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兩只老狐貍
拂櫻再出任務的時候,無衣師尹突然親自來了藥鋪,“去紅寶石坐坐?上面有新的指令要傳達。”
“能不能晚點?”楓岫拿着報紙看了一眼正準備出門的拂櫻,原本按照計劃,他應該等拂櫻出門後悄無聲息的跟出去,對這個孩子,他到底是不放心。
“不能。”無衣師尹笑着對拂櫻點了點頭,直接甩了一句話給楓岫,“是命令。”
“啧……”楓岫有些不耐煩的放下報紙,拂櫻沒說話,走到藥鋪門口将盤點的牌子挂了出去,轉身走到後門口開門就走,楓岫囑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萬事小心。”
“砰!”門被拂櫻直接關上了。楓岫頗為無奈,轉頭迎上無衣師尹笑眯眯的眉眼,“你別這麽笑,你每次這麽笑的時候準沒好事。”
……
拂櫻出門之後并沒有直接去執行任務,天還亮着,他在街上轉了一圈,随便買了些點心熟食和生煎,讓人用油紙包給包好了之後便上了電車,上海法租界來來往往的人衆多,沒人注意到這個身穿米色長衫的少年人,拂櫻在距離碼頭最近的車站下了車後,輕車熟路的進了旁邊的窄巷。
這裏周圍的環境很破,一眼看上去很難相信租界裏還有這麽個地方,草搭的棚子占據了過道,拂櫻一路進去,轉了幾個彎到了一處院子,推開破舊的木門就走了進去,小院不大,三間房連着個小廚房,廚房裏一名少年人正在做飯,拂櫻走進去打了個招呼,“白塵子。”
“哥!”白塵子一回頭看見拂櫻就笑了,“你怎麽有空過來?”
“過來替老板跑一批藥品,正好給你們加菜。”拂櫻拎在手裏的油紙包遞了過去,白塵子伸手接了,又聽拂櫻問,“無執相呢?”
“別提了,他自從病好了之後就跟着一群地痞流氓瞎混。”白塵子無奈,“不過每天還是回來吃晚飯的,等會兒就回來了。”
兩個人正說這話,門第二次被人推開了,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人叼着草棍進來了,擡頭看見拂櫻就把嘴裏的草棍吐了,本來吊兒郎當的樣兒瞬間正經起來,“哥,你來了。”
拂櫻看了他一眼,“幹什麽去了?”
“沒……沒什麽。”無執相将手裏的東西背到身後去。
拂櫻早看清那是一個小荷包樣的錢袋,上面繡着鴛鴦戲水的圖案,一看就是哪家有錢的小姐夫人手上的東西,拂櫻臉色一沉,“偷東西去了?”
“沒有,咳咳,撿的。”無執相連忙擺手,“我正準備吃過飯後出去等等失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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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櫻在心裏嘆了口氣,将身上剩的錢都拿出來放在了廚房門口的臺子上,“別幹這種下三濫的勾當,缺錢的話,去藥鋪找我。”說完看了看天,轉身走了。
“哎?哥你不吃飯……”白塵子發現拂櫻要走連忙出聲,可等他追出廚房去,哪裏還看得到人影,“你怎麽也不留一下,咱哥難得來一趟。”他瞪無執相。
無執相聳聳肩,“留什麽留,他那個開藥鋪的老板對他好着呢,回去什麽好吃的沒有,還用來咱們這吃糠咽菜的。”他說着将手裏的錢袋直接扔到了白塵子手裏,“拿着拿着,往後十天二十天的都不用愁飯夥錢了。”
“你又幹這種事,咱哥肯定是生氣了。”白塵子接過錢袋來皺了皺眉頭。
“我憑本事賺錢而已,他生什麽氣,說的好像他錢比我的幹淨一樣。”無執相翻了個白眼,“什麽時候吃飯,餓死了。”
“你胡說什麽?”白塵子皺眉。
“我胡說什麽了,他學了兩年戲,讓一個留過洋的老板看上了,買回去幹什麽誰不知道。”無執相冷哼一聲,“一流戲子二流推,七娼八盜九吹灰,都是下九流,別擺臉子教訓人了。”
“你當着哥面說,我保證腿給你打折了。”白塵子瞪他。
無執相聽這話臉上表情僵硬了一下,哼了一聲說,“吃飯吃飯。”
兩兄弟端了盤子碗進了房間,院子門口抱着肩膀靠在門口的拂櫻閉了閉眼睛,臉上看不出什麽喜怒哀樂來,過了一會兒,他直起身來走了,正逢日落,也許到碼頭上坐坐還能看到不錯的風景。
……
殢無傷到碼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穿了一套合身的黑色西裝,擦得锃亮的皮鞋,下巴上粘了一圈胡子,配上金絲框的眼鏡,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中年人。他走到距離碼頭最近的戲院門口,一眼就看見了正在兜售門票的拂櫻,他穿着破破爛爛的土布襖,戴着一頂破破爛爛的帽子,一張臉塗了個花,正在那四處問,“先生,買張票嗎?”
殢無傷盯着拂櫻看了一會兒,走上前去打了個招呼,“小子,來張票。”
拂櫻擡頭,兩個人目光剛好對上,又是他!一個念頭同時閃過兩個人的腦子。與此同時,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了戲院門口,兩個人的目光同時掃過去,車裏下來的人正是他們的目标。拂櫻很快收回目光轉回到殢無傷身上,發現殢無傷一只手已經摸向西服的裏襟。
“先生,你的票。”拂櫻目光掃了一眼四周,伸手将一張票遞了過去,直接按住了殢無傷的手。殢無傷原本是要摸槍,被莫名的打斷頓時皺眉,其實有時候機會就那麽一瞬間,拂櫻遞票的時候對方已經走進了戲院。“先生,十塊現大洋。”拂櫻看着殢無傷伸出手。
殢無傷氣了個倒仰,他原本可以在戲院門口結束這一切,然而拂櫻這麽一攔破壞了他全部計劃不說,他現在必須要進到戲院裏才能繼續任務,而且平時門票就算倒賣最多不過五塊大洋,拂櫻眼看戲要開場,直接獅子大開口翻了個倍。看樣子無衣師尹說得對,雖然不知道拂櫻什麽來路,但是最好趁早殺了,以免以後耽誤事兒。
不過眼下當然要以完成任務為第一要務,想到此殢無傷摸出錢來遞了過去,拂櫻收了才讓開了路,“先生慢走。”
這家戲院并不是個傳統的戲園子,唱的是法國的歌劇,殢無傷百無聊賴的坐在臺上,他的目标距離他并不遠,然而這裏人不少,貿然動手,這裏面地形又不熟,恐怕到時候不好走,正這麽個時候他聽見有人問,“先生,咖啡還是茶?”
殢無傷看着眼前這個好像有點駝背,聲音沙啞的農村小媳婦一樣打扮的人,盯着拂櫻一大一小兩只眼睛在心裏感嘆了一句,這小子僞裝技術真是不錯,哪找這麽一套衣服,幹脆今天別去管那個目标了,把他殺了就完了。他這麽打着主意忽然聽拂櫻用手在茶盤上寫了四個字,“憂國忘家。”
“濟難捐軀。”殢無傷幾乎是本能的接了一句。這是無衣師尹告訴他的一句暗號,曾經提到過,只有自己人才知道每月一換的這句詩到底是什麽。拂櫻說的這句話是三國志裏的名句,但也只有他們自己人會将二一句的“捐軀濟難”倒過來,念成“濟難捐軀。”殢無傷在念出這一句時看着拂櫻的眼睛,心下暗驚,這個無衣師尹默許自己除掉的人竟然是自己人?
拂櫻眼睛裏透着了然,果然如此。這個每次目标都跟自己幾乎一致的人是自己人。那麽……楓岫是否知道?他遞給殢無傷一杯咖啡轉身往前排走去,目标很近,拂櫻走到對方面前問了句,“先生,咖啡還是茶?”
等拂櫻從殢無傷面前再度走過的時候,戲臺上唱着茶花女的人突然動了,只不過她只來得及拔出槍,就被突然從四面八方出來的人打成了篩子,戲院裏驚叫聲和亂跑的人亂成了一團。
竟然有埋伏?殢無傷吃了一驚,對方顯然是有準備的,那麽剛剛在戲院門口拂櫻攔他難道也是……他這麽想着時被人拉了一把,“走!”是拂櫻,兩個人趁着亂一路跑了出去,毫不猶豫的進了旁邊的窄巷連着跑了三條街才停下。
拂櫻體力顯然沒有殢無傷好,跑了三條街後累的氣喘籲籲,停下來休息時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的問,“你……你跟無衣師尹,什麽關系?”
“你認識無衣?你怎麽知道我跟他有關系?”殢無傷警惕的看着拂櫻。
拂櫻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腕,“你這件西裝的袖扣,我見他戴過。所以才會以自己人的暗號試探你,目标今天是有備而來,他們帶了幾十人,方才你要是在戲院門口動手,下場就跟臺上那位一樣。”
“臺上也是自己人?”殢無傷問。
“不是,是那邊的。”拂櫻站起身從旁邊一個竹筐裏摸出一件米色的長衫,在殢無傷有些驚訝的目光裏一點點除去僞裝,恢複了他出門時候的模樣。
“所以你是……楓岫的人。”殢無傷看着拂櫻換好衣服後臉色也平靜了許多,“你身上這個藥味……”
“所以楓岫也知道你,對不對?”拂櫻靠着牆蹲在了地上,方才迅速的奔跑讓他氣息不穩。
殢無傷站着靠在了他旁邊的牆上,伸手摸出顆煙來點上抽了一口,“你見過無衣這件西裝,也就是說,無衣也是知道你的,可是為什麽,我接到的命令卻是可以殺了你。”
“是麽?”拂櫻低着頭,他頭上的劉海遮住了臉上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轉過頭來問殢無傷,“還有煙麽?我剛殺了人,不太舒服。”強行控制着自己沒吐出來已經是他最大的極限了。
“你是說……”殢無傷愣了一下,摸出一根煙遞過去。
“目标我幹掉了,剛才送咖啡的時候。”拂櫻看了看那個煙,再度遞到殢無傷手邊,“借個火。”細小的火苗跳躍了一下,拂櫻拿過來抽了一口,嗆得連聲咳嗽。
“你不會抽煙?那你湊什麽熱鬧。”殢無傷看拂櫻連眼淚都出來了,啧了一聲。
拂櫻咳了半天終于停了,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你想不想知道那兩個人在想什麽?”
“你是說無衣師尹和楓岫?”殢無傷反問。
“嗯,兩個老狐貍。”拂櫻眼睛眯了眯,他沒繼續抽那根煙。
“你有什麽想法?”殢無傷此刻已經完全沒有殺拂櫻的想法,就算這是無衣師尹給的任務,可那又有什麽關系,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抗命。
拂櫻從脖子上扯下來一條黑色的細繩來,繩另一端墜的是一朵墨綠色的櫻花,“這是我父母留給我唯一一樣東西,楓岫知道這東西我從不離身,今晚無衣找楓岫兩個在紅寶石小聚,你拿着這個去給他們兩個看,告訴他們你已經把我殺了。”
殢無傷從拂櫻手裏接過那枚吊墜,從對方晶亮的眸子裏看不出任何東西。他想起無衣師尹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有些人天生就是殺手,而有些人天生就是特工。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