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侍君側

夜涼如水,星羅棋布,窗外漆黑斑駁的樹影和皎潔的月光交織成一副絕美的畫卷。

有人在這仲夏夜的酷熱中輾轉難眠。

趙一歡是個正常的男子,無論如何總有些躁動不安,鑒于井水打出了屍體讓他有了心裏陰影,他選擇外出乘涼緩解燥熱。

搬了個木頭小凳子,坐在天井裏看月亮。

都說月亮最相思,隔着異國他鄉的明月,趙一歡也能想起相思的人來,也不知道遠在中國的女朋友現在過得好不好,接到了他的死訊後她有沒有為他悲傷。

趙一歡是個理科男,但語文也很好,他不自覺吟起:“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

愣了愣神,才想起來氣氛不對。

轉而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好一個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我是今人還是古人?”

趙一歡清清嗓子,諾大的天井裏只有他一個人對着月亮自言自語,不免是出奇怪的風景。

難怪古人都喜歡吟誦月亮,因為夜晚實在百無聊賴。

趙一歡嘆了口氣,一拍腦袋:“你要是有一天再死了,就是倒黴死的!”

夏夜微風滾帶着日頭的餘溫,不一會兒便香汗滿頭。

突然,屋裏茶杯被打碎了。

發出清脆地聲響。

趙一歡轉頭進屋,原來小皇帝從床上坐起來時起猛了,手不小心掃到了茶幾上的瓷杯。

她眉頭緊鎖,喘了兩口氣,眼神移到趙一歡身上。三分驚恐,三分焦慮,三分不安,還有一份猶疑。

她試探着問了一句:“你——你看見鬼魂了嗎?”

趙一歡正在拾掇地上的茶杯,忽然聽見這麽一問,真倒把他給問蒙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那啥,奴才是凡人,看不見鬼魂。”

李青麒木然地點點頭,眼神飄忽,若有所思:“你們當然看不見——”她緩緩倚靠在靠背榻上,一副頹疲的樣子:“現在幾更天了?”

趙一歡看了看窗外,默默放好酒壺:“奴才也不知道,大概快天亮了。”

李青麒緩緩合上眼,吐了口氣:“天又要亮了。”

趙一歡正準備轉身關門,李青麒倉皇地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就坐在這,快坐下。”她用手拍了拍床沿,示意趙一歡坐在床邊。

趙一歡舔了舔幹枯的唇,喉嚨裏仿佛有一把沙子,如鲠在喉。

他依言走過去,只見李青麒這才拿起被褥躺下,斷斷續續道:“朕、朕再睡一睡。”

趙一歡心裏被她弄得不上不下,偏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依奴才看,皇上是思慮過度,憂心忡忡,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皇上若是睡不着,就別逼自己了,別誤了五更天上朝的時辰。”趙一歡垂眸道。

李青麒翻身過去,平躺着望着天花板:“花奴死了,朕已經幾天幾夜沒睡好了,待會兒又要應付那些個刁鑽狡猾的士大夫,你以為朕是樂意的?”

趙一歡忽然轉移話題道:“待會子會不會有人過來接陛下?您不會就打算這樣去上朝吧?”見她一身酒氣,衣冠不整的樣子,趙一歡莫名來了興趣。

“有,他們會找到朕的,這麽小的宮裏,朕就是躲在疙瘩角他們也能一溜煙找到。”李青麒勾起嘴角自嘲道。

小?趙一歡吃了一驚,原來在小皇帝的眼裏這宮殿算小……

“你知道,朕為什麽要把你從冷宮裏給弄出來麽?”李青麒忽然話鋒一轉,偏頭問道。

趙一歡轉了轉眼珠左右思索,難道不是看上他的大……咳咳……

低頭謙虛道:“奴才不知。”

“朕那日見你肯為你們總管出頭,倒讓朕想起一件往事。朕小時候和弟弟偷偷出宮去,回來的時候被母皇逮住了,要一起處罰放風讓朕和弟弟出宮的花奴,母皇說:‘既然你有這份勇氣,那你就替人受過吧’,朕替花奴挨了五十棍,縱然那時朕已經會些護身的功夫,也被打的皮開肉綻。”李青麒說這些的時候目光望着遙遠的窗外,似乎陷入了往事的追憶畫面。

“朕那一刻覺得你和朕有些相像,宮裏能有這份勇氣的人不多,所有人都只會明哲保身罷了。”李青麒一垂眸,眼睫毛蓋住了眸子裏的光彩,一時看不出她的喜怒。

趙一歡額頭一顆豆大的汗珠滑落,朝小皇帝露出标準的‘空姐式’微笑。

“時候不早了,朕也該走了,省的那幫人過來找朕。”她緩緩站起身來,拂了拂衣袖,臨走時偏頭用清冷的語調吩咐:“朕瞧着你也能說上幾句話,不像是沒眼色的,即日起你就去鸾鳳殿伺候吧,別忘了規矩。”

趙一歡聞言,立馬跪下在地,恭敬道:“奴才遵旨。”

朝堂之上,李青麒又擺上那張凍死人的撲克臉,想來這小皇帝在現代也得是個工作狂。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一幹重臣端立殿上,着紫衣官服,紅色翎帽,一個一個器宇軒昂。

“臣董則信有本啓奏,春闱殿試結果已出,但衆多學子對首榜第一頗有異議,請陛下裁決。”一面如紅玉,眉似尖峰的女子走上前來,手裏端着白色象牙笏板,豐神俊朗。

“哦?愛卿說說看。”李青麒手裏把玩着狼毫筆,面無神情,語氣也平淡似水。

“今年殿試第一名者的卷子文采斐然,語出驚人,是臣難得一見的好文章,此人筆跡隽秀,落筆如有神,只可惜,是一名男子。”

李青麒手裏的動作一頓,挑眉道:“是誰放他進來參加殿試的?本朝沒有男子參試的先例。”

董則信恭敬道:“回大人,是暮雲公主特例準許的。”

“啊~又是那丫頭,你去替朕問問李慕歌,她究竟想做什麽。”李青麒不耐煩地用食指輕輕敲動着桌面,朱唇微啓:“這件事容後再議,還有事啓奏麽。”

“敢問陛下,犀山骊園行宮是否可以加快時日竣工?”昭大人啓奏。

“自然加快時日竣工了,這是朕臨朝以來的第一件大事,一定要做好。不可讓母皇有微詞才是。這件事全權交于昭大人着手了。”李青麒垂眸,掃了一眼昭清河,淡淡地道。

旋即,李青麒慢條斯理地起身,抖了抖鳳袍上的褶子,舒展着歪了歪僵硬的脖子:“都是些小事,朕今日乏了,若還有事明日再奏,退朝。”

随着一聲令下,在嬷嬷的公鴨嗓中,李青麒隐退到了帷幕後。

半個時辰後,李青麒從床榻上醒來,眯了一會子回籠覺,總算神志清醒了。

見趙一歡在一旁跪着,詫異道:“你怎麽在這兒?”

趙一歡頭也未擡,只是道:“不是皇上叫奴才進殿內伺候的麽,管事的就把奴才安排到這兒來了。”

李青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即墨也算有心了。”

風刮過膝蓋,冷得人一哆嗦。李青麒抽了抽被子披在身上,原來門外開始下起了暴雨。

霹靂啪啦,剛冒點兒小水珠,晃眼的功夫便成了傾盆暴雨。

“你替朕點些檀香解解乏。”李青麒對半跪在一旁的趙一歡吩咐道。

趙一歡找來檀香,幽幽點燃,白煙袅袅,頓時間隔絕了殿外的水汽,室裏一片蒙蒙崇光,絲絲香氣濃于霧。

“趙一歡這名字不好聽,朕替你改個罷,叫尋歡,如何?”李青麒凝視着趙一歡,突然開口。

趙一歡連連搖頭:“陛下莫不是又拿奴才開涮了。”雖然趙不是他的本姓,可尋歡這名兒聽起來未免風塵氣也太重了些。

宮殿內燭火幽幽如豆,李青麒斜躺在塌上,領口開阖大半,一副放蕩不羁的模樣。

“不喜歡?”李青麒挑眉道,如果聲音看得見摸得着,那它一定薄如蟬翼。

與這小皇帝攀談這麽久,趙一歡也漸漸摸清楚她的脾氣,李青麒只是面冷,倒真不是随意處罰人的昏君。

有句話說得好,遠則生怨,近則不遜,說的就是趙一歡這種人。

“不喜歡,奴才還是覺得一歡好聽,這是我媽……我娘給我取的,她和我爹一夜風流然後有了我,這名兒就是這麽來的,有紀念價值。”趙一歡差點兒帶了現代人說話的語氣,好在他及時腦子轉了個彎兒。

“也罷。”李青麒狹長的鳳眼微阖,“就依你罷,過來給朕揉揉肩,朕總覺得最近背上老是刺痛。”

随即舒展開身子,讓李一歡靠近。

趙一歡可沒幹過這種活,他以前可就是一五大三粗的老爺們,他猶疑地試探道:“那……捏得不好,可不怪罪?”

李青麒淡淡地瞥了一眼,眸子裏帶着奇異的光芒,半晌才道:“不怪罪。”

這才敢上前過去,趙一歡又碰到李青麒的身體,記得上一次還是他倆上床的時候。

李青麒的骨架挺大,身子也沒有趙一歡想得那麽柔軟,肩胛上全是骨頭,趙一歡不由得感嘆這個女人怎麽能這麽瘦呢。

“花奴死了,你替了他,伺候朕的起居罷。”淡淡地命令聲不帶一絲溫度。

若不是這偌大的宮殿裏現如今只有趙一歡和這小皇帝,趙一歡都差點以為她不是在跟自己說話。

“皇上不打算追查花奴的死因了嗎?”趙一歡轉移話題道。

“朕想通了,不查了。”李青麒自嘲式一笑,眼神游移不定,“查下去只會牽連更多。”

“皇上既然愛他,就這麽讓他含冤而死?”趙一歡有些憤恨,不知不覺就脫口而出了。

李青麒忽然動了動身子,半個身體從塌上撐起來,眸子裏略帶愠怒,但又很快恢複了招牌式平靜:“誰說朕愛他,你膽子可真大,妄議天子喜好。”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暮雲公主的封號出處:

陽關曲·中秋月

暮雲收盡溢清寒。

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