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咫尺似天涯
赤睛此刻有點看不懂凝淵在打什麽主意,他對着那封太息公送來的電報,若有所思的看了半個多小時也沒說話,“你該不會是有了什麽兔死狗烹的感嘆吧。”赤睛盯着電報上“撤回北平”的四個字問道。
“正是呢。”凝淵勾起唇角,“我剛到上海幾天呢,軍統上海站已經全軍覆沒,他們這時候讓我回北平去,我有點委屈啊。”
“也不能算是全軍覆沒吧,至少楓岫、迦陵、無衣師尹、殢無傷、玉辭心都在逃,說到底你抓住的不就是你一個幹哥哥和一個親妹妹麽。”赤睛笑的十分不屑,“而且你從拂櫻身上還什麽都沒問出來。”
凝淵臉色沒什麽變化,眼神卻有點詭異,“我怎麽知道玉辭心還有個雙生妹妹,這種設定太犯規了。”他攤手,“至于拂櫻……他現在還能說話嗎?”
“不能了,醫生說這輩子沒戲了。”赤睛聳聳肩,“不過他認字,手也沒廢,你可以考慮嚴刑逼供然後讓他寫下來。”
“啧,你把白塵子喂了狗,他現在已經萬念俱灰了,那些刑罰對他來說沒什麽影響了。”凝淵看了赤睛一眼靠在了椅子上,“說起來這都怪你太沒人性。”
“那現在怎麽辦?安排你回北平還是繼續跟他們周旋?”赤睛翻了個白眼。
“再抓兩個人我就走,至少過半數。”凝淵笑,“另外拂櫻那邊,你用致幻劑審審試試。”
“那東西據說會導致人留下終身頭疼的毛病,間歇性發作。”赤睛冷笑,可卻沒有反對,轉身向外走去,走到門口他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凝淵,“我說少爺,我還是覺得你比較沒有人性。”
“不然我怎麽是你上司呢。”凝淵滿不在乎的看着赤睛關上門,有些無聊的翻着行動組的資料,幾分鐘後赤睛又回來了,沒敲門。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赤睛看着凝淵的眼睛直截了當的說。
“壞的。”凝淵頭也沒擡。
“一個疑似地下黨的人方才闖入76號,差點就要抓住的時候被人救走了,本來你有機會再滅一個中共上海站的。”赤睛走到凝淵辦公桌面前說。
“啧……那好的呢?”凝淵翻着眼睛看赤睛。
赤睛看了一眼凝淵手中的一疊資料,伸手從中間抽出一張來,楓岫的名字和照片映入二人眼中,“好消息是,救人的是他,抓住了。”
……
上海灘從來不缺窮人住的裏弄,每個裏弄住的人不同,破敗的程度卻不相上下。撒手慈悲面色有些蒼白,坐在茶鋪子裏透過破舊的窗戶看着裏弄,坐在他對面的無衣師尹将一碗熱茶遞了過來,“才剛醒,就要跟着我,還是太勉強了些。”
“不管怎麽樣我都會跟着老師的,只要老師不嫌棄。”撒手慈悲笑笑,他捧起那碗茶喝了一口,苦的澀口,除了溫度果然沒什麽令人滿意的地方,“老師怎麽會想到來這裏找殢無傷?”
“我也不知道,只是憑着我對他的了解,也許會回來也說不定。”無衣師尹看着裏弄,這裏是他初識殢無傷時殢無傷住的地方,那時候和他住在一起的人還有即鹿。無衣師尹看撒手慈悲眼裏有些疑惑,耐心解釋道:“楓岫的計劃需要用人,找到他,能大大提高我們的成功率。”
“我不行嗎?”撒手慈悲皺緊了眉頭問了句。
無衣師尹笑笑沒說話,轉頭向茶鋪對面的房子裏看過去,弄堂裏一個燒開水的爐子上水冒起了熱氣,噗噗幾聲,對面破舊的房子門突然開了,殢無傷就那麽披着外套從裏面走了出來,他看起來有些疲倦,下巴上能看到一些胡茬,似乎這些天沒怎麽打理,無衣師尹半眯起眼看他走到爐子邊,用一塊抹布墊了手将水壺拎起來,轉身回了房間,再度關上了門。
老舊的玻璃髒的不怎麽透光,卻能看見下一刻有人坐在窗子邊,似乎倒了杯水,有熱氣在裏面升騰,模糊的窗子變得更加模糊。
“他還真在這兒……”撒手慈悲這句話三分感嘆七分不滿。
“上海灘不小,他能去的地方不多。”無衣師尹笑着站起身,轉身看茶鋪的掌櫃,“老人家,您對面這位,是什麽時候來住的?”
茶鋪的老板一直在看無衣師尹和撒手慈悲,他想不明白這兩個穿着做工考究的西式風衣的人為什麽跑來他這個地方喝茶,更何況,已經做了有一個多小時。聽見無衣師尹問,連忙過來給兩個人續水,“這位先生是幾天前才回來的。”
“回來?”無衣師尹挑眉。
“可不是。他還是個十幾歲大的孩子時就住這裏,還有個身體不太好的姐姐,後來聽說有個有錢的老板照顧他們姐倆兒,給人接走了,到如今七八年了,這房子他雖然還留着,卻很少出現,前幾天突然回來了。”老掌櫃話多,幾句話說了個明白,“這位先生,你問他幹什麽?”
“哦,沒什麽。”無衣師尹笑笑,“我找他……”他這句話還沒說完,一個小孩兒突然跑了進來,“先生先生,給口吃的吧。”小孩兒年紀不大,帶着個毛絨絨的帽子,一頭撲在了無衣師尹腿上。
“哪來的小子!”撒手慈悲眉頭一皺,起身就要拎這小孩兒的衣領。
小孩兒動作靈巧,一閃身躲到了無衣師尹身後,小小聲說了一句:“尚風悅讓我通知你,南風不競逃回來了,但是楓岫被抓了。”無衣師尹一愣的功夫,那孩子已經從桌子底下鑽了出去,躲過撒手慈悲的手,嘴裏念叨着“好兇好兇”一溜煙的跑了。
“臭小子你給我站住!”撒手慈悲氣的一路追出去,哪還有人影。等他轉身回來,再看無衣師尹臉色完全變了,撒手慈悲跟着無衣師尹差不多有八年,從沒見過自己老師臉色如此難看,他頓時傻眼,“老師,你……”
無衣師尹陷入長時間的沉默,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腦子一片混亂,但是很快,這種混亂就被其它想法取代了。楓岫做計劃時,無衣師尹雖然沒有反對,但卻依舊習慣性的在心裏拟了個方案B,他習慣在計劃時給自己尋找後路,哪怕有很多用不到,然而如今突然用到,他卻也有點猝不及防。
撒手慈悲見無衣師尹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終于無奈的嘆了口氣,“我去叫殢無傷。”他說着轉身,手卻被無衣師尹一把拉住了。
“不用了。”青年人的臉色恢複了一點血色,他有些僵硬的站起身,重複了一句,“不用了。”無衣師尹突然發現,之前為了配合楓岫的計劃急于尋找殢無傷,如今一旦用了自己的計劃,殢無傷已經變得沒有用處了,他就那麽隔着窗看了一眼殢無傷的屋子,雙眸一眨,已經掩去了方才所有的不正常。
“老師?”撒手慈悲驚訝的看着自己老師,直覺告訴他無衣師尹做了個很大的決定,但他猜不透是什麽。
“走吧。”無衣師尹淡淡的開口,他摸出兩塊現大洋來付了茶錢,起身離開了那條破舊的裏弄。走的時候甚至沒再看一眼殢無傷住的屋子,徑直出了弄堂口,叫了一輛黃包車,和撒手慈悲一起揚長而去。
茶鋪老板有些看不懂,他更看不懂的是,就在無衣師尹他們剛剛離開不久,對門住着的那位鄰居突然開門沖了出來,他左右找了半天,似乎是發現那兩個人不見了,這才轉回身看着弄堂口的方向,慢慢握緊了拳。
……
拂櫻隐隐約約聽到有人在哭,他從刑訊室回來後似乎有一段時間了,凝淵讓赤睛玩的新花樣被他們稱為致幻劑,這種東西被注射進身體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拂櫻已經說不清楚了,他感覺自己做了個夢,有人問什麽,有人遞了支筆給他,然而清醒之後看赤睛的臉色,他應當是什麽都沒寫出來。
被扔回到這間牢房裏後,拂櫻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若不是這哭聲,他不知要睡多久。頭真疼,胃裏強烈的惡心感讓他覺得想吐,那哭聲是從遠處傳來的,一個小女孩兒的哭聲,聲音稚嫩,這裏面怎麽會有這麽小的孩子?他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帶着的手铐上發出冰冷的響聲。
“你醒了?”一個聲音在牢房角落響起,這聲音比方才那個哭聲可刺耳多了,拂櫻整個人被這一聲問的直接僵住了,“正好我跟你打聽個人,你在這裏多久了?有沒有見過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他叫拂櫻。”角落裏那人再度開口。
拂櫻就那麽跪在地上看着角落裏的人,牢房裏的光十分昏暗,但不至于看不見人,然而坐在角落裏的人雙眼完全沒有焦距,他只是轉過臉來朝着自己的方向,“楓岫……”拂櫻張了張口,雖然沒發出半點聲音。
拂櫻一生有很多他不太想承認的事情,其中包括這次,他不得不承認,盡管在那樣的情況下見到楓岫,但是他有過那麽一瞬間心裏有一絲竊喜,仿佛和眼前這人就這麽一起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了。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