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事出緊急, 姜秾和夏五斤成親這事,只能一切從簡。

姜秾在村中可是有‘小神農’、‘在世神農’和‘農皇後人’等稱呼的, 由此可見村民們對她的喜愛之意, 且這喜愛之中還夾雜着些崇敬, 以及讨好。

可說村裏所有人家——包括南邊鄰居嚴家, 都不希望姜秾被皇令征選了去。若是他們的‘小神農’被征選了去, 他們村裏不就無法每年都豐收有餘了?!

毫無疑問, 之前那茬麥子有了明顯減收跡象,需要重新去姜家換麥種時,村民們心裏就有了些小九九:

看來麥種不是換一次就罷了的,并不能一勞永逸, 還得隔幾年就與姜家換麥種, 如此一來就不能得罪了姜家那女娃兒。

不是和姜家換麥種嗎 , 又關姜秾什麽事?

村民們可不是傻的,在之前他們也與姜家換過麥種, 可沒像現在這樣大豐收的!

不論是麥子,還是黃豆、豌豆和粟米之類的豆子和粗糧, 只要是姜家那女娃兒種的,都一定會大豐收, 他們換來種子種下後也一樣會有大豐收——雖趕不上姜家那般收成。

甚至私下裏,有一些村民都認為, 姜家那女娃兒可能不是簡單的天生就會種田,而是真正的‘農皇血脈後人’!

否則經她手種出的莊稼,為何會如有神助, 有那樣絕好的收成?!

之所以說上這麽多,只為說明村民們幾乎和姜家人一般,都非常不想姜秾被皇令征選去,甚至都不想她嫁到外村去,如今他們的‘農皇血脈後人’就嫁在村裏,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也确實倉促了些,可許多村民都發自內心的喜笑顏開,非常熱情的來幫忙,盡量将婚事辦好!

由村裏的楊嬸做媒人,夏家先是剪下一塊紅布墊在托盤上,又在盤裏裝了二十兩銀錠子,取‘十全十美’成雙的美好寓意做聘禮,然後一起放上夏五斤親筆寫就的庚帖——他厚臉皮纏着葛貢士學了這些年、如今已經會認會寫了,夏五斤與楊嬸兩人去了姜家下聘。

夏家去姜家下聘時,村民們正在幫着洗涮碗筷、擦洗桌椅板,不過也沒耽擱了湊熱鬧。

“下聘了!雖然看着只一盤,可這一盤就抵得上許多擡置辦來的聘禮了!”

“夏家真是大方!雖然事急從簡,可心意和禮數卻也沒少呢,是厚道人家!”

……

夏家确實厚道,像姜家這種急要将女兒嫁出去避禍的情景,說得難聽點是有求于人、就是倒貼,男方家拿喬一些別說禮數和聘禮這些了,女方家怕是還要倒貼許多嫁妝進去!

姜家人裏,姜秾倒是會寫會認簡體字,可用毛筆寫繁體字,卻是不會的。再說了,女方的庚帖,也不能由女子本人書寫。

于是姜雙五帶着紅封去了葛家,這次葛貢士沒再像之前一樣,有人請求寫對聯寫書信時就全都扔給葛圭章代筆,而是沒有多說就親筆幫姜秾寫好了庚帖。

對于姜秾那女娃兒,他本就極其欣賞,也心懷感激——是她讓溫寧村村民年年豐收、得以溫飽,她議親時,他是極為樂意親筆幫忙寫庚帖的。

而且,把姜秾與夫家交換的庚帖,交給孫子來寫……實在是與在孫子心口割刀子,也無異了。

夏家帶着庚帖和聘禮下了‘大聘’,姜家也回了半匹布和姜秾的庚帖。

一切從簡,回禮就只能撿了家裏現有的東西回過去,盡到了那個意思就行,不能與早有籌備的相比。

迎親之前的一些禮節,精簡過後也算是做齊了,不過這一忙下來,時間也過去不少了,到了新郎迎親的黃昏時候。

夏五斤找了

最好的一套只穿過兩次的大半新衣服,在王五七和衙役張一兩人的陪同下,往姜家迎親去。

夏家與姜家兩家隔得近,不過十幾步的距離,一路沒有鑼鼓唢吶敲敲打打,他沒有騎在高頭大馬上,後面沒有擡着迎親的八臺大花轎,只在村民們善意的嬉笑聲中,徒步向姜家走去……

這樣倉促簡陋的迎親之禮,實在委屈了秾妹。

夏五斤心裏有些遺憾,可也止不住滿滿的歡喜和激動……

在一切方在最初的時候,他只想着要是秾妹是他家的妹妹就好了,長得白白嫩嫩的好生好看,且性子純真善良極為讨喜,誰不想要一個這樣的妹妹呢?

可又是在什麽時候,他不想要妹妹了,只想要她做他妻子呢?

或許是在她越長大越好看的不知不覺之中,也或許是在村裏人開始議論她的親事時,他才陡然轉了神:他可以娶秾妹為妻的!

之後,他就開始明目張膽的處處對秾妹獻殷勤,村裏好些人都看出了他的心思。

這也正是他的陽謀,葛圭章獻殷勤時還謹奉君子風儀,他卻不,他把握着一個度——就好比風流但不下流的那麽一個尺度,明目張膽的獻殷勤!

雖然……她本人還像那榆木疙瘩一般,怕是至今都還沒開竅。

可是姜家人和村民們,卻是知曉他的心思的,少年慕艾再正常不過,他們鄉野農村可不比那些深宅大院的,講究那麽多,只要不做出格之事,都沒妨礙。

雖然在他的籌謀之中,秾妹将來必然會嫁于他為妻,可卻是要等到她開竅以後再說,但如今有這一猝不及防的突變,他也絕不會讓旁人娶了她去!

于是,他先前光明正大獻殷勤的行為,如今不就起了作用嗎?他娶她,村裏無人覺得奇怪,只覺順理成章。

甚至原就如此以為的姜叔姜嬸,在村民們覺得此事是順理成章的言行下,更加覺得将秾妹嫁與他也不錯,不會猶豫着去找葛圭章來救急。

葛貢士教過他,何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可反過來也一樣可用,以民之口能促成美事。

短短幾十步的路程,夏五斤就想了這許多。

然而,此時早已換好桃紅新衣,坐在床上待嫁的姜秾,就沒想那麽多了。

因為早在此之前,她就已經理清了邏輯,想的是先暫時占着夏五斤的妻子份位,等他遇見愛慕之人後,再與他合離就是。

因此她心裏很平靜,先是聽着外面堂屋裏,夏五斤和楊嬸前來下聘交換庚帖。

再是任由村裏一個手巧的嬸子,在她頭上和臉上折騰,一邊梳頭一邊說着‘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之類的吉祥話,又用繩子為她絞面,完後稱贊了‘新娘極美!’等好聽話。

姜秾這邊終于忙完後,周翠娘手頭準備今晚宴客筵席的竈上活兒,被村裏來幫忙的嬸子們接過去,讓她得以進屋與即将出嫁的女兒說話。

周翠娘拉着姜秾的手,聲音哽咽:“女兒啊,阿娘心疼啊!嫁妝也沒來得及準備齊全,只有前兩年開始給你攢起來的一只銀手镯、一根銀簪子和一個銀項圈,你出門時要佩戴上,那嫁妝裏就沒有金銀首飾了。

而且我女兒出嫁,連大紅嫁衣都沒能穿到,阿娘這輩子、這輩子都替你覺得委屈……”

說着說着,周翠娘就哭起來了,眼淚直往外冒!

姜秾何曾見過周翠娘流眼淚,一時慌得不知怎麽安慰才好!

“你別哭,不委屈,我不覺委屈。相比被征選去,再不能自在的種田種莊稼,只是倉促的嫁人成親而已,這就已經很好了,沒甚可委屈的。”

這麽些年了,周翠娘

已經習慣女兒說話總是讓人‘生氣’,一抹眼淚也顧不上傷感哭泣:

“好好!對你來說,種田種莊稼是最重要的事情!其餘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罷了,連倉促嫁人也是小事!

我的個傻閨女哦,明明長得比誰都好看,卻是個不通風情的,一天就只想着地裏的莊稼!

以後啊,你也要想着些你的丈夫啊,知道嗎?”

“啊?哦,知道了。”姜秾似懂非懂,只是習慣性地應和道。

多想着丈夫?多想着夏五斤嗎?想他什麽,吃飽穿暖沒嗎?嗯,大概是的。

成親倉促趕着時間呢,女方這邊沒有攔着做催妝詩為難新郎的人,夏五斤到了後,就直接被請到了堂屋稍候。

姜秾頭遮一塊用剪下的大紅布作蓋頭,在梳妝嬸子的牽引下,向坐在堂屋正中上首的姜雙五和周翠娘告了別,然後就在弟弟姜金的護送下,由充作媒人的楊嬸陪同,跟在前面夏五斤的身後出了門。

與夏家的聘禮一樣,姜秾的嫁妝是二十兩銀子,被裝在墊着紅布的托盤裏,托盤由姜金端着。

就這樣,姜秾就跟着走到了夏家,跨過火盆進屋之後,在張一的‘一拜高堂、二拜天地、夫妻對拜’聲中,拜了堂。

夏家這些年銀子雖然掙得不少,卻一直沒來得及擴建房屋,房屋還是和以前一樣,除了院裏的一間小竈屋以外,就只有堂屋和卧室在一起的正房。

挨着南北牆邊相對的兩架床之間,用竹子夾草席做牆,隔出了兩個小房間。

于是‘送入洞房’時,姜秾就被送到了靠南牆的夏五斤的小房間裏。

黃昏時候,光線昏黃,這種泥土蓬草房又只開了扇人都鑽不過的小窗戶,不比後世通透的玻璃窗。

因此,屋裏顯得有些昏暗,因為沒來得及買紅燭,屋裏就只是點了兩盞桐油燈,也看不太清楚人。

所以那些新婚之夜,一揭開蓋頭,新郎和新娘在燭光映照下,為對方容貌所驚豔,進而怦怦心跳的場景,在這昏暗的房間內,注定是不會發生的了。

然而,兩人之前算是青梅竹馬,對方長得是何模樣,都知曉得一清二楚,倒也不必像那些初次見面的新郎新娘一般,來上一場一面驚鴻了。

夏五斤揭開姜秾的蓋頭,語氣缱绻溫柔:“委屈秾妹你了……”

還沒等夏五斤說完,姜秾就想起之前周翠娘滿臉淚的樣子,于是先聲奪人道:

“不委屈,權宜之計罷了,事急從簡,你也是為幫我避開征選,你有此義氣之舉,我感激都來不及,如何會覺得委屈?”

夏五斤:“……”

果然,雖自今往後他們就是夫妻了,可秾妹依舊還是一塊榆木疙瘩。

“你義氣,我卻不能心安理得。”姜秾把早已想好的打算說了出來:

“我想着,容我先占着你妻子的名分,避過這次征選,待你遇見心愛之人,或覺得有所不便時,盡可提出來,我可與你合離的。”

“……”

呵!惱人的是,他深知她,是認真嚴肅的在說這話!

“秾妹,你這話說得,真是掏心掏肺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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