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五卷: (3)
書摸摸後腦勺,盡量穩住心神道:“不知姑娘可知,送人幽蘭……”他故意停頓下來等着雪茵接下去。
雪茵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糾正他道:“俗話說,贈人玫瑰,手有餘香。不知公子說這個作甚?”
邱鏡書着急道:“贈人幽蘭,手也香啊!不信你聞聞!”他伸手送到雪茵鼻下,示意道:“你聞聞啊,我拿了幽蘭,手很香的!”
雪茵簡直為他的天馬行空給跪了:大哥你到底想說啥?!
大概是雪茵眼神太過郁悶,邱鏡書讪讪地收回了手,背在身後,不自在地摩挲着衣服一角道:“那個……雪茵姑娘啊……你喜歡幽蘭,那麽……喜歡與幽蘭同樣清香的贈蘭人嗎?”
雪茵瞪大了雙眼:自己沒聽錯吧?!這個書呆子竟然在問自己是否喜歡他?今天太陽從哪邊……哦,今天陰天有春雨,不見太陽。
雪茵還在走神,一時間沒有回答邱鏡書的問話,邱鏡書等啊等啊,怎麽都等不到答案,只得擡眼悄悄打量雪茵的神情,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着急道:“不信你聞聞,我真的很香!”
“噗嗤!哈哈哈……”雪茵忍不住大笑。
邱鏡書見她笑了就又扭捏起來了,扯着衣角,輕輕扭着身子,嗫嚅道:“雪茵姑娘,你意下如何啊?”
雪茵怕把他笑惱了,又怕自己這次再會錯意被他一句話堵回來,只得模棱兩可道:“公子很好……”
這是要發好人卡嗎?!邱鏡書大驚失色,連連擺手止住她下面的話道:“雪茵姑娘,你琴棋書畫比我都好,學識淵博、為人灑脫,小生敬佩極了。”
話頭不對啊,這小子到底是要表白心意還是想要結拜為兄妹?還是說,接下來要說“但是”了?雪茵微微眯起眼睛,等着下文,就聽邱鏡書扭捏道:“但是……我也不算很差啊!”
聽到“但是”二字,雪茵幾乎要抓狂了,再聽見後面那句,她險些沒控制住面部表情,不知是喜是悲,只得捂住嘴巴靜靜聽他說完。
邱鏡書也沒擡頭,所以并不知道雪茵的表情變化,實際上,他無比緊張,生怕被雪茵拒絕,又怕“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只得硬着頭皮繼續把話說完:“我也不差的,我家父母雙全、良田百畝、與人為善、行事公道……”他都分不清自己在說什麽了,只是四個字四個字地往外說,“我這個人,善良可靠,長相一般、容貌不俗,胸無大志、積極上進……前日無仇、近日無怨……不是,我是說……
雪茵姑娘,
我心悅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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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求白首,
卿可下嫁?”
他呆得很,說話語無倫次,說到最後還在拍着腦門懊悔:“怎麽不押韻了?!昨晚明明押韻的?哪個字又被我吃了?真笨!”
而站在他對面的雪茵,卻一聲都沒笑出來,實際上,此時的雪茵,已經淚流滿面了。
我心悅卿。
只此一句,真心的一句,我就已經願意跟你走了。
你何必,說“下嫁”二字,邱郎啊邱郎!真正低娶的,是你啊!
這并不是雪茵妄自菲薄,雖說十餘年來,青樓女子明面上不再受人逼迫,但是一朝入風塵,一生再難出,從念春歸出去的女子,能嫁入良家當貧家主婦就是好命了,一般的,要麽被富家子納為妾室,要麽嫁作商人婦……像邱鏡書這樣的,舉人老爺,良家好兒郎,口口聲聲要娶她為妻,這是幾輩子都難以修來的福氣。
何況……
何況,兩情相悅,君心悅吾,千年難修的好運氣。
何況!
雪茵仿佛覺得自己已經兩鬓蒼蒼,面前之人已與自己白首一生。
雪茵無比希望自己已經兩鬓蒼蒼,面前之人已與自己白首一生。
“雪茵姑娘,你意下如何啊?”邱鏡書終于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好。”雪茵哽咽道。
邱鏡書先是大喜,一擡頭看見雪茵滿面淚痕,頓時驚了,手足無措道:“雪茵姑娘,你怎麽了……你覺得委屈嗎?我雖然不夠好,可是我會努力的,一定會為你和我娘都掙個诰命回來,真的,雪茵姑娘,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待你如初、如今,決不讓你受絲毫委屈……”
可是他越說雪茵的眼淚就落得越發厲害。
最後,邱鏡書輕輕垂下了頭,失望道:“我知道了,今後不會再來打擾姑娘了,姑娘……保重。”
他失魂落魄地緩慢轉身,腳步踉跄地走出幾步,忽然,後面的雪茵飛撲過來,從後面一把抱住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補昨天的更新,明晚會正常更新。
☆、太随機 完美家眷
“哎呀呀!雪茵姑娘你這是做什麽?”邱鏡書掙脫了開去,面紅耳赤、跳着腳抗議道。
雪茵先是一呆,而後哭笑不得,她已經能夠預見自己這一輩子肯定不走尋常路了——這就是個呆書生啊,太奇葩了,奇葩至極!
邱鏡書用手背摸摸臉頰,只覺得滾燙得厲害,整個人像是在冒煙:真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雪茵姑娘怎麽能……哎呀,男女授受不親嘛!
雪茵不用看他也知道他在想什麽,有氣無力擺手道:“邱公子,你走吧,我想靜靜。”
“別啊,雪茵姑娘,你還沒回答小生的問題呢!”邱鏡書急了,圍着雪茵一個勁兒打轉,但是雪茵卻閉上眼睛如同老僧入定,再也不理會他了。邱鏡書左思右想,終于意識到自己方才行為過激可能傷害到雪茵了,連忙補救道:“雖說男女授受不親……”
他話沒說完,雪茵就噴了,她以為自己已經很了解邱鏡書了,沒想到這小子處處皆驚喜啊:你個奇葩,你來青樓說男女授受不親!你咋不去少林寺賣梳子呢?!
***
“不是,你們這是作甚?!”玄慧不開心了,鴨腿也不啃了,一抹嘴,比劃道:“你們說話就說話嘛,做什麽牽三帶四的?!怎麽,我們少林寺就不能用梳子麽?不梳頭發也可以按摩頭皮啊,再不濟還能刮痧呢?!憑什麽不賣梳子給我們?!”
“噗嗤……哈哈哈……”司竹、時長汀和茯苓盡皆大笑,這都哪兒跟哪兒,怎麽遇到這個書生之後,感覺大家腦子都不夠用了呢!
“還笑,還笑!最讨厭你們這些有頭發的了,哼哼哼!不聽了!”玄慧一拍桌子,賭氣背過身去。這一扭身就正對着邱鏡書了,這下更來氣了:“都是你,亂說話!別講了,反正不用說也知道,你倆肯定郎有情妾有意,最後好上了呗!有啥好講的,這樣的折子戲我一天能寫一沓!”
“沒有好上啊……”邱鏡書小聲反駁,随後又自言自語道:“這夥人靠譜嗎?我咋感覺都是奇葩呢……”他沒注意到衆人正豎着耳朵聽他說話,還在“不知死活”地掰着手指分析着:“一個女扮男裝的大家小姐,不單純,把正正經經的‘采花’聽成了那種采花;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妄想充大人,早熟,不好不好;一個和尚,喝酒吃肉還寫感情戲;另一個……”最後的茯苓,他沒想起有何不對了,頓時眼前一亮,颠過來坐在茯苓身邊,欣喜道:“只有你沒毛病,我和你說吧!”
茯苓用眼角餘光看着被數落的那幾人,見他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心中簡直憋笑到內傷。一種翻身做主的豪情油然而起,于是道:“盡管說,我洗耳恭聽。”
邱鏡書點頭,繼續道:“我參加春闱去了。”
“不是……怎麽斷線了?”茯苓奇道,方才不是說到問雪茵要答案嗎?
“她不理我,我就走了呗,再說了,第二天就是春闱,我總得回去準備一下。”邱鏡書理所當然道,想了想又道:“我和她講,如果她同意了,就請将一束芍藥花插在窗臺。如果沒有,我今後就不去打擾她了。”
我滴娘喂,這是什麽人啊?!明天春闱,今天還去表白心意!真不知道他是太自信還是無所謂!何況,本地的芍藥是六月開花,春闱在三月份,人家雪茵姑娘就算想插花也沒得插吧!茯苓忍不住腹诽。
“這時機選得也太随機了吧?”司竹已經不在乎這個奇葩怎麽評價自己了,直截了當問他。
“我娘說了,一切随緣。”邱鏡書一本正經道,“要正視自己的心意,不要枯等,也不要沖動。這世上不存在完美的時間和地點,只要有彼此就是完美。幽蘭已開,愛戀既在,還有什麽讓我口難開呢。”
他話音落地,真像是一個唾沫一個釘。噼噼啪啪,一排釘子齊整整釘在了衆人心間,大家都靜默了下來。
初見時,衆人都以為這是個冒冒失失的愚人;
交談中,誰都能聽出他不懂人情世故的呆萌;
而此時,衆人方知世上真的存在這樣一種人:
他們大智若愚、随遇而安。
在愛戀時明明白白表露心意,不考慮明天與龐雜俗事;但你要說他不負責任吧,也不盡然,至少眼前的邱鏡書,他在請求雪茵“下嫁”時,是真心實意的,也是光明正大的。
正如接下來邱鏡書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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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而今已經高中進士,想必對将來也有了自己的打算,不知道……”雪茵咬着嘴唇,說不下去了。一個進士老爺,會将自己安排在什麽位置呢?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姑娘是問我今後的打算麽?”邱鏡書并不曾見到窗臺的芍藥花,本是不會來打擾雪茵的,但卻收到雪茵托人送去的書信說要一見,于是便來了。此時見雪茵欲言又止,邱鏡書便主動釋疑道,“接下來自然是準備殿試啊!”
若非雪茵知道這個書生是個直性子,此時幾乎要懷疑他是在打馬虎眼了。忍了忍,終究沒忍住,還是明說了:“不知道公子打算如何安置小女子?”
邱鏡書比她還好奇:“當然是娶回家啊!”這還需要問嗎?
他答得太過堅定,雪茵心道:果然如此,男人,一直如此。我一個風塵女子,如何進得了高門大戶?也罷也罷,誰讓自己傾心于他呢,就這樣吧,何必糾結于結果,倒不如潇潇灑灑夢一場。
……
“邱郎……今晚留下來吧。”雪茵準備好酒菜後,柔聲道。
“那可不行,俗話說,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我留在姑娘房中豈不是壞了姑娘清名,使不得使不得!”邱鏡書大驚失色,連連搖頭。
“邱郎,咱們是不是一定能成為夫妻?”雪茵掩住心中的苦澀道。
“那是自然!今生,我邱鏡書非雪茵姑娘不娶。”邱鏡書信誓旦旦。
雪茵低垂着雙目,苦笑一聲,輕聲道:“既如此,此時做夫妻與今後做夫妻有何不同呢?”她一邊說一邊褪下了上身的薄衫,露出裏面繡着鴛鴦戲水的大紅肚兜來。
邱鏡書聽她話音哽咽,直覺不對,一擡頭看見的竟是這樣一番春景,剎那間就窘迫了,他捂着雙眼,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彈跳開去幾米遠,背過身捂住眼,急切道:“你快穿好,快些快些,這像什麽話!”
雪茵望天,兩行清淚滑入鬓邊,喃喃道:“既然不能相守一生,能春宵一度也算是祭奠這份深情了。”
邱鏡書揮舞着的雙手頓時僵在了原地,他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來,也顧不上非禮勿視了,他顫抖着兩只手,指着雪茵,重複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雪茵怎麽說也是姑娘家,該有的矜持還是有的,那種話豈能再說一遍。
邱鏡書卻大怒了,他來回踱着步,氣急敗壞又無處宣洩,揮舞着手臂,急喘着粗氣,像是在為自己的怒氣找尋出口,最後他停在雪茵身邊,先将那件罩衫給她披上,又從衣架上扯下一件外衣給她披上,呵斥道:“這才剛入春,屋子裏的暖爐也停了,你穿這麽薄的衣衫,是想受寒還是怎地?!”
雪茵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時間呆若木雞。
邱鏡書又來回轉了兩圈,才開口道:“雪茵,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他擡手止住雪茵想要解釋的話頭,繼續道:“無論如何,讓你生出這種念頭,肯定是我沒有做好,做的還不夠!是我不對,沒有給你足夠的自信心與安全感。為此,我想你道歉。”說到這兒,邱鏡書端端正正鞠躬行了一禮。
雪茵卻已經泣不成聲了。
邱鏡書站直身子,遞給她一方手帕,語氣也緩和了下來,道:“雪茵姑娘,是小生考慮不周,沒有解決你的後顧之憂。接下來的話,請姑娘聽清楚,也記清楚。”
雪茵呆愣愣擡頭。
邱鏡書鄭重道:“小生家中,有父母二人,他們只有我一個兒子,所以今後,在下是要與爹娘住在一起的。待殿試之後……如果姑娘願意與小生成親……”
雪茵哽咽道:“我願意,我怎會不願意呢!”
邱鏡書面露欣喜,喜得連連搓手,這次來回轉了七八圈才平靜下來,繼續道:“姑娘同意與小生的婚事,啊!太好了!殿試後,如果我能留京任職,就将父母接來,咱們在京城成親;如果是外任,則要辛苦姑娘與我同去老家,在我家鄉操辦婚事。”
“然後呢?”雪茵被他描繪的美好場景深深吸引了,不自覺跟着參謀道:“如果外任,我去哪裏?”他是會讓我留京還是……
“這還用問?!那時候你是我的妻子啊!外任官員的家眷,當然是跟着我一起上任啦!”邱鏡書道。
他那麽理所當然,她卻不覺冒犯,只覺心甜。
家眷,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詞彙了吧。雪茵心想。
☆、有故事 司竹拍案
***
“明明有這麽好的前景,為什麽而今卻落到雙雙身亡的地步?”司竹喃喃道。
邱鏡書還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樣,擺手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罷了,不值當一提。”
時長汀卻覺得他擺手的動作很是眼熟,就連這話裏的坦蕩随和也眼熟得很,似乎在哪裏見過……蹙着眉頭想了一陣,時長汀突然開口:“你詳細說來!”
他說得突兀,将房中衆人吓了一跳,茯苓奇道:“怎麽了?”
時長汀模仿了一下邱鏡書方才的言行舉止,道:“上次金盞金夫人也是這般,總以為是壽終正寝,實則呢,被人下毒害死也不自知。”
茯苓聽得連連點頭,扭頭對邱鏡書鄭重道:“你且說來,莫要隐瞞,興許這其中另有蹊跷。”
邱鏡書滿臉無辜:“能有什麽蹊跷,我是醉酒而死的。”
玄慧驚訝了,放下筷子,一邊用抹布抹去手上的油膩,一邊道:“你?醉酒?怎麽可能?!”他一個正經書生,一言一行規矩有禮,一不酗酒、二無抑郁的,怎麽看都和“醉酒”二字不搭邊啊!
似是看出玄慧心中所思,邱鏡書郁郁不解道:“大師您怎知小生沒有郁結之事?”
他前一刻還是一臉溫馨地回想曾經,這一刻面上就變成郁悶惆悵了,臉色變化之快,看得司竹等人啧啧稱奇。
玄慧便問他有何難事。
邱鏡書語帶傷心道:“本來好好的,可是後來不知為何,雪茵竟然不喜歡我了。”
“呵呵,你在耍我們麽?”司竹冷笑道。之前的故事裏,雪茵表現得那般情深,怎可能不喜歡他了?!這書生真是莫名其妙!
時長汀有些詫異地看着莫名其妙生起氣來的司竹,又扭頭看看邱鏡書,若有所思道:“公子此話當真?”
邱鏡書苦着臉解釋道:“小生所言,句句屬實。”他也看出司竹情緒不對,又專門對她拱手作揖解釋:“司竹小姐,小生也不願如此啊,可是,小生親眼看見雪茵姑娘……與那于兆丘……在一起。”
雖然他說得吞吞吐吐,但是這話裏的含義卻是昭然若揭。
雪茵與于兆丘在一起?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司竹拍案而起,激動道:“莫不是你有了外心,而你那相好的卻又另有情夫,你是被她那情夫所殺,你覺得自己死的不光榮,便将這黑鍋甩給雪茵姑娘來背!”
這番話後,滿室皆靜。
茯苓左右看看,邱鏡書呆若木雞,時長汀目瞪口呆,玄慧張口結舌。
等茯苓将目光再一次投向司竹的時候,司竹盯着他開口了:“茯苓,怎麽,你好像早有預料?”
茯苓頭搖的波浪鼓一般,連連擺手,磕磕絆絆分辯道:“我只是覺得司竹小姐肯定是個有故事的人,所以并不太意外罷了。”
“什麽故事?我沒有故事。”司竹氣焰頓消,坐了回去。
茯苓腹诽:這還叫沒故事啊您吶?!您出口成章,眨眼間就寫了出折子戲了!
邱鏡書看着司竹消停了,怯怯往前挪了幾步,喏喏道:“司竹小姐啊,您真是誤會在下了。其實殿試之前小生與雪茵姑娘就議定了親事。”
“哦?此話怎講?”司竹挑起眼皮瞄了邱鏡書一眼。
邱鏡書見她肯聽自己解釋,很是松了口氣,心中卻道:太不溫柔啦,吓死小生了!還是我家雪茵好!心裏腹诽,嘴上說道:“司竹小姐比我雪茵差遠啦!”完了……
邱鏡書還沒修煉成表裏不一的本事,将心裏話說禿了嘴,說完就吓得捂住了嘴,瞪着大眼看着司竹,生怕她又将自己罵個狗血噴頭。
就連時長汀等人都為邱鏡書捏着一把汗,唯恐司竹抽一把竹枝将他整治一番。誰知接下來的發展卻出人意料。
司竹滿意點頭,似乎很是欣慰邱鏡書的反應,語氣和神情都變得和緩了,只聽她和顏悅色道:“你記得就好。好了,繼續說吧。”
時長汀先是怔愣,而後嘴角含笑,無奈搖頭:這個司竹,在“情”之一事上,竟比自己還要潔癖……同時,時長汀也更好奇司竹的過往了。
玄慧也在對茯苓使眼色:這個姑娘性子好!幹淨爽快!要不要考慮一下?
茯苓看懂師父在表達什麽之後,一下子哭喪了臉:師父,求放過啊!
邱鏡書輕咳一聲,将衆人的注意力拉回來,這才開口道:“那天之後,我也看出雪茵的不自信了,為了讓她安心,小生想着雖然不能私自成親,但是可以定親嘛。我将這個打算與雪茵姑娘說了,她果然欣喜異常。”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也是在那天,雪茵從念春歸贖了身,成為自由身。”
“她為自己取名為安雪茵。”邱鏡書滿面笑容,笑容裏還有幾分回憶時的溫暖。
安雪茵,一個沒有姓氏的青樓姑娘,為自己定姓為“安”,為了什麽,想要什麽,都是顯而易見的。
想必,安雪茵,很是期待婚後的生活吧。
衆人都不忍再問下去了。倒是邱鏡書仿佛因為這個“安”字平生了更多的力氣,主動講述:“當時,小生并沒有那麽多銀錢,贖身的銀子還是雪茵姑娘出了大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像是慚愧不能為雪茵贖身多出力。
“後來,雪茵還是住在念春歸。”邱鏡書皺了下眉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小生畢竟是孤身一人在京城,并無仆役在此,殿試期間無法顧及姑娘。雪茵姑娘也說,倒不如讓她暫且留在念春歸,畢竟那是她住了十幾年的地方,知根知底,我也放心。”
“可是,小生後悔了。”邱鏡書說了一句與他性格極為不符的話。
自從初見,邱鏡書就一直是坦蕩的、随遇而安的,身上彌漫着一種灑脫的大氣。可是,而今,他卻渾身萦繞了寂寥,輕聲道:“我後悔了。”
聽得衆人心生黯然。
邱鏡書是在殿試放榜的前一天發現雪茵與于兆丘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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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邱鏡書估摸了一下殿試時自己發揮的水平,又專門請教了書院的夫子,覺得自己很有可能留京任職,于是興致勃勃去找雪茵,想要與她分享這個喜訊。
可是,他怎麽都沒想到的是,在雪茵門前,站着的是于兆丘的随身小厮。
那小厮伸手将他攔了,盛氣淩人道:“滾一邊去,別來這兒礙眼!臭小子,你知道誰在裏面嗎?!于兆丘于公子!這可是于太師的嫡長孫!”
邱鏡書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反駁:“不對啊,裏面住的不是雪茵姑娘嗎?”
他還在猜測是不是雪茵提前退了房,去尋自己了,正要去老鸨那兒打聽,就聽那小厮嗤笑道:“你這呆子說話倒是有趣!來來來,爺爺賣你一個乖!”他勾勾手指示意邱鏡書近前說話,等他靠近了,壓低聲音道:“傻子,裏面要是沒有雪茵姑娘,我家少爺還來這兒嗎?!誰家爺們兒來青樓不是為那魚水之歡的?!哈哈哈……”
那小厮說得又是淫邪又是不堪,聽在邱鏡書耳中卻如同驚雷炸在耳邊,直将他驚得身子晃了好幾晃。
“去去去!一邊去,別跟這兒傻站着了!”那小厮見他還不走,又斥道。
這一聲呵斥将邱鏡書喊回了幾分魂魄,他驚心悲魄地緩緩扭頭,看向緊閉的房門,突然一把推開那小厮将門撞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平安夜祝好,願看文的小天使們平安健康,萬事如意!
☆、我不聽 不認雪茵
剎那間,呼喊聲、阻撓聲、呵斥聲……此起彼伏。
房門大敞,邱鏡書木樁子一般呆站在門口,旁邊有小厮、丫頭不斷拉扯着自己,他卻恍若未聞,注意力都在房間裏的那兩人身上。
果然是雪茵,還有于兆丘。
于兆丘坐在飯桌旁,敞着懷,一手執杯,另一只手……攬着雪茵。
邱鏡書一點兒都不想再看下去,可是心神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控制不住,他的雙眼非要死盯着雪茵:
他看見雪茵穿着一件華美異常的衣裙——那不像是雪茵平素裏的穿着,雪茵應該是素白長衫鲛绡裙,而不是這種……大紅的對襟褂,亮綠的百褶裙,俗!
他還看見雪茵描了濃眉,撲了厚粉,染了紅唇——不對!雪茵應該是柳葉彎眉、不施粉黛、薄唇淡粉!眼前這個豔俗的女人,看着就令人牙酸!
還有,還有雪茵的表情——這個宛轉蛾眉的是誰?!為什麽要頂着雪茵的臉做這麽妖邪妩媚的神态?還有,你不要蹙着眉頭嘟着嘴好不好,不是,我是說你不要用那個表情對着于兆丘好不好,拿來對着我不行嗎?!真真是氣煞人也!
這不是雪茵!邱鏡書絕對不承認這是雪茵!
“哎喲,邱兄大駕,請恕在下有失遠迎。”于兆丘開口了,他眼角眉梢都是吊兒郎當的玩笑之意,說話的時候嘴角不自覺往一邊歪斜,透着股子……
“于兄,你是不是面癱了?”邱鏡書好心探病。他曾在醫術上見過這種病,患者面部肌肉不協調,一般症狀是口眼歪斜,患者往往連最基本的擡眉、閉眼、鼓嘴等動作都無法完成。
“咔嚓!”于兆丘手中的銀質酒杯碎成了銀片子。于兆丘氣得胸口劇烈起伏,他惡狠狠地看向邱鏡書,心中不停做着自我建設:我是來報仇的,是要奪走邱鏡書的一切的,不要為眼前些微得失所迷惑,要穩住,這都不算什麽……
邱鏡書見于兆丘不回答,又轉向她懷中的那名女子道:“我說姑娘,于兄都面癱了,你怎麽還坐在人家腿上,莫不是要把人坐成腿癱你才開心?”
雪茵垂了頭,既不看他也不答話,只是肩膀微微聳動着,也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
“啪!”于兆丘沒有杯子可捏,直接拍案而起,指着邱鏡書的鼻尖就要怒斥,誰料邱鏡書直接越過他,跑過去扶起摔在地上的雪茵,急切道:“你沒事兒吧?”
雪茵還是不看邱鏡書,只是搖搖頭。
于兆丘沒料到邱鏡書這麽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又恨又氣,來之前的七分火氣也積攢到了十七分,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将他踩在地上不停踐踏。
卻不料邱鏡書又開口了,還是對着雪茵:“姑娘,你有沒有看家我家娘子?”他比劃着,說道:“就是一個極其貌美的姑娘,她善良、素雅、安然、寧靜……她值得我見過的全部美好詞彙。你見過她麽?”
雪茵這下連搖頭都沒有了。
邱鏡書黯然地放下手臂,聲音忽然嘶啞:“姑娘,麻煩你,在見到她的時候和她說,我尊重她的一切選擇,只要她在做出那些選擇的時候是真心的,我都能接受。如果……我是說如果……她違心做了什麽選擇後又回心轉意,在下願等一束芍藥。”
“不打擾了,在下告辭。”說完那段話,邱鏡書沒再看雪茵了,而是對着于兆丘拱手道。
“等等!”于兆丘眯着眼睛,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勾起嘴角,正要邪邪一笑,突然想到“面癱”又将另一邊的唇角也挑了起來,這下子笑得倒是極為燦爛了,一如他的心情,道:“雪茵,你與邱兄說,你是誰。”
雪茵身子一顫,死咬了嘴唇沒有說話。
于兆丘笑得更開心了,甚至有閑心坐下來翹起了二郎腿,與之不相匹配的是,他的語氣卻更重了:“雪茵?說!”
雪茵又是一顫,她擡了頭,眼光卻始終沒有看向邱鏡書,正要開口,眼角餘光卻忽然瞥見邱鏡書……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他抱着頭捂着耳朵,大叫着跑走了……
……
整個屋子墳墓一般寂靜。
只有遠遠的“我不聽我不聽……”傳來又漸消……
……
***
“……”
司竹的屋子裏也是死一樣寂靜。
衆人齊刷刷看向邱鏡書,像是看什麽怪物一般。他不是奇葩,這是有病吧?!那一段到底什麽意思?那個女子是雪茵吧?他為什麽不認她?最後為什麽咆哮着跑遠?這是正常人應該做的正常舉動嗎?
邱鏡書嘿嘿幹笑兩聲,撓撓頭,擺手道:“別這麽看我啊,多不好意思……怪羞人的……哎呀……”
“呵呵……”
“呵呵……”
“呵呵……”
司竹等人三聲冷笑,随後同時看向沒有冷笑的玄慧。
茯苓斜睨着玄慧道:“師父,你怎麽不保持隊形?”睨着睨着突然就驚了,茯苓跳開三步遠,抖着聲音問玄慧:“師父你哭了!!!”
司竹和時長汀吓了一跳,忙扭頭看去,就見玄慧果然正在用袖子抹眼睛,一邊抹還一邊抽泣。
無量天尊!阿彌陀佛!
時長汀對邱鏡書道:“你家那個巫術是不是有什麽不良反應?”這是怎麽了,邱鏡書自己不正常怎麽還把玄慧大師給帶溝裏去了?!
“比如說那個巫術會不會吸取周圍人的魂識?”司竹也懷疑玄慧發癡是因為魂志被邱鏡書給吸走了。
邱鏡書也是一蹦三尺高……呃……九尺高——他畢竟是魂魄,不受體重制約。連連擺手:“怎可能?!我家祖上是正人君子!”
“臭小子,傻丫頭!”玄慧不哭了,指着時長汀和司竹嗔道。頓了一下又對茯苓道:“你也是個壞小子!”說完嘆息不已。
“你啥意思?”司竹迷了眼。
玄慧破罐子破摔,往椅背上倚了倚,哼道:“你是仙君,我的确怕你。可是,你在感情上就是個傻丫頭,還不興人說實話啊?!”
“你……好吧,那你說我是怎麽傻了?”司竹畢竟不是目空無人的女子,相反,她還敬老愛幼得很(當然,這兩個詞并不是反義詞……)。
時長汀忍笑:司竹竟然這麽虛心求教……
玄慧見司竹沒有追究自己,頓時喜笑顏開,他指着邱鏡書一條條解釋,道:“司竹姑娘啊,唉……首先,他了解安雪茵,所以很容易看出來那天的雪茵姑娘無論從着裝打扮上,還是表情動作上,都不像真正的雪茵。那個姑娘當然是安雪茵,但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安雪茵。”
這話拗口極了,卻很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味。司竹三人慢慢正襟危坐起來。
邱鏡書點頭,輕聲道:“和于兆丘在一起的雪茵,只是一個沒有心的驅殼。” 她用濃妝豔抹包裹自己真實的容顏,用錦衣華裳掩蓋潔白的靈魂。她只想達成目的,不想失去自我。
司竹等人若有所思。
玄慧繼續道:“其次,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從開始到最終,雪茵姑娘都沒有與邱鏡書對視。”
戀人間的對視,是通心的橋梁。
安雪茵,不想釋放出真實的自己,那樣會讓她無法繼續下去。
“可是,小生又不想她繼續下去。”所以邱鏡書一再強調安雪茵無論做什麽選擇,都要對得起她自己的真心。可是雪茵卻不接那個話茬。
“這說明,雪茵所圖不小……或者說,當時雪茵受到的威脅不小。”所以才會讓她違拗着真心與于兆丘虛與委蛇。玄慧總結道。
“那後來呢,我不聽我不聽,是何意?”司竹奇道。
玄慧看看時長汀和茯苓也都是一臉茫然,不禁嘆道:“一群傻孩子……還能為啥,邱鏡書怎麽可能讓雪茵痛苦?為了讓她不用說那句話罷了。不是,我說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