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九卷: (4)
在了。”
衆人還不曾如何,只是覺得驚訝罷了,玄慧卻又哭:“師兄,你為什麽不去找我?!”
玄真好脾氣地給玄慧擦了下鼻子,笑着安慰他道:“當時我的事情還沒做完,走不開,所以耽擱了,師弟莫怪。我自然是想要早點兒去找你的,實際上,就算你沒下山,我也會去齊雲山探望你的。”
這話一出,玄慧不哭了,衆人卻都愣怔了。
衆人交換了一個眼色,最後還是司竹開了口:“冒昧問一句,大師所謂的事情沒有做完,所指何事?不知道大師是否介意說與我們知曉?”
玄慧一聽這話也反應過來了,馬上就又看着玄真,眼淚要掉不掉的。
玄真搖頭,先對玄慧道:“師弟越發和小時候一樣了。”緊接着對司竹拱拱手:“司竹仙君客氣了,這件事已經有個了結了,說與諸位聽聽也是無妨。”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語氣中帶了些力度,“這件往事,諸位就當做是一個故事來聽吧。不必在意也不必探究。”
那種不祥的預感更加強烈了,衆人卻誰都沒有再說什麽。
玄真垂着頭,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不知道是在整理思緒還是難以開口。玄慧默默往玄真身邊坐了坐,拍拍他的肩頭,無聲安慰。
玄真搖搖頭,示意自己無妨,開口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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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玄真回了齊雲山,盡心盡力将玄慧培養成了一名合格的齊雲山道教接班人。這之後,玄真便離開了齊雲山,來到了甄娘子母女的小村落。
那個村子名叫仁善村。
很美好的名字,很美好的村落,很美好的人。
玄真是懷着無比巨大的希冀來到仁善村的。試想一下,他被齊雲山當做繼承人培養多年,一直清心寡欲的,而今卻願意為了甄娘子重新入世,可想而知,玄真是報了多大的期望。
實際上,甄娘子和方小雅,真的沒有辜負玄真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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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真與甄娘子先是舉辦了簡單的婚宴。所謂的簡單,不過是擺設簡單罷了,飯菜卻是豐盛的,賓客更是齊全——但是還是把村子裏能請的人都請來了。
甄娘子有些猶豫:“大哥,這樣會不會太大張旗鼓了,咱們安安靜靜吃個便飯就成了。大哥你這樣,我覺得內疚。”
玄真搖頭,笑道:“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從今日起,咱們就是夫妻了,這是咱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日子,理應辦得紅紅火火、風風光光的。”他見甄娘子還是欲言又止,知道她是心疼自己花錢了,有意轉移她的注意力,便笑道,“對了,娘子,是不是成親之後就該改口了,還叫大哥是不是不太好?”
甄娘子愣了一下,随後面上一紅,輕輕嗔了玄真一眼就跑去東廂房了。
玄真在後面低低笑了起來。
前些年甄娘子風霜雨露的,沒少吃苦受罪,所以正當壯年面上就生了皺紋,再加上穿着打扮很是樸素,看上去倒像是老婦人一般。只是在與玄真相伴的這幾個月,甄娘子愛笑了,面上再不見愁苦,而今穿上大紅的嫁衣,打扮好了,眉目間竟然頗有幾分韻味。
她是一位耐看的女子。
初看并不如何,但是越看卻越是令人覺得親切和舒心。
鄰裏百姓也發覺甄娘子的變化了,都誇道:甄娘子是個有福氣的。
……
聽了那些話,玄真也只是一笑,并不在意。在他看來,福氣是個很飄渺的東西,根本還是在于當事人如何經營生活。他知道,甄娘子第一次嫁給方大牛的時候,因為家境貧窮,沒有多少嫁妝,所以方大牛很是看不上這個妻子,舉辦的婚宴也是草草,婚後更是薄待甄娘子,那些年,甄娘子吃的苦着實不少。
玄真打算着,從成親這一日起,就将這所有的一切都給她補回來——他要讓她擁有最風光的婚宴,最熱鬧的喜堂,最真心的對待,以及可以期待的最美好的未來。
她會是他牽手一生的妻子。
方小雅,也是自己的女兒。
他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花再多心思也值得。
……
就這樣,玄真與甄娘子的婚宴順順當當舉行了,那一天熱鬧得很,村裏人員往來,席間觥籌交錯,着實為這寂靜的仁善村增添了幾分喜氣。
筵席直到夜間才散,喝得醉醺醺的老百姓們三三兩兩結伴回家,路上難免繼續探讨這位新來的新郎官。
“這筵席辦得好啊!新郎官是個大手筆的!”一個嘆道。
“他原來是做什麽的?怎的有這許多銀錢?”一個疑惑道。
“你還不知道?他就是半年多前的那天夜裏救了甄家小雅的那個道士啊!聽說還是道教中有頭臉的人物,想來是有些積蓄的。”有那知情的連忙解說。
“是他啊!還真沒怎麽注意,俺還以為那個道長走了就沒有再回來哩!”
“這不回來了?人家還成親了,也是有緣。”有位老者啧啧稱奇。
“何止是有緣,你們今天看見沒,甄家那小姑娘,與她這位新父親感情處得不錯,言語中已經叫上‘爹’了。”
“怎麽沒發現,這可是好事,一家子過日子不就圖個和和氣氣麽。他們爺倆處得好,說明有父女緣。”那位老者似乎很是滿意這個情況,又是一通誇贊。
小一輩的幾個年輕人聽不得這些個老生常談,也最膩煩什麽“家和萬事興”,他們離了這老者,聚在一起說起閑話來。
☆、十五歲 秋千石榴
“有緣不有緣的不好說,誰知道他住在甄家養傷那些天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發生……”有那說話沒口德的開了話頭。
“是啊是啊,誰知道這新郎官是什麽心思,就他那個相貌那個身家,娶什麽樣的小媳婦娶不到,非要娶個四十歲的老婦?”
“哎呀,你說這個樣貌倒是提醒了我,這個道士長得真好啊!放眼咱們全村,別說男子了,就是女的都沒有他這麽好看的!啧啧啧!看得人心癢癢,真是俊!”有個平日裏游手好閑的搓着手垂涎道。
“可不是怎的!”
……
那邊女人們也是一堆堆說着新婚夫婦。
“大娘,你說,那道士是咋想的,大老遠跑咱們這兒來,就為了娶個被休棄的?”
“這話可不好說,誰曉得人家咋想的,不過甄娘子也不算太差了。”
“不算太差也不算太好吧。”有小姑娘撚着烏油油的大辮子,撇着嘴不屑道,“咱們村大姑娘小媳婦多了,哪個不比她強,那道士也是個眼拙的,竟然看上了她!哼!”
“誰曉得他是看上了哪個,甄家可不是只有一個女的……”
……
聽着衆人的話鋒越來越不堪,村裏的一位老者聽不下去了,他杵着拐杖呵斥道:“不興這麽說,人家的事,看個熱鬧就是了,做什麽說三道四的?!”
有脾氣急的說話更是激烈:“真有什麽事,也是人家兩口子的事情,與你們何幹?!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大家都喝了酒,山路又不好走,還是好好走道才是!”最後出來和稀泥的永遠都是和事佬。
無論如何,和事佬的話還是有用的,一夥子大老爺們兒和婆子媳婦們就這樣叽叽喳喳說着話哼着山歌往各自家中去了。
……
無論村民們如何議論,那些都與玄真無幹,他從不在意那些事,在他看來,要做的正經事已經太多了,何必追逐閑言碎語?甄娘子也是心性堅韌的,縱使聽見別人含酸帶刺的風言風語,也不會放在心上——她甄娘子從來都不是活在別人話頭上的人。
這兩個大人都不在意,何況方小雅了,她正值女孩子最好的年紀,大眼睛裏充滿了對世間的喜愛,而今又有了一位疼愛自己的好父親,母親也過上了安穩幸福的生活,她實在沒有精力去理會別人或是羨慕或是嫉妒的言語。她只是享受美好生活就已經忙不疊了。現在的方小雅,每日做什麽都能開心到蹦跳着去做,俨然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子。
甄娘子曾在私底下與玄真說:“以前真是委屈這孩子了,過去她哪裏能這麽開懷。”她想要感謝玄真,是他給了她們娘倆底氣和自信,可是這份情誼太厚重,她的感謝顯得太單薄了。
玄真哪裏不知道她想要說什麽,他只是攬着她的肩頭,溫柔而有力量地許諾道:“咱們家會越過越好的,小雅也會活得更快樂。”
甄娘子緊緊握住玄真的手,哽咽着使勁兒點頭。
……
日子就這樣向着大好明天飛奔去了,甄家一家三口過得其樂融融,每日笑逐顏開。短短一兩年,甄娘子和方小雅就大變了模樣。
甄娘子再也不是枯槁老婦的樣子了,而今的她面色紅潤、膚白瑩瑩的,眼角眉梢都是幸福與滿足,以往只是耐看的面容現在看來竟是驚豔的,叫人移不開目光。
與以前相比,方小雅更活潑了,眉眼中的郁氣再也不見,她終于變成一個十五歲少女該有的樣子了,青春、可愛、純真、自信。甚至于,方小雅比尋常的十四歲少女還要有氣質,因為她是一個知恩圖報的孩子,更是一個感恩生活的人。她曉得自己和母親能夠有如此舒心的日子,都要感謝玄真,所以對于玄真她是尊重的、親近的,也是孝順的。
相由心生,方小雅面上自然就比一般少女多了幾分穩重與真誠。
玄真還是原來的樣子,看上去并沒有什麽大的變化,眉眼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行走間也還是清風道骨的。可是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其中的區別:以前的玄真的清風道骨是清冷的、嚴肅的,而今的玄真卻是柔和的、和煦的。就像是……就像是被生活的饋贈洗筋伐髓了一般。
除了人的變化,甄家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以前破敗的農家小院已經休憩一新了,家具擺設都是簇新的,院子裏種了石榴樹和葡萄樹,院牆邊上的土壟裏還種着絲瓜、黃瓜、茄子等蔬菜瓜果。絲瓜架旁邊、葡萄架下面,還有一架秋千。整個院子顯得生機勃勃、溫馨惬意。
甄娘子看見玄真移栽葡萄樹的時候,曾經起過別的念頭,也曾經試探過玄真是否想要一個孩子,甄娘子還打定了心意,哪怕她年紀也不算小了,生孩子會有危險,可是只要玄真想要一個親生的孩子,她是絕對要生的。
可是玄真卻是很堅決地拒絕了:“咱們不是已經有孩子了嗎?小雅就是我的孩子,親生的,也是唯一的。別的我也無所求,只要你們娘倆兒好好的就行了。等明後年,給小雅定門好親事,讓孩子風風光光出嫁,夫妻和睦。咱們也就放心了。”
“然後呢?”甄娘子被玄真所描繪的美好未來給吸引了,她完全融入進那個場景中去了,因為那個場景并不顯得突兀,而是那麽靠近和真實,他們伸伸手就能夠得到。
玄真輕輕為妻子理了理被夏風吹起的發絲,笑意溫柔:“然後,咱們老兩口就沒事看看書,有空種種地,白天喝喝茶,夜裏看看星星月亮。等小雅有了孩子,咱們可以和親家商量一下,時常把孩子接來住外祖家……尤其是……”玄真頓了一下,靠近甄娘子,輕輕附在她耳邊說道,“尤其是,等小雅出嫁了,你就可以自在蕩秋千了,我也可以大口吃石榴了。”
甄娘子笑中帶淚,将臉埋在玄真頸間,輕聲道:“我才不喜歡蕩秋千呢,你喜歡吃石榴就吃嘛,雅兒哪裏會與你搶。”
玄真低低笑起來。
夏風打着旋兒從葡萄架上吹過,秋千發出吱吱悠悠的晃動聲。
如果日子這樣過下去就好了。
可是老天爺,從來都是任性到可以無理取鬧的。
……
***
方小雅投河自盡了。
被過路村民撈起來的時候,人早已沒氣了。不僅如此,整個人被水泡的極為胖大浮腫,讓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玄真和甄娘子聽見信兒的時候,他們正在山間的小溪旁捉魚,小雅昨天說了,今天中午想要吃魚,這不,兩口子想着中午再來恐怕遲了,清晨起來沒用飯就過來了。
聽清鄰居連比帶劃說了什麽的時候,甄娘子驚厥過去了,玄真手中抓着的魚也噗通一聲掉進了河裏,他直撲過去抱住了甄娘子,腳尖踩在河底的石頭上,劃出長長的口氣,只一會兒,河水就被染成了紅色。
那鄰居一看這樣也慌了,紮着手想要過來扶,卻在觸及到玄真手臂的時候又把手縮了回去。
玄真急得不行,也沒怎麽在意她的躲閃,只是急慌慌将妻子抱在懷裏,鞋子也顧不上穿,赤着腳往家中跑去。
他腳上的鮮血流了一路,不時又有新的傷口流出血來。跟在後面的鄰居大嬸見他這樣,心中倒是有些打鼓了:他看上去不是壞人啊,這麽緊張甄娘子,怎麽可能做出那種事情來?!可是……他們都那麽說,還說得頭頭是道的,到底是真是假?
玄慧送了甄娘子回家,剛把她放到正屋的床上,甄娘子就一驚而醒,她大張了兩只眼睛,眼睛卻是無神而又空洞的,連看了玄真好幾眼才反應過來,反應過來的那一剎那,淚水唰地糊了滿臉,掙紮着抓了玄真的手,瞪着兩只眼睛張了嘴卻什麽聲音都發布出來。
玄真坐在床邊,将她攬進懷裏,拍撫着她的背安慰道:“別着急,你緩一緩,不要着急。”
連說了三四遍,甄娘子這才“哇”地一聲痛苦出來,她抽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喉嚨裏只是不斷重複着“雅兒”、“雅兒”……
玄真緊緊攥了她的手,聲音盡量平穩地說道:“你緩一緩,咱們這就去看。”他說着緩一緩,卻也早已淚流滿面。其實叫他現在站起身卻也是不能的,不說腳上的傷,只說他的腿,這會子已經軟的直哆嗦了。
甄娘子又是一陣大哭。
這一次沒有哭多久,院子裏忽然響起鼎沸的人聲,玄慧和甄娘子心中都是一緊,想的卻是截然相反。甄娘子怕不是以為村民們将她的雅兒送回來了,心痛的難以自已但卻立刻就要起身迎出去。玄真卻是察覺到外面的響聲不對,為什麽将孩子送回來會是如此喧嘩,死者為大,這種時候誰能吵嚷得起來?
然而,玄真和甄娘子的愛女之心,使得他們分不出更多的心神來細想這其中的蹊跷,兩個人相互攙扶着來到了院中。
小院裏聚集了幾十口人,一個個揮舞着拳頭吆喝着,見他們出來更是瘋狂地往這邊擁了擁,看樣子竟像是要過來揍他們一般。只是他們卻被什麽擋住了腳步。
擋住他們的……是方小雅的屍身。
沒人願意靠近,但是語言的力量足以隔空殺人。
“你們這對奸夫淫-婦,糟蹋了自己的孩子,還殺了她!”
“打死他們!他們不是人!”
“對!打死他們!女的浸豬籠!”
……
震耳欲聾的喊打聲将趴在方小雅身上嚎啕大哭的甄娘子給喊醒了。她呆呆地擡頭看向衆人,愣愣地看着他們一開一合的嘴,再看看嘴上那一張張熟悉到陌生的面孔,耳朵像是失聰了一般,聽不懂也看不懂衆人這是何意。
“別裝了!”有個婆子沖到前面,對着甄娘子就是一口唾沫,這口唾沫并沒有落到甄娘子身上,而是被玄真擋了下來。
那婆子看一擊不中,再看玄真擋在甄娘子身前,那樣子仿佛誰要動甄娘子勢必要從他的屍身上踏過去一般,心下一怵,轉眼卻哭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竟然拍掌打腿地叫起屈來:“哎喲喲,都來看吶,打人了這是要打人了!”
人群中有人大聲應和,也有幾個微弱的聲音說沒有打人不要亂說。玄真看到那幾個說“不要亂說”的正是村裏的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便又上前一步将甄娘子完全擋在身後,又對那幾人拱拱手,大聲道:“請幾位族老為我夫妻二人做主。”
那幾位老者對視一眼,倒是點了頭,他們分開衆人走近前來,低頭看到方小雅的屍身,面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厭棄神色看得玄慧就是腦子一熱、心口一涼——那是一個無辜的孩子啊!但凡有幾分恻隐之心,怎麽會對一個慘死的孩子露出這般神情來!
玄真已經預料到今天所謂的公道極有可能只是水中撈月了,但是眼下卻只能這樣一步一步往下走。
玄真強忍住悲痛,對那三位族老拱拱手,懇切道:“請諸位垂憐,與我夫妻二人道清原委,我們的孩子……這孩子究竟是如何……”
玄真說不下去了,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掉。
三人倒是沒想到他們還不知道方小雅是如何死的,他們交換了一個眼色,其中一個開口道:“她投河自盡了,看樣子是昨夜就死了,怎麽,你們兩口子昨夜不在家嗎?孩子丢了也不知道?”
聽見昨夜小雅就過世了,巨大的被痛将玄真擊打得幾乎崩潰。他咬咬舌尖,緩緩搖頭:“昨夜,我與拙荊都在家的,孩子早早就睡了,夜裏并不曾聽見什麽動靜。”
那說話的老者疑惑道:“拙荊是誰?”
☆、仁善村 令人發指
玄真楞了一下,這個時候他還沒想到,連村子裏德高望重的老人都是不識字的,他低頭看看妻子,道:“就是內人、賤內……”
人群中有個聲音喊道:“可不就是賤內!賤人!”
玄真臉色刷的拉了下來,看着那個方向擲地有聲地說道:“拙荊是我的妻子,賤內與拙荊都是謙稱,不要不懂裝懂,沒得叫人厭惡!丢人現眼!”
那人啞了,站在玄真身邊的三位老者,面色也有些不虞了。只不過他們的不虞卻不是針對那個口出污言穢語的村民,而是向着玄真:他們也不知道那稱呼的意思,這話焉知不是這個臭道士拐着玩兒罵他們?!
于是,其中一個老者(稱為老人甲)再開口的時候,語氣極為生硬并且無禮:“不是你把她殺了丢在河裏的嗎?”
“這是什麽話?!”玄真說話之前,甄娘子已經氣得站了起來,她剛從悲痛中回神就聽見這麽一句戳心窩子的話,氣得渾身顫抖,這兩年,她看着玄真如何盡心盡力對這個家,如何寵愛女兒,憑良心說,自己都沒有做到玄真一半好:玄真教女兒識字念書,給她做風筝、做雞毛毽子……哪一樣裏沒有拳拳愛女之心?!
“你別說話!你有什麽資格插嘴!”老人甲吹胡子瞪眼的,指着甄娘子,滿臉都是不耐煩與嫌惡,“要不是你這個水性楊花的賤婦,引狼入室,如何能害死這孩子!”
玄真怒發沖冠,上前一步盯着那人理論道:“嘴裏放幹淨!舉頭三尺有神明,說話要憑良心!”
老人甲像是一直在等他這話似的,聽見他說了,立馬擺出架勢來,環視四周,大聲道:“大家都聽聽,這還死不認賬呢,這叫啥?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玄真看出這些人心底已經認定了自己的罪名,他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了不得的依據,竟然能夠讓他們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殺死方小雅的兇手,但是心中卻知今天卻是兇多吉少了。
玄真一邊盤算着如何做才能夠确保甄娘子的性命安全,一邊問出心底的疑惑:“您說話有何依據?”
那人露出勝券在握的神色來,仿佛眼下不是在與玄真講道理,更不是為方小雅之死主持公道,而是在做一件什麽有輸有贏的趣事一般,直把玄真氣得雙眼赤紅。玄真盯着他,看他往人群中看去,揚聲道:“方大牛何在?”
人群中喧嘩聲起,老百姓們左右看看,漸漸地,大家讓出一條道來,一名男子被兩人攙扶着一瘸一拐地往這邊走來,那男子正是方大牛。
玄真将視線放到方大牛身上,見他瘸拐着腿,兩腿無力地耷拉在地上被人拖着走,身上濕淋淋一片,兩眼腫得核桃一般,兩手更是一直哆嗦。看樣子像是之前下水去救小雅了。
玄真心中驀地升起一片凄涼來:肯為女兒的死難過成這般樣子,這個方大牛也不算太壞。
就連甄娘子也被方大牛的模樣給感動了七分,餘下的三分是她對方大牛脾性的了解,下意識覺得他不可能能為小雅做到這一步。
果然,方大牛一開口就将甄娘子和玄真幾乎氣暈了過去,他道:“他們害死了我的女兒,求族老們為我們方家做主啊!”
“你血口噴人!”甄娘子氣得渾身顫抖,怒斥方大牛。
方大牛卻一邊哭天抹淚的,一邊哀戚道:“你個水性楊花的臭女人,跟我的時候就給老子戴綠帽子,與這個臭道士相好,我勸你,你不聽,還反咬一口,說我與那小寡婦相好,鬧到人家家裏去,弄得人盡皆知,壞了人家小娘子的名聲,你這狠毒的臭婆娘!老子見你心不在家裏,一氣之下休了你,你果然和這個倒是成了雙,啊呸!你不要臉!”
甄娘子氣得臉色慘白,看樣子随時都能暈過去,揮舞着雙手,掙紮着要與方大牛理論。
玄真扶住甄娘子,他比甄娘子更冷靜一些,也就更容易注意到今日之事的圈套——一個大字不識的只會吃喝玩樂的粗漢子,竟然一口一個成語,若說背後沒人指點,豈不笑話!
玄真環顧一周,知道這些人忠奸難辨,不能指望,便開口說要報官。
只是話剛出口就被那三位族老中的兩個給攔住了,老人甲和老人乙異口同聲道:“混賬!在這仁善村,我們就是律法!”
老人乙又補充道:“怎麽,我們還能冤屈了你不成?!有什麽話不能當面說,還要麻煩官府?!”
方小雅深夜失蹤、落水而亡,無論她是不是自盡,玄真都是要報官的,在他看來,自己的女兒一直乖巧可愛,家裏有沒有什麽煩心事,孩子怎麽可能投河自盡,這其中有什麽蹊跷,他是一定要查清楚的!何況出了人命,難道不應該禀報官府嗎?!
可是眼前這兩位族老一說,玄真才真的體會到什麽叫“愚昧無知”,你是律法,你憑什麽這麽大臉?!
玄真看向三位族老中的最後一個,那是他們中年紀最大的,拄着拐杖,平日裏最是慈和不過。玄真看着他的眼睛,緩緩問道:“大伯,您是什麽意見?”
那人幽幽嘆了口氣,避開玄真的目光,道:“平日裏你并不是這樣的人啊,怎麽一時糊塗做了這樣的事情?”
他的确沒有嚴加苛責玄真,更沒有說那種蠻不講理的話,可是言語間卻已經給玄真定了罪!
玄真眼睛一濕,抖着聲音,眼中都是不可置信:“大伯,您也不信我?我怎麽可能殺死我的女兒!她是我們的孩子啊!”
老人乙是個烈性子,受不得拄拐老人和聲細語的說話,他急道:“那是因為你想掩蓋自己的獸行!”也不等玄真再問什麽獸行,直接一氣兒說完道,“你占了她的身子,怕她叫嚷出來,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她!”
“你不是人!”甄娘子聽得目眦欲裂,撲過去就要打老人乙,卻被站在身邊的幾個婆子給攔腰抱住擋了下來。
甄娘子涕淚橫流,哭喊得嗓子都啞了,只剩下聲嘶力竭的嗚咽聲:“你不是人啊,說這種混賬話,你良心叫狗吃了,編排我丈夫,敗壞我女兒!”
玄真被那句話震得頭昏腦漲,他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會被憑白潑了這麽一盆污水,眼前金星四冒,身子搖晃到幾乎站立不穩。這也不過轉瞬,在他聽見妻子凄慘的嗚咽聲時剎那間回神,他轉身,想要将妻子從那些人的鉗制中解救出來,卻在邁步的時候被老人甲的下一句話給釘在了原地。
老人甲道:“你說我們敗壞你女兒,哼!這話豈是憑空來的?你女兒被你丈夫破了身子,咱們大家都看到了,你還包庇他!”
玄真愣住了,甄娘子也停止了掙紮,他們同時看向老人甲,同時說道:“什麽都看到了?”
架着甄娘子的一個婆子道:“還能看到啥,看到你閨女身子破了呗!”那婆子繪聲繪色地形容他們在河邊發現方小雅後,“出于好心”,為她檢查了身體,發現她果然不是完璧身了。
甄娘子腦子一翁,一想到女兒死後還要受這種恥辱,而這種恥辱還要被用來攻擊自己的夫君——那個把女兒當做親生女兒來疼的好人,登時驚怒交加,暈厥過去了。
玄真下意識伸手去接妻子,卻被一個婆子擋住,玄真神智已經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得混亂了,此時真可謂是佛擋殺佛、魔擋殺魔了,眼前不過擋了個婆子,即便擋着羅漢,他也要将這一切粉碎!
玄真伸手推開了擋道的婆子,那婆子閃避到一邊,卻裝作被推倒,故技重施,哭天搶地起來:“哎呀,殺人犯打人了!”
“我看誰敢打我娘!”有個漢子從人群中沖出來,上前一腳就要踹,只是他卻是欺軟怕硬的,沒有踹向玄真,而是踹向了甄娘子,玄真一看這個,哪裏受得了,他這一腳下去,甄娘子能被踹個半死,頓時氣得眼睛發紅,擡手一拳掄過,将那漢子甩了出去。
這一下更是了不得了,像是捅了馬蜂窩,喧嘩聲更加厲害了,人群混亂起來。
各種人蜂擁過來,将玄真和甄娘子圍在中間拳打腳踢起來。
“打死他們!”他們喊着口號。
“打!”
“狠狠地打!”
“他們髒了咱們仁善村的好名聲!”
“不要臉!”
“使勁兒打!”
“髒人!得見血!不見血不幹淨,沖刷不去這罪惡!”
玄真用身子護住甄娘子,冒着拳頭和踹過來的腳,掙紮着想要站起身反抗,可是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忽然一聲大吼傳來,有人一邊喊着“都起開,讓我滅了這對狗男女!”一邊揮舞着鐵鍬過來,一鐵鍬拍在地上,發生刺耳的咔嚓聲。
玄真察覺不好,爬起來的身子又覆了回去,将甄娘子牢牢地護在了自己身下。
他只來得及調整好最全面的姿勢,只來得及保護住甄娘子,甚至都沒來得及護住自己的頭臉,就被吧一鐵鍬劈在了後腦勺上。
“啊!”
“啊!”
好幾聲驚呼,山洞裏的衆人,一個一個全都吃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司竹幾個女孩子情不自禁流下淚來,玄慧他們雖然沒有淚流滿面,卻也都是眼眶通紅、額上青筋暴起。
他們雖然預料到發生在玄真身上的事情肯定不是什麽好事,但是卻誰都沒有料見當年會是這樣慘烈。
令人發指。
愚昧、自私、暴力、荒謬、沒人性……
仁善村是嗎?他們都不配稱為人!
山洞裏一陣哀聲,衆人以袖拭淚,哭得氣噎聲堵。
玄真也是沉默的,但也是第一個回神的。畢竟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他所受的折磨而今想來也已經麻木了。
他道:“好了,都過去了。”
玄慧握着玄慧的手,說不出話來。
玄真沒有再講當年的詳情了,只是言簡意赅地說了結局:“當時我被打得昏死過去,整個人已經半死了,動都動不了,不過是等死罷了。最後有一陣是回光返照了的,聽到他們說話,說是……說是把我的妻子……把她浸了豬籠。”
衆人心痛難抑,泣不成聲。
玄真卻是慘然一笑,聲音中沒有絲毫感情地繼續說道:“我還聽明白,他們中有的人是早就商量好的,一唱一和的,為的是我們的家産。其實,他們來要又如何,我都願意給的,只要他們不傷害我的妻女。可是,他們寧願做畜生都不做的事情,也要設這麽一個局,害死我們全家,好名正言順霸占我們的家財。”
“小雅……小雅,是被方大牛占了身子。”玄慧停頓了好久,忽然語出驚人道。
“你說什麽?!”衆人又是驚訝又是作嘔,齊齊驚呼道,“他們是親生父女啊!”
玄真還是木然,像是過往無數次回憶已經将他刺痛到千瘡百孔,再也沒有可以刺痛到的地方了一般:“他強迫了小雅,小雅也沒有自盡,因為小雅知道她還有我們,無論她變成什麽樣,我們都會心疼她、愛護她,為她讨回公道。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堅強的好姑娘,方大牛,那個人渣卻要将她溺死,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師兄!你是說……”玄慧大驚失色。
玄真點頭:“小雅五行缺水,五行缺水的人若是死于水,将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作者注:小說創作而寫,沒有科學依據也沒有百度,請勿考據或模仿)
聽到這兒,司竹已經知道這些年玄真在做什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是玄真的反擊。
☆、馭獸符 以身祀獸
玄慧也想到了,他絲毫不覺得身為道家子弟血債血償有什麽過分的,在他看來,這樣的仇恨不報枉為人。他期待地看着玄真,問道:“師兄,你是如何報仇的?什麽時候報的仇?”
玄真淡定道:“我死之前就已經讓他們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