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胳膊被紮傷的徐晚星,趁老徐還沒回家,偷偷摸摸把破掉的衛衣洗幹淨,晾在屋頂。

看着那道顯然不可能糊弄過去的大口子,她琢磨了老半天,從抽屜裏找出老徐那并未拆封的針線盒,捏着衣袖左右比劃,然後認認真真動起手來。

想她上能執筆解奧數物理壓軸題,下能舞刀弄棍懲戒地痞流氓,針線活這點小事,肯定也不在話下。

然而願望總是美好的。

半小時後,徐晚星瞪着衣袖上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大蜈蚣,深刻感受到了來自命運的惡意。

有點窒息。

糙漢父親養大了一位糙漢女兒,在這種心靈手巧的家務活方面,徐晚星簡直一竅不通。

可是能怎麽辦呢?縫補得醜,衣服也得穿,畢竟她一個季節就那麽幾件衣服,一只手也能數的過來。并且,這件還是她最喜歡的一件。

徐晚星唉聲嘆氣地回到書桌前,也就悲傷了那麽五分鐘,很快又和數理化死磕上了。

期中考試馬上就到,多練一練手沒毛病。

其實過往一年,徐晚星對數理化從未如此認真過,天賦和努力頂多也就八二開,随便寫寫也能碾壓一衆學子。這學期的改變,起初是為了和喬野較勁,畢竟她也有不服輸之心。

可後來呢,這樣死磕着死磕着,她和喬野轉眼從仇人變成了朋友。

也許朋友二字也不盡然,競争關系之下,他們還是隐秘的同道之人,今日從游戲廳歸來,又算得上是患難之交了。

直來直往的徐晚星,非常大方地為喬野戳下了“好兄弟”的章。

習慣成自然,每天歸來都和數理化死磕,磕着磕着,就跟藥似的磕嗨了。出于對數字的熱愛,她亦樂在其中。

隔日踩點到了班裏,徐晚星大大方方跟喬野打招呼:“來得早啊,學霸。”

喬野對這個稱呼沉默了幾秒鐘,說:“我有名字。”

徐晚星恍然大悟,感情人家嫌這稱號沒有指向性,分辨不出來是叫誰,趕緊讨好地補充一句:“好的,喬學霸。”

“……”

還不滿意?她火速再換:“野學霸?喬野學霸?喬霸霸?野霸霸?”

喬野面無表情:“你還是叫我學霸好了。”

徐晚星沒忍住撲哧一聲,把書包往椅子上一放,回頭眉開眼笑地叫了聲:“喬野。”

倒是喬野一愣,忽然間忘了說話。

下一刻,她從書包裏掏出三十塊錢,遞過來:“謝啦,昨天的看診費。”

喬野知道她家條件不好,這錢其實不想收的,可徐晚星看似大大咧咧,內心也有自己的堅持——這一點,從她選擇跆拳道就能看出。

頓了頓,他也沒有多言,收下了錢,“胳膊怎麽樣了?”

徐晚星眉開眼笑,像個金剛芭比一樣,一點不嬌滴滴,伸伸胳膊給他瞧:“呵,這點小傷小痛,我才不放在眼裏。”

可盡管她不放在眼裏,卻自有人放在眼裏。

徐晚星是數學課代表,早自習前,要把前一天的家庭作業抱去羅學明桌上。數學練習冊很厚一本,全班的加起來能壓死人。

喬野看她收齊了,摞在桌上最後數一遍,剛想開口,就見第一排的萬小福跑了過來。

“徐晚星,我幫你抱下去吧。”

徐晚星:“哎?”

萬小福湊過來,憂心忡忡地看了眼她的胳膊:“早上買油條的時候碰見了于慶慶,他都跟我說了。”

徐晚星:“于胖子這大嘴巴!”

下一秒,萬小福當仁不讓,抱起了厚厚一摞練習冊,穩穩朝辦公室去了。

喬野頓了頓,話都到了嘴邊,咽了回去,眼睜睜看着徐晚星笑成狗尾巴花似的跟萬小福稱兄道弟,連連道謝。

體育課,威武雄壯的肌肉老師是新來的,新官上任三把火,還不想把體育課變成孩子們的自由活動時間。

他非常有氣勢地教育大家:“現在的孩子,成天就知道打游戲、做題。看看你們這樣子,一個個精神萎靡,一點沒有朝氣蓬勃的樣子!”

他指了指于胖子:“要麽營養過剩,肥胖——”

又指指春鳴:“要麽營養不良,幹瘦——”

最後,充滿熱情地朝大家拍拍手,“來,跟我一起,咱們今天練一練扔鉛球!”

徐晚星:“……”

很好,胳膊廢了的第一天,輪上了扔鉛球。

喬野在她前一排,聽見扔鉛球三個字,回頭看了眼斜後方的她,低聲問:“要不要請假?”

話音剛落,就聽見邊上的大劉聲音洪亮道:“報告老師,我班徐晚星同學身體不适,不能扔鉛球!”

肌肉老師:“哪個是徐晚星?”

徐晚星出列:“我是我是。”

老師看看她:“你身體怎麽了?”

徐晚星看了眼春鳴,不想說出自己胳膊受傷,一時之間卡住了,幹脆側頭去看大劉,把難題又抛了回去:“哪有你這樣說話說一半的?喏,快跟老師講清楚,我身體到底怎麽不适了。”

“……”

大劉:怪我,吃飽了撐的沒事幹,非得插這麽一嘴!

還是于胖子機智,趕緊補充一句:“報告老師,徐晚星她這是每個月例行不适。”

老師:“……”

大劉:“……”

全班:“……”

徐晚星:“!!!”

肌肉老師沉默片刻,咳嗽兩聲:“既然身體不适,那就不用扔鉛球了,回教室休息吧。”

末了,忍不住嘀咕:“現在的小姑娘還挺奔放啊,來個親戚,全班都知道了……”

徐晚星面無表情朝教室走,半路上回過頭來,指了指于胖子,在脖子上比了個咔嚓的姿勢。

吓得于胖子花容失色,四處求救:“完犢子了,徐晚星要制裁我了!”

四周一片哄笑聲。

整整一天,徐晚星都活在衆人默契十足的照顧之下。喬野是個局外人,哪怕也有心幫忙,機會也總是在片刻的遲疑後,就稍縱即逝。

他唯一能做的,是在課間她與麻将小分隊去走廊上觀光閑聊時,從課代表處把她的作業一并領回來,放在她課桌上。亦或在她的紙筆被匆忙經過的同學碰掉時,默不作聲替她撿起來,端端正正放好。

甚至,他在課間去飲水機處接熱水時,經過她的座位旁也頓了頓,看了眼所剩無幾的熱水瓶,狀似不經意拿了過來,一齊接滿後又放回原處。

徐晚星站在走廊上,将一切盡收眼底,沒忍住失神片刻。

上課鈴響起時,她回到座位上,也不經意般問起:“咦,誰給我接水了?”

後座的人仿佛沒聽見,自顧自看着英語書。

她幹脆回頭問他:“喬野,看見誰動我水瓶了嗎?”

被點名的喬野擡起頭來,淡淡地說:“沒看見。可能是辛意接水的時候,順便替你也接了吧。”

徐晚星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後,彎起嘴角:“哦,那還真是謝謝她了。”

所以,學霸都這麽別扭的嗎?做了好事不留名就算了,還留別人的名。這種騷操作,生平第一次見。

她坐了下來,拿起水瓶,慢悠悠地擰開蓋子,喝了一小口。

還挺貼心嘛,水溫掌控得恰到好處,不至于燙死人,也不會太涼。

徐晚星背對他,目視黑板,笑了。

大掃除時間,高三的走廊上傳來一聲怒吼。

“放屁!”

衛冬猛的一拍桌子,蹭的一下站起來:“誰他媽造的謠?”

幾個男生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爆料的那個板寸開口了:“這事兒吧,早就有人在傳了。其實徐晚星偷拿轉學生校牌已經是上個月的事了,不光他們年級,咱們年級不少人也都知道。主要是惦記着你的情緒,大夥兒才沒敢告訴你。”

衛冬不可置信地反問:“她偷拿人家校牌?”

“是啊。”

“不是,你說她要真對人有意思,偷校服內褲一類的,我還能理解,偷校牌能幹什麽?!”怒不可遏之際,衛冬還能死磕邏輯。

幾個男生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扛把子的思想就是不一般,要偷偷校服就算了,內褲是幾個意思……?

還是板寸心理素質比較高,淡定地笑着說:“嗨呀,內褲什麽的,這難度系數不是太高了嗎?一般人,誰帶換洗衣物來學校啊?總不能從人家身上扒拉下來吧?”

衆人:兩位哥你們慢慢聊,我們先走了。

總而言之,消息嚴重滞後的衛冬,在校牌事件發生一個月後,才終于得知了這個消息。火冒三丈的他,很快帶人怒氣沖沖殺去了高二3班。

徐晚星聽說這個消息時,人還在小賣部。

當時她正猶豫不決地在三塊五的熱狗面包和兩塊錢的紅棗蛋糕中徘徊着,心裏還惦記着昨晚那三十塊錢看診費。

辛辛苦苦從半個多月的晚餐錢裏每天摳一兩塊,好不容易摳出了三十塊錢,那發膠雷鬼一刀就給她捅沒了。

她都要嘔出一口血來了!

辛意在她旁邊,非常善解人意地說:“你買紅棗蛋糕吧,熱狗面包反正我買了,我分一半面包給你,你分一半蛋糕給我。”

“哪能這麽占你便宜啊!”徐晚星當機立斷,拿了熱狗面包。

正結賬時,就見一個胖乎乎的身影大老遠一路飛奔而來,毫不誇張地說,帶起一路灰塵,效果不亞于地動山搖。

于胖子氣喘籲籲停在小賣部門口,扶着門一邊喘氣一邊說:“徐晚星,快、快跟我回去,喬,喬野他——”

“他怎麽了?”

于胖子好不容易把氣喘勻了:“喬野給衛冬弄走了!”

“什麽?”

“衛老哥帶人氣勢洶洶跑到我們班,幾句話功夫就把人弄天臺上去了,還口口聲聲說喬野跟他搶人,我看不妙!”

徐晚星把手裏的面包往食品架上一扔,扭頭就往教室跑。

辛意叫了一聲,沒見她回頭,想了想,又從食品架上拿起那只慘被抛棄的面包,一起結了賬。

人都有兩面性,衛冬也不例外。

徐晚星知道這個道理,卻從未提防過他。一來是因為,她也是衆人眼中不學無術、只會打架的問題少女,可她并不覺得自己是壞蛋。二來是因為,至少衛冬在她面前時,永遠都像條無害的大狗子。

可于胖子說衛冬把喬野帶走時,她才真真切切意識到,衛冬也是個打架抽煙的不良少年。

他會對喬野動手嗎?

學霸那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斯文少年,要真打起架來,豈不是毫無還手之力?

何況他那麽傲,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嘴硬得要命,真把衛冬惹毛了,一群人給他打得滿地找牙可怎麽辦?!

腦子裏浮現出春鳴幾次被欺負的樣子,學霸也沒比春鳴壯實到哪裏去……徐晚星越想越怕,拿出百米沖刺的速度,一陣狂奔,大冷天的跑出了一身汗來。

天臺的鐵門仍是鎖着的,她氣喘籲籲停在門口,一眼看見被五六個人堵在中間的喬野,剛想大喝一聲:“你們幹什麽!”

話還沒說出口,就隐隐察覺到哪裏不對。

等一下,事情好像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樣……?

喬野的的确确被幾個兇神惡煞的社會哥們堵在中間,但他面無懼色,反倒是幾個社會哥一臉猶疑不定的樣子。

他背脊筆直地站在衛冬面前,說:“如我所說,這事不劃算。”

衛冬呸了一聲:“我管它劃不劃算!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追徐晚星,你一新來的,不講個先後順序,也不跟老子打個招呼,一言不合就搶女人,人幹事兒?”

喬野也很淡定,就跟上課講解題思路似的,條理清晰、思路順暢——

“我就說三點,說完随你,想怎麽解決都在你。”

衛冬也還算講道理,眯着眼睛,表情不善:“行,那哥就給你個機會,你好好解釋一下。”

喬野的解釋還真是,一目了然的學霸格式——

“第一,我和徐晚星沒有你想象的那種關系。就算有,在她答應你的追求,确定關系之前,你都沒有權利插手她的人際交往,也不可能對所有和她來往的男性都暴力處理。”

衛冬噎了噎,“老子就管了,怎麽着?”

“第二,如果今天真動了手,明天我們就該在政教處碰面了。翻了天臺,又打了群架,還是因為早戀事宜,如果我沒猜錯,你還有處分在案,新老罪名加起來,留校察看恐怕都兜不住你。”

衛冬眼珠子一瞪:“大不了開除。老子怕這個?”

有人在旁邊附和:“就是啊,讀書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女人顧,開除就開除。”

“連政教處都不敢去,有什麽資格說自己喜歡她?”

喬野淡淡地說:“開除倒沒什麽,但開除了,你就見不到徐晚星了。”

衛冬眼睛都瞪大了,嘴唇動了動,沒能說出話來。

“第三,徐晚星是什麽性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管我們是戀愛關系,還是普通朋友,如果讓她知道你對我動了手,你覺得她今後還會正眼看你嗎?”

衛冬的腦子裏一道閃電劃過,浮現出徐晚星高一那年,在籃球場為陌生人挺身而出的場景。

即便是陌生人被欺負了,她也二話不說站了出來,那麽今天被欺負的是喬野,還是她的心儀對象……

衛冬遲疑了。

喬野見他面露難色,從容道:“想通了嗎?如果你想通了,今天這事,我們權當沒發生過。我不會告訴徐晚星,你也不會成她心裏的惡人。”

“那如果沒想通呢?”

“沒想通,大不了按你原計劃行事,我挨一頓打,但你也不過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衛冬整整掙紮了半分鐘,無從辯駁,卻猶自氣不過:“那你得跟我保證,你絕對不會對她動什麽歪腦筋!就算,就算真要做什麽,也得提前知會我一聲,咱們公平競争!”

他是一根筋的惡霸,也是熱血耿直的少年。心儀的姑娘遲遲不肯青睐于他,可至少他要争取一個公平競争的機會,才不能讓眼前這個小白臉近水樓臺先得月!

喬野笑了,不緊不慢地說:“一言為定。”

“你拿什麽保證?”

“拿我的名字。”他微微一笑,那一笑裏居然有一種無言的氣勢。

其實衛冬是想反問,你的名字有什麽了不起的?可對上喬野的目光,他有一瞬間的錯覺,好像這個名字真挺牛逼的……?

喬野沒再跟他磨蹭,說完話,身姿筆直地從人群裏走出來,閑庭信步般,仿佛剛才完全沒有面臨過被群毆的風險。

身後傳來幾個少年的聲音——

“哎哎,就這麽放他走了?”

“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衛冬咬牙:“不然呢?動了他,等着徐晚星跟我反目成仇?”

衆人不說話了。徐晚星,這是衛冬此行的目的,也是他的軟肋。

下午六點半,夕陽的最後一抹餘韻灑在喬野身上,那件白色外套仿佛泛着柔和的光華,少年皎皎如月,一身傲骨。

徐晚星下意識側過身去,心跳都慢了一拍,下一秒,逃難似的往樓下飛奔。

姍姍來遲的于胖子在樓梯上與她撞了個正着,哎喲一聲捂着胳膊:“幹嘛呢幹嘛呢,哎哎,樓上怎麽樣了?”

徐晚星頓住腳,“解決了。”

“哎?這麽快?”于胖子一臉震驚,“果然是星姐一出手,惡霸哪裏走?”

徐晚星氣笑了,回頭看一眼通往頂樓空無一人的樓道,說:“他才不需要我出手呢。”

“啊?你沒出手?那他——什麽啊,原來他會打架啊?”

“沒出息,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徐晚星瞥他一眼,徑直往教室走,“能不能動動腦子,用聰明一點的方式解決問題?成天喊打喊殺,一點不像個正經人!”

“?”

于胖子目瞪口呆望着她的背影,摸不着頭腦。

等一下,是誰一天到晚喊打喊殺了?是誰就知道用打架解決問題了?

這,不,是,她,徐,晚,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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