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默契才有鬼
一九三三年,一月,上海。深冬的濕冷讓這個城市的清早變得更加讓人難以捉摸,一艘載滿了人的客輪停靠入港,船上下來的有中國人,但更多的是洋人。有碼頭上為人拎包的小童湊了上來,笑着問這些下船的人用不用幫忙,有的甚至會說上幾句簡單的英文。
楓岫和無衣師尹是在這片熱鬧消散之後才慢悠悠的從船上下來,“先生,需要……?”一個小童走過來行了個禮,“不用了,多謝。”無衣師尹腳一落地便打斷了小童的話。這孩子大概一早上也沒有招攬到生意,最後的希望落空有點落寞,但很快便想退開了。
“幫我們雇兩輛車,送我們去辣斐德路534號。”楓岫笑着摸出十塊大洋遞到了小童手裏,轉頭看無衣師尹正看着自己,無辜的聳聳肩,“看我幹什麽?我可不想跟你走去坐電車。”
無衣師尹哼了一聲沒說話,小童過來接行李,再度被他拒絕了。可憐的孩子只得拎了楓岫一個人的箱子快步走到外面去找黃包車,談好了價錢,每輛車只要兩塊五毛錢,還剩下的五塊錢被楓岫示意他收了起來,“謝謝先生!”那孩子興奮的點頭,他揣好了錢目送楓岫和無衣師尹一前一後的上了車。
“叫什麽名字?上海人?”楓岫看了一眼這位年紀不大的小童一眼,這大概也就是十歲?
“我叫白塵子,東北逃難過來的,在碼頭幹活兒。”小童咧開嘴笑了笑,“先生走好!”他退了一步,任由車夫拉起楓岫和無衣師尹兩個人一路走了,太陽漸漸破開晨霧,少年人裹緊了身上的短棉袍,很快,碼頭上就會來貨船了,他還要去那邊幫忙幹活兒。對他來說,這踏着晨霧走進他生活的兩位西裝革履的有錢人不過是最短暫的一個過客。那五塊現大洋等他結束了今天的短工,便會換成他生活裏極為少有的一頓肉食,以及弟弟的藥。
辣斐德路534號,楓岫和無衣師尹終于結束了不算短暫的車程,雙雙站在這個外面是院子,裏面是三層洋樓的大門前,院子裏甚至還有噴水池,只不過并沒有水。
楓岫摘了他的禮帽,仰頭看着面前的豪宅,啧啧的搖頭,“你确定……這就是老師留給我們兩個執行任務的根據地?我們真的要如此……高調?”
“地址沒錯。還有,我們現在的身份是老師的外甥,所以要委屈你叫一句舅舅。”無衣師尹聳聳肩,上前一步按了門鈴。
“跟你在一起我就沒占過便宜。你說說咱倆在一起同學這麽多年,十八歲那年去考黃埔軍校,趕上人家清黨,還沒等考試就被通知沒資格。後來去投軍,偏生你那個寶貝妹妹又人間蒸發了,又沒投成,好不容易去日本留學回來能好好有一番作為吧,結果剛一回來就被拉去杭州參加了三四個月地獄訓練,平白無故多了個舅舅出來,你說說這些年,是不是你妨的我。”楓岫戴好了帽子不屑的開口。
“我倒覺得是你命裏帶煞,從一開始黃埔的事情就是被你哥連累的。要不是你拖累我,這些年也不至于浪費時間。”無衣師尹毫不示弱反唇相譏。
花園裏跑出一個人來,看着兩個人連忙打開了大門,“二位少爺是……”
“楔子。”楓岫戴好了帽子對着來人點了點頭。
“首輔。”無衣師尹壓低了聲音。
“……你這代號可真是……啧啧。”楓岫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又正色對院子裏出來的人點了點頭,“從現在開始,珥界主所留下的一切,都由我們來接手。”
“二位請,二位請。”穿了一身長衫的中年人看了看自己面前這兩位年輕人,連忙伸手讓二人進了院子,院門關閉,偌大的院子恢複了以往的寂靜。這是從前上海灘一位有頭有臉的商人珥界主的家宅,只不過珥界主離開上海有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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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深冬的早上,兩名年輕人踏進了這個宅院,據說是珥界主的兩個外甥來幫自家舅舅處理一下産業和生意。對于熱鬧繁華的上海灘來說,也不過就是多了兩個富家子而已。
……
夜幕降臨,辣斐德路534號陷入一片黑暗,楓岫從箱子裏摸出手槍,從漆黑的房間裏往外看,“我還是覺得,這裏太引人注目了。”他換了一件黑色羊毛的柴斯特大衣,手槍別在後腰上,“我說組長,我們兩個真的不休息一天再去找我們可愛的同學?畢竟長途跋涉的……”
“臨走時班主任親自交代,軍尹背叛,除之務必盡早。”無衣師尹哼了一聲一把拉開了門,“出去,我換衣服。”
“我對男人換衣服沒興趣。”楓岫聳聳肩,“我只是想睡一覺,畢竟你這個工作狂屬性,我要是不保護一下自己,早晚被你累死。”
“出去。”無衣師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楓岫無奈,轉身出去了,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時候突然轉頭,“門房那個老張,你把他埋哪兒了?晚飯之後我就沒見過他。”
“給了點錢讓他回蘇北老家了。”無衣師尹一把将楓岫推出門外,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臘月底,并沒有當空月色。福煦路臨街的一家藥店後門,楓岫從懷裏摸出了懷表,指針指向十二點,他呼了一口冷氣,“我說組長,以後這種暗殺行動,能不能白天進行?”
“理由?”無衣師尹伸手敲了敲門。
“能租到黃包車,不用走這麽遠。”門打開,楓岫從懷裏摸出手槍直接抵着開門人的頭就進了房間。
槍聲是悶在被子裏的,楓岫收好手槍擡頭看無衣師尹用匕首幹淨利落的解決了要出聲的女人,兩個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一旁一個男孩兒臉上,也許,四五歲,此刻正哭的滿臉淚痕。
“走吧。”楓岫皺了皺眉,孩子的哭聲令人心煩。
無衣師尹沒動,手中匕首還滴着血。
“只是個孩子而已。”楓岫皺了皺眉頭一伸手擋在了小孩面前,“叛徒死了,知情的女人也死了,這孩子……別殺了。”
“好。”無衣師尹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撤吧,你先走。”
楓岫點點頭,轉身下樓,無衣師尹跟着轉身,卻在楓岫走了幾步後突然迅速的退了幾步,一把捂住了小孩子的嘴,匕首帶出一片暗紅,哭聲戛然而止,走了幾步的楓岫回過頭,看見無衣師尹依舊面無表情的合上了小孩子的眼睛,“他這個年紀,會記得你我。”沒有波瀾起伏的聲音裏,透着比冬日暗夜裏更為可怕的冰冷。
楓岫握槍的手微微一緊,目光一黯。
“抱歉,搏擊我不是你對手,只能騙你。”無衣師尹放下孩子的屍體,無聲無息的從楓岫身邊走了過去,“以後在上海灘的日子還長,局勢不定,我不能冒險留……”他突然頓住了,因為後腦被一把冰冷的手槍穩穩的抵住了。
“道理我都懂,但是下次你再這樣,我不保證不一槍崩了你。”楓岫聲音冰冷,卻壓着些怒意。
“我是組長,這是我的行事風格。”無衣師尹毫無懼色的轉過身,任由楓岫那把槍抵在了額前,“如果你不服,可以單幹,我給你權限自己去找一個搭檔。”
“哦?”楓岫挑了挑眉,“你确定你可以一個人做任務?”
無衣師尹聳聳肩,“不如,我們各自去找搭檔如何?到時候再看誰無法完成任務?”
“我同意。”楓岫點點頭放下了手中槍,“我回去收拾東西,明日一早我便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宅子。”
“也許。”無衣師尹走下了樓梯打開門,“說不定你這樣的人,死過人的兇宅才更合适。”
兩個人借着月色離開,藥店裏的三具屍體不知要被放到什麽時候才會被人發現,然而這些和他們又有什麽關系呢?
天亮的時候,無衣師尹起身已經不見了楓岫,偌大的洋房裏只有他一個人,另外他發現,楓岫帶走了兩個人身上所有的現錢以及……大部分存折,無衣師尹翻遍了所有的口袋,最後在一件大衣中翻出了一塊大洋,出去換了幾根油條,一碗熱氣騰騰的馄饨做早餐。
隔着幾條街以外,楓岫也正在享受着他的早餐,香氣撲鼻的咖啡令人沉迷,他用餐刀抹了一片面包,靜靜的從西餐廳的窗看向街上來往的人,有人推開西餐廳的門走了進來,楓岫站起身笑道:“少獨行,這裏。”
“真是你!”被稱作少獨行的年輕人看着這個故友翻了個白眼,走到楓岫面前直接坐下了,“還真想不到,你竟然還活着,我算是見識了什麽叫做禍害遺千年。”
“耶,同學多年未見,你這麽說話就太傷我心了。”楓岫将自己塗好的面包片遞了過去,“我以後想留在上海了,幫我做點事兒。”
“殺人放火不幹。”少獨行接過面包片咬了一口嫌棄的放下,“我不喜歡花生醬。”
“自然不會。”楓岫笑。
“打家劫舍不幹。”少獨行又道。
“我是那種人麽?”楓岫聳聳肩。
“……啧……組織革命更不幹。”少獨行皺了皺眉,“我可是正經本分的生意人。”
“誰不是呢。”楓岫無奈,“我就是想在租界裏開一家藥店,僅此而已。”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