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長夜無異端
無衣師尹踏進藥鋪的時候,看到了櫃臺後面忙碌着給人包藥的楓岫,他有些詫異的左右看了看,都沒見到拂櫻的身影,楓岫也懶得理他,無衣師尹便抱着肩膀靠在旁邊的櫃臺前等了一會兒,一直到幾個過來買藥的人都出去,藥鋪只剩下他和楓岫之後他才開口,“今天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你竟然在打理藥鋪?你夥計呢?”
“離家出走了。”楓岫臉色不怎麽好看,他早起追着拂櫻到了浴室門口就發現門被反鎖了,敲了很久沒敲開,索性想等到拂櫻出來再聊聊兩個人的事情,哪想到過了一個小時也不見人影,楓岫忍無可忍砸開浴室的門,只見窗戶敞開,拂櫻的睡衣随意的扔在地上,人早就沒了蹤影。
“喲呵。”無衣師尹聞言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出了什麽事兒?他還回來嗎?”
“鬼知道。”楓岫一邊瞪了一眼無衣師尹一邊從櫃臺下面拿出一張圖來啪的拍在櫃臺上,陰沉着臉冷冷的道:“這是宮本惠子府上的地圖,書房位置給你标好了,拿着快滾別煩我。”
“看你那一臉欲求不滿的樣兒。”無衣師尹聳聳肩看了看櫃臺上的地圖。
“啧……”楓岫被他這句話噎的眉頭一皺,看着無衣師尹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問了句:“你今年多大了?”
無衣師尹一愣,不明白楓岫為何這樣問,思索了一下才答了一句,“三十,你有什麽意見?”
楓岫對無衣師尹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無衣師尹不明就裏的湊過去,聽見楓岫壓低了聲音道:“一個三十歲卻連戀愛都沒談過的老處男沒資格說我欲求不滿。”
“你……”無衣師尹氣的一皺眉怒視楓岫,楓岫也不甘示弱的直視對方眼睛,兩個人就這麽對視了一分鐘,直到有人進來喊了句:“掌櫃的,抓藥!”這才讓兩人彼此錯開了目光,無衣師尹抓過櫃臺上的地圖轉身就走,楓岫一把搶過來人藥單給人配藥,肚子發出一聲饑腸辘辘的抗議,時間已經是下午了,什麽都沒吃的楓岫轉身拿藥的時候低低嘆了口氣。
這聲嘆息被走到門口的無衣師尹聽到,他回頭看了一眼,冷笑一聲開口:“與其唉聲嘆氣,不如出去找找,上海灘雖然大,他能去的地方也不過那麽幾處。”
楓岫愣了一下,無衣師尹說得沒錯,拂櫻在上海灘沒有親人,除了藥鋪,無衣師尹的酒店,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無執相那邊了。可是過去找到人……又說什麽好?他可沒忘了自己昨天晚上是怎麽連騙帶哄的将人拐到了床上,拂櫻昨晚咬着牙罵自己禽獸,說的還真是一點都沒錯。
明亮的陽光變成了夕陽,悶熱的空氣雖然沒什麽改善,但好歹有了那麽一絲絲的風,人們忙忙碌碌的開始準備晚飯,楓岫終于拿了鑰匙鎖了藥鋪的門。而此時此刻,拂櫻正百無聊賴的坐在無執相的賭檔裏一張空桌子上,看着一群人在另一張賭桌前擠得汗流浃背。
“哥,吃水果。”無執相遞過來一個削好的梨,他自己也拿了一個,咔嚓一口咬下,“特別甜,哥你嘗嘗。”
拂櫻面無表情的咬了一口,清甜多汁的梨子被他吃起來的感覺像在嚼蠟。他兩只眼睛盯着不遠處賭桌上的骰盅,聽一群人喊着大小的等開局。
“哥你不玩這些東西,能看明白嗎?”無執相得意洋洋的笑,“我現在靠聽能聽個八九不離十。”他說着試圖在嘈雜的人聲中辨認那邊骰盅,有些吃力的皺了皺眉,“太亂了,大概是大。”
“小。”拂櫻說的一點波瀾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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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執相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拂櫻說什麽,就聽那邊開局喊起來,“兩個二一個三,小,來來來交錢交錢!”巧……巧合吧……無執相有點傻眼,那邊很快又開了下一局,他看了一眼拂櫻,“哥你再聽聽?”
“還是小。”拂櫻又咬了口梨說。
“一二四小!”這下無執相徹底傻了,他不信邪的看了看拂櫻又看了看那邊圍得滿滿當當的人,一直等到下一局開始下注才又開口道:“這局呢?”
“大。”拂櫻從他坐的桌子上下了地,手裏的梨核準确無誤的投進了角落的簸箕裏,随後他轉身往外走去,無執相聽見拂櫻輕聲說了句:“無聊。”
“不是,哥?”無執相連忙跳下桌子跟了出去,“哥你可以啊,哎要不你別在藥鋪幹了來我賭檔呗,真的,你這招太厲害了吧什麽時候學的?你也太能藏了,我說真的,你這樣在藥鋪裏當個夥計可惜了,哎?哥你有沒有聽我說話……”他聲音一路從賭檔裏追出門外去。
拂櫻跟沒聽見耳邊的聒噪一樣從賭檔出來到了街上,招手叫了一輛黃包車,“錢。”他一回頭看了無執相一眼,無執相正說着話被這個字打斷還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拂櫻已經直接動手從他口袋裏摸了幾塊大洋出來,他看了看,只拿了一塊,剩下的又給無執相放了回去,“你在青幫混的開,比一般的地痞流氓強。我還是那句話,敢碰大煙我打斷你腿,其餘的事情自己小心。”拂櫻說着,直接将那一塊銀元遞到了車夫手裏,“去碼頭。”
“哎哥你留下吃個飯呗,哥你心情不好我晚上給你找個女人陪陪你,保證你喝點酒睡一覺什麽都忘了。哥……你還沒跟我說說二哥有沒有消息啊……”無執相一邊說一邊看着拂櫻再沒搭理自己,黃包車漸行漸遠,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賭檔,神情有點落寞的撇了撇嘴角,“好不容易弄來的賭檔,你都不能誇我一句能幹,切……”
太陽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只剩下滿天的雲霞,無執相在自己賭檔門口站了一會兒,正準備回去,忽然聽身後有人問了句:“這位小哥麻煩你問一下,這間賭檔的負責人可是叫無執相?”無執相回過頭,看見一個身穿天青色長衫的人,這人長得一派讀書人模樣,眉宇間英氣十足。
“我就是,你看着有點面熟啊。”無執相努力在腦袋裏搜索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你不是我哥的掌櫃嗎?我想想……你叫楓岫,對吧?”當年楓岫剛剛用五十塊大洋買下拂櫻的時候,是特地來見過白塵子和無執相的,說起來還是這位出錢請大夫治好了自己的病,只不過後來兩個人除了拂櫻再無交集,也就沒再見過面。
楓岫倒是完全認不出無執相了,當年那個病恹恹的小孩兒如今倒是有點樣子了,他擡頭看了看這家賭檔,不大不小,但這孩子小小年紀能混這麽個地方當管事,也算是有點手段。不過他對這些完全沒興趣,左右看了看問道:“你哥呢?”
“走了啊。”無執相答。
“走了?”楓岫一愣。
“可不是,剛走,去碼頭了。”無執相一邊說一邊還用手指了指碼頭的方向。楓岫聞言連忙轉身攔了輛黃包車,道了句“多謝”直接追了上去,無執相看着他背影啧啧的搖頭,“不是吧就給放一天假還追這麽緊?”
……
夜深人靜。
殢無傷已經快氣瘋了,撒手慈悲這小子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給自己找別扭,自從輝煌堕世和拔刀洗慧兩個被無衣師尹送去南京從軍之後,撒手慈悲每天夥同一羽賜命,絞盡腦汁的活學活用。躲在暗處突然偷襲是家常便飯,其餘種種不計其數,比如今天,在明知道殢無傷會去宮本惠子府上偷情報,半夜才能回來的情況下,撒手慈悲将所有的門窗鎖死。
雖說天氣炎熱,在外面睡一晚上也不會有事,但是殢無傷絕對不會幹這種喂蚊子的勾當,他此刻翻牆進了後院,仰頭看着樓上幾個亮燈的房間。三樓往上的客房是不好進的,畢竟這個時間打擾客人休息過于麻煩,二樓左手邊有兩個窗戶都敞開着,左手邊第一間房是即鹿的,三更半夜的,也不好打擾,那麽就只剩下唯一的一個去處。
無衣師尹将自己頭以下全部泡在了浴缸裏,默默計算着殢無傷此次執行任務的風險性,這次行動之後,他将會直接與珥界主取得聯系,按照上面的計劃,到時候會将殢無傷和拂櫻送到杭州的培訓學校進行最短三個月的專業特訓,自己和楓岫教了這麽多年,也算是看到點成效。等特訓結束後,這兩個人也将正式成為組織的人。
那麽接下來的任務……他心裏正盤算着,忽然聽見卧室裏傳來一個很輕微的腳步聲,他人在浴室,卧室的燈也沒開,一片漆黑中,确實有一個人輕輕的從窗口走向了門。無衣師尹撤了一條浴巾圍了下半身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殢無傷爬窗戶進來的時候聽見浴室的水聲還松了口氣,他并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擾無衣師尹,反正情報已經拿回來,稍後再過來也是一樣,這樣想着,他便直接奔門口。手搭上門把手的一瞬間,腦後一陣風聲,殢無傷心裏一聲哀嘆,轉身,格擋,對方踢過來的腿力道十足,他知道來人定是無衣師尹,決定放棄抵抗,任由無衣師尹鉗制住自己的手壓在門上。
“是我。”與其糾纏,不如出聲,殢無傷一直處在黑暗裏不像無衣師尹從明到暗眼睛無法适應,他此刻能清晰的看清無衣師尹半濕的頭發和什麽都沒穿的上半身,腰上結實的線條直接沒入浴巾,殢無傷在無衣師尹反應過來之前想,早晚有一天近身格鬥壓他一頭的時候,必須要把這一幕倒過來。
碼頭上的風令人舒适,拂櫻靜靜的坐在邊緣望着漆黑的水面,身後尋了他很久的人由遠而近。無衣師尹的卧室中亮起了燈,年輕的中尉披了件衣服,接過殢無傷手上的情報看了一遍陷入沉思。一位軍官拎着不大的行李箱踏上了上海車站的站臺,一雙陰兀的眼睛在夜色中,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1937年,7月26日,距離歷史上的淞滬會戰僅剩下十幾天,上海的夜晚并沒什麽不同。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