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除夕夜生變

一九三九年的除夕來的格外晚,公歷撕了一頁,已經是二月十八號。弄堂裏的鄰居紛紛坐在了門口,相比較屋子裏的陰冷潮濕,外面反而暖和些。然而這一切都和弄堂最深處的那戶人家沒有關系,那家窗戶關的死緊,窗簾也拉的嚴嚴實實的。

“這個天氣還生炭火,那家老爺子身體是越來越不好了。”坐在弄堂裏繞毛線的婦女們叽叽喳喳,東家長西家短的說着八卦。“誰說不是呢,那家孩子也是不容易,一邊在倉庫那邊做工,一邊照顧卧病在床的父親。”

隔着那扇緊閉的窗,溫暖的室內卻是另一番景象,床上交纏的軀體和混在一起的汗水,以及淩亂的床單都彰顯了一場激烈的情事,只不過此刻已經結束。那片刻的寧靜讓屋子裏只剩下低低的喘息聲。靜了一會兒,拂櫻推了推身上的楓岫,“我說,卧病在床的父親,你是不是該下去了。”

楓岫一笑,吻了吻拂櫻汗濕的鬓角便翻身靠坐在了床頭,“難得你們老板提前放假,這麽冷的天,當然要好好享受假期。”

“我倒是想,是哪位無良上司大過年的讓我出去接頭?”拂櫻冷哼一聲,看楓岫點了根煙,毫不客氣的一把搶過來塞進自己嘴裏,直接趴在了楓岫腿上,“最近日本特高課那邊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突然行動敏捷了不少,幾波有新任務的人都出了問題。”他一邊說着一邊抽了口煙,随後躺在楓岫腿上對着正上方的下巴吐了一口煙氣。

“再鬧你就不用出門了。”楓岫低頭警告的道。

“就憑你?”拂櫻冷笑,他話出口在楓岫伸手抓自己之前直接翻身從床的另一側滑了下去,楓岫看着那條墨綠色的薄絨毯子從拂櫻腰線直接滑下去,頓了頓避開了目光。

“行了,今天先放過你。”他擺擺手,看拂櫻轉身去拿衣服時腿微微一軟,不過很快站直了身子,不想讓身後的人看出絲毫破綻來,楓岫就這麽好笑的欣賞着拂櫻靠在衣櫃前挑衣服,“說起來,你生日的時候我送你的袖扣,怎麽從來沒見你帶過?”

“當了。”拂櫻翻了翻裏面幾件衣服,最後拽出一件半新不舊的黑色長衫來。

楓岫噎了一下,“當了?”

“嗯,你不是說挺值錢的。”拂櫻動作幹淨利落的換好衣服看了楓岫一眼,“我覺着這麽個時候,留東西不如留錢在身邊來得實惠。”

“我缺你錢花了嗎?”楓岫臉上表情有點僵硬,然而拂櫻毫不在乎的樣子入了他的眼,更覺得心裏微妙的不爽,索性不再去看對方,直接拿起床頭昨天的報紙翻了起來。

拂櫻換好了衣服,抽出一條墨綠色的毛線圍巾,完全沒理會楓岫的別扭,他拎着那條圍巾低頭換鞋的空當,楓岫忍不住又擡頭問了一句,“你手上那條圍巾……什麽時候多出來的?”

“寒煙翠正學打毛衣呢,送了我一條,你別急,我看見湘靈正在弄你那條,可能明年過年你就能收到了。”拂櫻笑着伸手打開門,“你吃不吃晚飯?還是等我回來一起吃年夜飯?”

“還是先吃吧,未必有吃年夜飯的機會。”楓岫聳聳肩道。

“這話怎麽說?”拂櫻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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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岫沒理他,穿了一件睡衣趿拉着拖鞋往外走,剛出門就皺了皺眉頭,“冷死了。”

“在這兒等着,我去煮一盤包好的餃子給你。”拂櫻一看楓岫的反應一把将他推回了屋子,自己轉身下樓了。過了一會兒,他端了一盤餃子上來,“你吃吧,我先走。”

“拂櫻。”楓岫拿着筷子看拂櫻即将離開的背影,喊了一聲。

“嗯?”拂櫻站在門口回頭看。

“要是遇到什麽事,就一口咬死你只是受雇于霞飛路126號的租客,領着他們過去。”楓岫咬了一口餃子對拂櫻笑道。

“又是你們想清掉的內部叛徒?”拂櫻挑眉。

楓岫沒承認也沒否認,他正拿着放醋的小瓶,将醋一滴一滴的滴進咬開的餃子裏,“我多吃幾個不介意吧?”

“當然,我包了幾百個……”拂櫻看着楓岫有點反常的舉動,皺眉思索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終還是出門去了。按照上級的任務指示,他要去蘭心大戲院門口見一個拉洋車的,那個人會給他一樣東西,這種簡單的接頭任務對他來說早就不是什麽問題,但是今天拂櫻覺得莫名的有些不安,他說不清楚原因。

也許是因為絕大部分人都回家過年,街上沒什麽人的關系。戲院門口也失了往日的繁華熱鬧,拂櫻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就見一個拉洋車的由遠而近,“先生,坐車吧。”拉車的對着拂櫻笑了笑,壓低了聲音說了句:“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

拂櫻聽到這兩句就知道來人身份了,按照他們組織內部的習慣,唐詩宋詞經常被作為暗號使用,只不過所用那首詩詞,哪個句子,如何應對,就要看任務是什麽了,“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拂櫻壓低了聲音應了一句。

那人笑,“上車吧。”拂櫻依言坐在車座上,低頭看到了座位上的信封,還有一個小包,車夫飛快的跑起來,前面轉了幾個彎,拂櫻擡頭辨別了一下方向,赫然發現前方不遠就是霞飛路,他微微有些驚訝,方才楓岫說什麽?如果遇到什麽事,就說自己是受雇于霞飛路126號的房客?但是為什麽這個接頭人要拉着自己來這裏?

眼看到了路口,車夫突然停下車,回頭看着拂櫻笑,“先生,到了。”

拂櫻雖然有些懷疑,也知道這次接頭到此結束,他沒再說什麽,拿了信封和那個小包正準備下車,突然聽見耳邊咔噠一聲,那是槍械的聲音,拂櫻受過專業訓練,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聰明的,別動。”一個柔媚的女音在耳邊響起,随後,一把手槍直接抵在了拂櫻後腰上,拂櫻眼角餘光掃過去,看到的是一名披着男人風衣,裏面穿着一件紅色禮服的女人,這女人濃妝豔抹,笑的十分妩媚。

“我跟你們拼了!”就在拂櫻還思考着自己該不該動的時候,拉車的接頭人卻突然動了,他從腰間抽出一把手槍來,對着用槍指着拂櫻的女人就打算開槍,随後,拂櫻聽見耳邊一連幾聲槍響,全都不偏不倚的打在了那個人的腿上,那個可憐的家夥應聲倒地。

“抓起來!”女人冷哼一聲。

那個車夫側頭咬了一口衣領,接着四肢劇烈抽搐了一陣,等周圍有人沖上去将人拖起來的時候,人已經吐着白沫咽了氣。

氰化物……拂櫻眯了眯眼睛,這東西是組織內經常預備給有任務在身的人準備的,他也有,不過被楓岫盡數收了去。“你不準備跑?”女人上下打量着拂櫻,伸手拿過拂櫻手上的小包,直接撕開來,那裏面竟然放着幾件戲服,“你是幹什麽的?”

“唱……唱戲的。”拂櫻看着那幾件戲服,心裏一邊思索一邊故作緊張的應道。

“那這又是什麽?”女人扔了包裹又搶過拂櫻手上的信封。

“我真不知道。”拂櫻搖搖頭,“有人花了錢,讓我取了這樣東西給他送過去,說事成之後,還有好處。”

“哦?”那個女人顯然不信,“你要給他送去哪裏?”

“霞飛路……126號。”拂櫻看了一眼就在不遠處的房子,咽了口唾沫道。

女人挑眉,她似乎在思考着什麽,不過很快,她便有所決定,手上的槍直接指向拂櫻的後腦,冷冷的将信封塞到拂櫻手裏,“你,現在過去,敲門。”

“這……”

“快去!”拂櫻發誓這種被槍頂在後腦上的感覺實在不好受,便拿着那封信,一邊觀察着周圍地形一邊慢慢的挪到了那家門口,擡手敲門。

門很快開了,裏面一片黑暗中伸出一只手來,“東西給我。”這聲音雖然被主人故意壓低,但拂櫻聽着卻是心底一驚,他愣神的功夫那只手已經将信封搶了過去,随後,二十塊大洋被塞回到拂櫻手上,“你的,快走。”對方動作迅速的做完這一切,就打算直接關門。

站在拂櫻身後不遠處的女人卻笑着一把按在了即将關閉的門上,“裏面這位先生,不妨現身一見?”

裏面的人頓了頓,随後突然一把拉開門,一個翻身沖了出來,拂櫻猝不及防被裏面的人直接撲到了身上,對方抱住他重心向下往前一個空翻,拂櫻被直接摔在了地上,他手上的錢撒了一地,随後見裏面出來這位手腕一翻,一把勃朗寧手槍連着幾槍,對方幾個外圍的人應聲而倒。

“抓住他!”門口的女人一聲厲呵。

拂櫻只覺大腦一片空白,他耳邊聽見幾聲槍響,兩方交戰動作迅速,但等他真正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那個房子裏面的人已經被十幾個人按在了地上,“我當是誰。”守在門口的女人借着下屬手電的燈光照了照,笑了,“這不是當年培訓班二期的楓岫師弟嘛?”

“我也沒想到。”楓岫掙紮着擡起頭,在手電的光中皺着眉笑道,“女戎師姐,想不到組織內部的漢奸走狗,竟然是你?”

這句漢奸走狗讓女人臉上有點難看,她一個目光瞪過去,有人已經一拳打在了楓岫臉上,楓岫的頭直接偏向了一邊,女戎冷笑一聲道:“你現在可是俘虜,說話客氣點。”她朝楓岫那邊走過去,路過拂櫻面前笑道道:“這位唱戲的小兄弟,還多謝你幫忙。”

拂櫻看起來被吓到了,他臉色有些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女戎也沒把眼前這個看着瘦弱的少年人放在眼裏,只是擺擺手,“你可以走了。”拂櫻沒動,他看楓岫,然而楓岫卻根本沒有看他。“怎麽,還不走?等我打賞呢?”女戎擦了把手槍冷哼了一聲。

“走……這就走……”拂櫻退了兩步,應了兩聲,他此刻依舊在思考眼前的情況,卻怎麽都想不通,看樣子只能去找無衣師尹問明情況,他一邊想一邊轉身,突然聽女戎喊了一聲,“等一下!”拂櫻怔了怔轉身看她,女戎上下打量着拂櫻又說了一句,“你說你是唱戲的,唱兩句我聽聽?”

“這……”拂櫻猶豫了一下,擡頭對上女戎的目光,連忙點頭,清了清嗓子唱了幾句:“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免,玉兔又早東升。”

“還真是個唱戲的。”女戎聳聳肩。

“可不是,唱得不錯。”楓岫咳了兩聲也笑,“貴妃醉酒,下一句是不是長空雁,雁兒飛,雁兒飛,不覺來到百花亭?”

“這中間差着好些句呢,師弟記錯了。”女戎笑,她再沒去管眼前這個小戲子,掃了一眼下屬們從放這裏搜出來的一個電臺,擺手讓人押着楓岫離開了現場,拂櫻站在原地直到這些人沒了蹤影,才猛然轉身,直奔無衣師尹住的地方飛速而去。

戲詞是暗語,他方才借着戲詞問了楓岫兩句話,何以至此?可需相救?

而楓岫故意跳過中間一段提到後面的戲詞,答得是:一切是計,不必心憂。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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