離去的那道挺直如雪中一根寒竹的背影,只看到那道背影走遠,又拐沒了影子,這才收回目光。
怔怔地又站了一會兒,才進到院中獨間的書房裏,竟是拿起一本《詩經》看起來。
姜秾借回來了工具,就在屋檐下的臺階上,對着一根已經鋸得和夏五斤等高的木頭,擺開了架勢……
在一箱子的木工工具之上,手腕懸空來回移動,最終選中了刨刀。
将已經剝皮鋸好的木頭一端抵在牆根,雙手緊握刨刀的兩側手柄,俯身下去以自身體重增加施力,開始推刨木材。
一時間,‘欻欻’的大塊木屑從刨刀出口冒出來……
大約兩刻鐘過後,姜秾放下刨刀直起身來,活動活動有些酸軟的手腕和胳膊,觀察起她的階段性成果。
這根木頭的邊材已經被削去,成為了一根橫截面有四厘米見方的木材。她知道,這就是初見雛形的弓背了。
而且,她在刨這根木材時,很自然的——也很莫名其妙的,就知道最後要取用的最好是偏中間部分,即一側為木心部、一側為邊材部。
她也就按照直覺,把這根木材刨成了這樣。從橫截面的木紋區別,就可判斷确是如此,木紋一側相對稀
疏、一側相對緊密。
已經刨出這個雛形之後,再來倒推為何要一側為木心部、一側為邊材部,也就能推出原因了。
姜秾只看着這根初成型的弓背,就知道木心部相對柔軟耐壓縮,适合放在弓背內側,邊材部堅硬抗拉,則适合在外側。
這真是奇妙的直覺呢……
不過姜秾先前便已經決定,不去思考那些無解的問題,準備全靠直覺來做這張弓,然後來看一看她血脈中的神農之力,究竟能有多強,能否指引着對制弓一竅不通的她做出一張好弓來。
歇息片刻,姜秾再次将手腕懸在工具箱上方,然後憑直覺選出了一把細長的刨刀。
再次俯低身體以體重增加施力,否則以她一個九歲身體的手上力氣,還是有點不容易将堅硬的榆木推刨好。
然後,還是根據仿佛與生俱來的本能——或者說是直覺,先是刨削木心一側,把弓背材料修整的中間厚、兩頭略薄,再從內外兩個側面把兩端稍微修窄。
這道工序完成後,這根弓背就變得與一根扁擔很像,與家中擔水挑貨的木扁擔,是差不多的樣子。
姜秾欣賞着這根她刨削出的‘扁擔’,然後進屋去喝了一口水,又歇息一會兒後,才再次動作。
這次她選定了一把锉刀,在已經成形的弓背兩端約五厘米處,各锉出一根弦槽,弓背外側深一些,內側略淺些。
到這時,姜秾就是不跟着本能走,也知道下一步是把弓背弄彎,再系上弓弦,這樣一張弓也就完成了。
但要怎樣弄彎弓背?或者說是怎麽‘馴弓’?——馴弓這個專業術語,姜秾是知道的,但也僅限于知道這個名詞了,名詞之外代表的馴弓步驟和訣竅,她一概不知。
用火烤的方式?不,姜秾的本能拒絕了這個辦法。
有了拒絕這個結果後,再來分析原因,那就應該是用火烤會降低弓的張力。
找來力氣甚大的張武壯,讓他用強大的膂力把弓背折彎?不,姜秾再次本能地拒絕了這個辦法。
拒絕後再來分析原因,大概是一下子彎到位,弓背可能會被折斷,即便表面沒斷、內裏木質也受了損傷,這會降低弓的彈力。
張力和彈力,是弓之所以為弓的兩種決定性力量。不管是選材,還是之後的制作過程裏,一切都是圍繞着将張力和彈力最優化來作為。
‘馴弓’這道工序,看來是重中之重了。
火燒不行,一次性彎曲到位不行,那就只剩階段性的、緩慢的讓弓背逐漸适應這個‘馴弓’辦法了。
姜秾覺得她下了這個結論後,體內有種突然為之一清的清爽感,再随之而來是喜悅情緒升起。
嗯,看來是這樣沒錯了,體內的神農之力已經給了她指引。——哈,真是神神叨叨的,還自說自話取些玄幻名目。
既然是一個緩慢用力以馴弓的不短的過程,那用人力顯然就不可行了,得制作一個馴弓的托架。
姜秾大概是繼承了神農祖宗‘制耒耜、制陶器、織麻為布、作五弦琴、削木為弓’等,諸多手工血脈天賦的。
在剛來時還不覺得,如今一旦接受她的神奇神農體質,接受體內有玄妙不可見的神農之力後,她就覺得自己的手工能力,也提高了好多呢!
姜秾到後院的柴禾堆裏,找了幾根質地堅硬的榆木棍棒,拿到前院來用鐮刀修砍一番後,在工具箱裏找到手拉鑽,把兩根木棒的一端各鑽出一個孔,然後削一根木釘打進孔裏,就把兩根木棒給釘成了一個直角狀。
随意選定一條直角邊,再照樣釘一條直角邊上去。于是,至此就成了一個還差一條邊
,才能封口的不完整的長方形。
為了穩定性,再找來兩根榆木棒,在棒上合适位置用手拉鑽打出兩個孔,再在長方形長邊的相應位置,也打出孔,削幾根木釘釘上。
最後,就成了一個缺一條寬邊才封口的長方形裏面,兩個直角處有一個小三角形的樣子。
又拿起锉刀,把兩條直角邊延伸出去的邊的內側,憑直覺各自锉出來幾個卡槽。
姜秾把工具一放,心裏就知道馴弓的托架,已經做好了。
把弓背往托架口一比放,姜秾就覺察到了,這個托架做的剛剛好。
“呵。”神經質地呵笑了一聲,笑聲中有一種認命的意味。試探的結果真是讓人‘滿意’呢!
就算在這之前,姜秾已經接受了她穿越到此的不科學,她體內或許有承繼自祖宗神農血脈的玄異的神農之力。
但直到此時,她才算是試探出了神農之力的作用程度和效力。
總之一句話,遇物不會做、遇事不能決時候,跟着本能走,神農之力會指引她。
——哈,真是徹底神神叨叨的了……
馴弓的托架既然已經做好,姜秾随心的進屋去找出來一根麻繩,綁在弓背兩端系弓弦的卡槽裏。
然後,把弓背的一端卡在托架下面長邊的最外一個卡槽裏,接着慢慢拉繩,拉到弓背略略彎曲,直到另一端卡進上面長邊的最外一個卡槽裏。
這時候,弓背就已經卡到馴弓的托架裏了。
弓背弧線流暢均勻,沒有過于強直的地方,也沒有過于彎曲的地方,一條弧線非常完美!絲毫不用調整。
姜秾:……
這麽順利也是正常的嘛,都有神農之力加持了,要是還不能一次完美達成,她那十八輩兒祖宗神農的面子怕是沒地兒擱吧。
姜秾現在的直覺是,讓這張弓先在這裏馴着,過上兩刻鐘之後,将弓背拿出來‘休息’一刻多鐘。
然後繼續先前的動作,不過要向裏面卡兩三個槽位,同理一直做着,直到将弓背馴成一彎半圓——或者直覺告訴她‘弓已馴好’時,就能取出弓背了。
到午後時分,周翠娘帶着小豆丁回到家時,弓已經馴好。
屋檐下敞開的木工工具箱,四散的樹皮和木屑,一個不知做什麽用的木框,以及一根幾乎半圓的、彎得太過的‘扁擔’?
周翠娘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終究是想着女兒大多數時候還是很乖巧能幹的,才沒有吼出聲。
嘴裏嘀咕:“我不過是帶着金娃去菇房一趟,怎麽就又搞了這一出呢?唉,算了、不氣,哪怕看着開始懂事了,但到底還是小孩呢,好奇貪玩些也正常……”
正嘀咕着呢,姜秾就從屋裏出來,打了個招呼:“你們回來了。”
周翠娘指着那根半圓‘扁擔’:“你在做扁擔嗎?雖然你也是好心,但扁擔彎得太過了,不得用呢。你如果實在想做一根扁擔,可以跟着你阿爹去學一學,他會做的。”
“……”姜秾糾正道,“不是扁擔,是一張長弓。”
“弓?”周翠娘看了又看,表示很懷疑,“都沒有弓弦,怎麽就是弓了?”
姜秾舉起手裏的一根線示意,“這就是弓弦,我立即就去就系上弓弦,它就是一張完整的弓了。”
“用麻繩做弓弦?不說那些軍兵手裏的弓比你這一根……簡陋的弓,要複雜好看得多了,弓弦也是很講究的,那都是用什麽鹿筋、牛筋各種筋做的,你這就一根麻繩?”
他們當初逃荒時,見得最多的除了同為逃荒的難民,就是軍兵了。軍兵手裏的刀、劍、弓箭
等,看見的也不少,有時會誇談他們手中兵器以作威懾,好讓難民不敢輕舉妄動。
“你說的軍兵手裏的弓,大多是複合弓,制作更講究也更複雜,光是取自不同地方的‘幹、角、筋、膠、絲、漆’此‘六材’,我們這樣的平民就不可能收集齊全。一張複合弓,往往要許多工種的工匠分工合力,才能做出來。一把精制良弓,往往要兩三年才能制成。
我這把長弓,卻只要兩三個時辰不到,就做成了。弓弦可用麻繩,也可用鞣制後的羊腸,那些什麽筋也可以。
大道至簡,雖然簡單,但相比下來威力卻不會小。”
在說專業話題時,姜秾的話從來不少。
周翠娘心裏一‘咯噔’,女兒別是還記得一些逃荒途中的事吧?
這一段關于弓的話,與當初那個将軍胡亂一陣射殺之後,說來震懾他們這些逃荒難民的話差不多。
那時她只有三歲多還小呢,或許也記不太清楚,可一些話竟然無知無覺也留在了女兒心中,願她不記得那些慘烈的情景。
“哦哦,那很好呢,濃娃兒做的這張弓很厲害呢!”周翠娘胡亂地誇着。
姜秾沒察覺到異樣,去系她的弓弦了。
将細麻線打着專門的‘射手結’,系在兩端弓弦槽裏,系上了弓弦。
這就算是做好一張長弓了!
姜秾豎起弓來,用力拉了拉……沒能将弓拉開。
看來這張弓确實不是個玩具弓,它是有着殺傷力的。
弓做好了,搭配的箭呢?
姜秾覺得那箭,就讓夏五斤自己去想辦法了好。就算到時削制木箭稈時,她可以憑直覺指導一二,但鐵制箭頭就真只能讓他自己想法了。
一上午的時間,做好一張有殺傷力的長弓。
制弓的木材,是随處可見的榆木。
制弓方法很簡單,幾乎每個人都能很快學會,并且自己上手做。
這意味着什麽,如今還在村裏和縣城混跡的夏五斤沒意識到,他只當秾妹說話算話、給他做了一個打獵的工具。
就算聰明如葛圭章,也都沒有想得那樣深遠。老到如狂士葛蕤,也因沒和這群小孩子們玩在一起,而不知長弓的內情。
直到時勢迫近眼前了,他們那時才會明白,能自己制弓究竟是多重要,到那時候幾乎是與糧食同等重要了。
傍晚回家的夏五斤跑去姜家玩耍,看到屋檐下靠放着的長弓,欣喜不已:
“秾妹,你真給我做了一張弓啊!诶唷,還要使點力才能拉開呢!拿去射兔子射麂子之類的獵物,應該是能行的!”
事實上,夏五斤不僅是要‘使點力’才能拉開,為了不丢面子,那是使了吃奶的大力,方才拉開弓。
心裏暗道:以後可得好好練練,才能在秾妹、在朋友面前,很輕松就拉開弓。否則到時拉弓吃力,以至于漲得臉紅脖子粗的,可就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