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三、心思未可知

“為什麽不說話?”很長時間沒等到答案的楓岫不太理解這長時間的靜默代表着什麽,他側耳聽了半天,對方沒有半點動靜,不由有些猶豫的問了句:“你……還在嗎?”

拂櫻嘆了口氣,他拖着沉重的鐐铐扶着牆慢慢的走了過去,在距離楓岫半米遠的地方靠着牆坐了下去,這個動作花費了他很大力氣,以至于他坐下的一瞬間頭有些暈,楓岫也感覺到這個獄友走到了自己身邊,他剛想說什麽,就感覺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胳膊。那只手的主人用食指在楓岫手臂一下一下的敲擊,節拍又長又短,摩斯密碼。

“我密碼學的不好,勉強交流。”這是拂櫻在楓岫手臂上留下的第一個訊息。

“你不能說話?”楓岫有些好奇。

“是。”拂櫻看着楓岫的眼睛,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敲下了自己的疑問:“你的眼睛?”

“受刑。”楓岫滿不在乎的笑,“探照燈照的。”

拂櫻見過那種刑具,一張椅子上面有個東西可以固定住人的眼皮,然後對着強光,不給吃喝也不讓睡覺,就那樣一直照着,有些人撐不住,幾個小時就意識混亂。這種刑罰極傷眼底,楓岫失明也不知道是暫時還是永久。拂櫻看着楓岫的眼睛,目光順着對方新生的胡茬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上,這個人平日裏最注重形象,如今搞得這麽狼狽,他自己看不見倒也好。

“那個……”楓岫猶豫了一下,“我方才問,先生有沒有見過一個年輕人,二十出頭,名叫拂櫻的。”

“……”拂櫻陷入沉默,楓岫等了很長時間對方沒回應,不由轉了轉臉,剛想開口說什麽,拂櫻在他手臂上敲下了一個信息:“沒見過。”

“是嗎……”楓岫原本有些期待的神色一瞬間暗了下去,他有些頹然的靠在牆上,“我還以為……至少還能見一面。”拂櫻沒有下一步的消息,他抽回手也靠在了牆上,過了很長時間,楓岫突然又問了句:“先生在上海做什麽?”

“賣報紙的。”拂櫻腦子有些亂,想也不想就将消息傳了過去。

“……”楓岫臉上表情十分古怪,他雖然看不見,卻轉過臉來面對拂櫻的方向,語調有些陰陽怪氣:“懂摩斯密碼的報童?”

“呃……”拂櫻揉了揉額角,到忘了這茬,“僞裝的。”他甩了甩頭,決定不再繼續跟楓岫交流了,避免露餡,抽回手轉過身,他手腳并用的爬回了自己的那個角落裏,鐐铐的聲音沉重,楓岫聽見對方離開了自己身邊的位置,知道對方不打算再繼續聊天,便不再繼續說話了。

拂櫻以為他是識趣,結果過了一會兒,卻聽見楓岫發出了細微的鼾聲,是了,這家夥受刑也不知道堅持了幾天,是該累了。等他醒了是不是該問問他怎麽被抓的?不過還是算了,如果兩個人攤開身份來聊天,拂櫻不太确定該怎麽開口問白塵子的事情,也不太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不能說話的事情。

太麻煩了,拂櫻輕手輕腳的歪在身下的幹草上,昏昏沉沉的阖上了眼。

等楓岫一覺醒了,明顯覺得四周陰冷潮濕,他縮了縮肩膀,聽見旁邊鐐铐聲響,一個人将一碗飯遞到他手裏,另一只手接過的是一雙筷子,飯沒有冷透,“給我留得?”楓岫問,對方沒動靜,楓岫靜了靜随後笑道:“多謝。”他低頭扒拉了幾筷子,無奈的搖搖頭,“還是這麽難吃。”

回答他的依舊是沉默。

“不過肉比原來多些了。”楓岫确實餓了,凝淵關了他兩天一夜,沒吃沒喝,這算是他在這裏的第一頓飯,拂櫻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完,又将自己手裏一直端着的水遞了過去,楓岫接過來喝了一口,“倒比上次好些,至少這水不是冷的刺骨。”

拂櫻搓了搓冰的有點麻的手,肆無忌憚的對楓岫翻了個白眼,反正他也看不見。自然也看不見自己用體溫給他暖着飯菜和水,“對了,今天幾號?”楓岫突然問。

“二十四。”這麽一個詞讓拂櫻吃力的爬到楓岫身邊去,拂櫻是不太樂意的,然而沒什麽辦法。

楓岫沉默,拂櫻等着他下一個問題的時候,前者卻突然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這個動作讓拂櫻吃了一驚,連呼吸都停了一下,他有點緊張的擡頭看楓岫,卻聽見楓岫感嘆了一句,“還有兩天,就過年了。”手被放開,拂櫻也跟着松了口氣。

空氣再度凝固了,拂櫻怕楓岫察覺到破綻完全的退開了,楓岫也很長時間沒說話,然而他再開口,卻像自言自語一般嘆了口氣,“我本來計劃在那天跟我的愛人求婚的,還在一個老鋪子裏定了對兒戒指,讓那個老工匠刻上了我倆的名字,我叫楓岫,他叫……拂櫻。”他這麽說着轉過臉對着完全屏住呼吸的拂櫻笑了笑問:“你說,他會答應我嗎?”

答應個屁……拂櫻有點慌亂的避開了楓岫,他知道對方看不見,但也有點不敢跟楓岫對視了,牢房門被人打開,兩個人進來看了看地上的兩人,直接走到拂櫻面前将人帶了出去,楓岫閉着眼睛在心裏數了七千多個數之後,拂櫻被人扔了回來,楓岫摸索着爬過去,輕手輕腳的将人抱在了自己腿上,讓昏迷不醒的人能躺的舒服一點。他手指順着拂櫻額角輕輕理了理被冷汗浸透的劉海一聲嘆息,“你啊……”

……

無衣師尹在畫圖,他在珥界主留在上海的臨時落腳點,和撒手慈悲離開殢無傷住的地方後,他又單獨去見了尚風悅,将自己救人的計劃全部交代給這位友軍的負責人後,便返回了這個地方,珥界主還在地下室捆的結實,無衣師尹沒什麽功夫去顧及自己這位“恩師”,囑咐撒手慈悲去給喂點吃的,便一個人到樓上安排自己的計劃。

他現在手上沒有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珥界主留下來的槍支彈藥還是非常充足的。他盤算着自己的計劃,并沒有注意到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也沒有注意到一個人影悄無聲息的推開他房間的門,站到了自己面前,直到這道人影落進了無衣師尹的餘光。

“撒兒,你傷還沒好,不是讓你早點休息?”無衣師尹嘆了口氣,一邊責備一邊擡頭,結果卻傻眼了,他開着桌上的臺燈,來人站在一片黑暗中,無衣師尹擡頭有些不适應,眯了眯眼睛才看清,來的根本不是撒手慈悲,而是白天自己剛剛見過的殢無傷,“你……怎麽找來的……”

“從下午你離開,我一直跟着你。”殢無傷看着無衣師尹說的直接。

“……好吧。”無衣師尹無奈,他看了看桌上的東西,漫不經心的将所有紙張摞在了一起,“也好,我有東西打算給你,你既然來了,就順路帶走。”他這麽說站起身,從身後的書櫃上拿下來一個信封遞了過去。殢無傷沒動,無衣師尹只得将信封倒過來,一把鑰匙落在桌上,“花旗銀行41號保險櫃,我存了些東西和錢,這是鑰匙,密碼是即鹿生日。”

殢無傷臉色有點難看,“給我?是讓我拿了離開上海?”

無衣師尹聳聳肩,“你随意,離開最好,畢竟上海灘局勢混亂,魔王子又知道了我們所有人的身份,你拿着錢去重慶,或者陝北,總之安全的地方,有那些錢下半輩子不用擔憂了,若是……留在上海灘,隐姓埋名過日子,那些錢也夠你在租界裏置房娶媳婦……”

“無衣師尹!”殢無傷終于被激怒了,他一把拍在無衣師尹桌上隔着桌子拎住無衣師尹的衣領,“你到底拿我當什麽?”

“朋友,之前的戀人,下屬,搭檔,随你覺得是什麽都可以,不過之前是什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之後,我不需要你跟着我了。”無衣師尹低頭看着殢無傷的手,語氣從最初些微的驚訝變成了徹底的從容。

不需要……殢無傷被這三個字刺到耳朵,覺得連心裏都不是滋味,“我問你,即鹿是怎麽死的?”他咬咬牙問出這句話。

無衣師尹苦笑,他幾乎是一瞬間就猜到,即鹿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凝淵為了挑撥他們之間的關系告訴殢無傷的,然而這些事情沒有意義,至少殢無傷是否知道真相,都沒有意義。“即鹿确實不是自殺。”他看着殢無傷的眼睛慢慢開口,“不過你想聽到什麽樣的說法?我如果說是我為了權利為了自己的前途和小組人的性命,默許珥界主殺了她,然後掩蓋死因,騙了你們,你會怎樣?殺我麽?”

“你……”殢無傷張口結舌。

無衣師尹搖搖頭,“或者我說,是珥界主為了徹查雅狄王的事情,瞞着我對即鹿動了手,我發現之後怕她的死影響到組織威信,所以掩蓋死因,是不想你和楓岫為此對組織産生懷疑,你又會怎樣?會信我嗎?”

“我……”殢無傷再度沒能說出話來,他看着無衣師尹毫無波瀾的眼睛,只覺得他這句話讓自己徹底亂了,他該相信嗎?一直以來他努力讓自己相信無衣師尹,但那點懷疑卻始終都在,就算他不說,無衣師尹不提,有件事情兩個人其實早就心知肚明。殢無傷慢慢松開手,無衣師尹整理了幾下自己的衣服。

“不如你想明白了,再來告訴我答案。”無衣師尹笑笑,将桌子上的鑰匙推了過去,“我接受了珥界主的職務,這些天暫時不離開上海灘。”殢無傷退了一步,無衣師尹卻拿起那把鑰匙繞過桌子,将鑰匙裝進了殢無傷的口袋裏,“好好想想,三天之後我會在這裏住一段時間,你想好了随時來告訴我答案,我等着。”

殢無傷終于沒法再多說什麽,他看了無衣師尹一眼,轉身離開。無衣師尹等他走了才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将自己畫了一半的圖拿起來看了幾眼,随後放好,用筆在紙上寫下了四個字:昆崗計劃。

火焱昆崗,玉石俱焚。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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