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九卷: (12)

:“是啊!當年那件上古神器,就是我手中的判官筆!”她一邊說着,一邊從袖中取出來一支筆,衆人齊齊圍攏過來。(注1)

那是一支普通大小的毛筆,不是,是銅筆。杆長約有七寸二分(24厘米)、筆杆全銅質地,隐隐閃爍着黃銅的瑩潤光澤。筆鋒約有九分長(3厘米),女子指尖粗細。筆鋒上設有機關,平時是黑色墨跡,旋轉機關後,變作朱砂顏色。筆杆的最後部分,鑲嵌着一個圓環,那圓環形狀比較接近峨眉刺,環套在手指筆可以旋轉。

司命将圓環套在指尖,得意極了,炫耀道:“怎麽樣?”

衆人看得心花怒放。

玄都頗有一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他是怎麽也不會想到司命手中這支編撰命書的筆會是上古神器的,“司命,你說這是判官筆?”

司命“嗯”了一聲,“你們不知道嗎?判官筆是雜兵械之一,屬暗器類。主要用于取穴打位。雖然自從我得到這支筆之後,便用來寫字了,不曾用來對戰,但是,它還是叫做判官筆的。”

明潼沉吟道:“司命星君判天下人命,這筆也算物盡其用。”

“正是。”衆人都點頭稱是。

“不過我知道這支筆的來源還是七年前的時候,就是金觞作亂之時。那天這筆不曉得怎麽寫不出字來了,我去天帝那兒報修,正趕上天帝看往生鏡。我與他說了判官筆的事情,天帝自作多情與我說,帝星晦暗,他受到了邪惡力量的威脅,而我的判官筆與他的往生鏡同源同根,所以才會有所感應。呸呸呸!現在想來哪裏是感應他,我這是感應觚哉呢!”

幽蘭恍然大悟道:“終于說得通了。你們不知道,以前我們聽了觚哉講的故事,并不是全然相信的,試問,那位上古大神造了個什麽兵器,剩下的材料還能掏出一只圓鏡子呢,觚哉說是直接取的,我們自作聰明将故事改了,說是剩下的材料熔了起來造鏡子。”

芍藥也是不勝唏噓:“原來,關于那段過往,觚哉沒有一個字的虛言。唉!”

……

“不說這個了,咱們還是想想怎麽對付裴酽凝吧。”玄都道,“事不宜遲,再放任她下去,大齊就要被她弄得烏七八糟了。”

司命轉着判官筆,想着壞主意,最後提議道:“大家集思廣益,想想有什麽手段。”她用判官筆在桌上敲敲,壞笑道,“都寫到她的命書上。”

司命說完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冊子翻看起來,衆人都沒說話,也沒想法子,都等着看裴酽凝的命書。

“在這兒。”司命的指尖停在一頁上,指給衆人看,大家往前湊了湊,欠起身子看過去,就見那一頁的右上角寫了你“裴酽凝”三個字,随後便是大段大段的敘述,從她的出生到今日,應有盡有。

大家你一列我一段地念了幾句:

司命:“出生時頂替了真正的裴家大小姐,使得對方魂飛魄散、不存于世。”

玄都:“三歲之前,每日飲用新鮮動物血液九兩,早晚各一次——為此殺生無數;每個月飲用新鮮人血,每月初一十五各一次,每次九兩——因此導致傷亡人數将近百人。”

司竹:“三歲之後,以年輕男子鮮血沐浴,以年輕女子心頭血做養生丸藥引,至今已致七十餘人身死魂散。”

扶桑:“在宮中為妃,殘害其他妃嫔及其子嗣,妃嫔亡者一十三人,子嗣亡魂一十九具。”

茯苓:“我不想念了。”

玄慧:“阿彌陀佛,不念就不念吧,斯人已逝,往事已矣,而今是為這些亡靈讨回公道的時候了。善哉善哉。”

明潼氣得眼睛都紅了,啞着聲音道:“不用想什麽報複的手段了,就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

幽蘭和芍藥也同意:“我們也覺得這個法子好,再說了,就算這樣,她死一百次一千次也還不過來。”

司命看着一向溫婉的幽蘭也氣得咬牙切齒了,心知裴酽凝之事已經犯了衆怒了,同時也懊惱自己竟然一直不曾發現裴酽凝的命書這般慘絕人寰,是她失職了。

司竹看出司命所想,嘆息一聲,道:“星君也不必太過自責,她不在人間道,亦不是天庭人,更不歸星君管,因此鑽了空子,你沒有懷疑她也是情有可原。”

司命又是慚愧又是憤恨:“這樣的畜生,竟然能在人間風生水起,真真是天道無常!今日,咱們必要替天行道才是。”她提筆在那頁命書上寫下四個字。

茯苓随着她的筆跡念道:“面目全非。”贊道,“好!她不是在意她那張臉嗎,那就毀了她,叫她因為那些年輕男女所獲得的容顏不老煙消雲散!”

玄都嚯的站起身來,道:“咱們去看看吧!”

衆人眼前一亮,無不贊同:能夠親眼看到裴酽凝的下場,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于是,司命幾個對不會仙術的明潼、玄慧和茯苓使了個障眼法,隐匿了行蹤。他們會仙術的則用了隐身術。随後司命念了句咒語,一行人瞬間轉移去了皇宮後院。

***

大齊後宮。

“啊!!!!!”司竹他們剛在後宮中最大的那間宮殿殿前出現的時候,就聽見宮殿裏面傳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怎麽是個男聲?裴酽凝不是女子嗎?”玄都問司命,“你該不會是寫錯地方了吧?”

司命也吓了一跳,雖然覺得自己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但還是趕緊取出小冊子來查看了下,“沒錯啊,這不就是裴酽凝那一頁嗎!就她作惡多,前後這十幾頁都是她的最,說是罄竹難書也不為過了。哼!”

“那裏面……怎麽回事?”司竹問,“咱們進去看看吧?”

衆人沒異議,一起往殿內走去,剛走近外殿的殿門,就撞見一個匆忙跑出的大胖子,那胖子年紀約有六十多,身材極為臃腫,迎面跑來的時候,一個人能頂司竹他們三個寬;再看他面容,面部虛腫,眼袋耷拉,眼睛周圍都是青黑之色,大蒜鼻子、厚嘴唇,那嘴唇厚的,不知是他吃了豬還是豬吃了他。

整個人,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坨會滾動的肉球。

若不是他身上那身明黃色的衣服,任誰都不會想到他會是當今皇帝。

衆人閃身避過那胖子,面面相觑。

良久,茯苓才艱難道:“皇帝,是這個樣子啊……”

“腦滿腸肥、酒囊飯袋、面露驚恐……”明潼說着說着忽然問大家,“他方才是不是害怕來着?”沒辦法,皇帝太胖了,五官擁擠,不要說看他眼神了,就連他眼睛長在哪兒,明潼都沒有看清楚。

“想來方才慘叫的就是他了,倒是有一把好嗓子。”司命冷嘲道。

衆人對視一眼,加緊了腳步往裏走去。

轉過一道屏風,內殿的聲響越發清晰了。噼裏啪啦、呼呼啦啦,有桌椅板凳摔倒的聲音,也有銅鏡碎裂的聲響,還有宮女太監驚慌失措的驚呼聲、求饒聲,尤其是一個女子刺耳的尖叫聲,刺喇喇的,像是能穿透聽者的耳膜。

不知怎的,大家不約而同露出微笑來。

真是奇怪,明明這樣的場景應該叫人難受才是,可是罕見的,衆人不僅不覺得難過,反而只覺解氣。尤其是,當大家進了內殿,看清那滿地狼藉,看清東倒西歪的桌椅繡凳,看清跪了一地瑟瑟發抖但卻一臉報應終到的宮女太監,還有,看清那個歇斯底裏尖叫嘶吼着野獸一般、無頭蒼蠅一樣四處撕打、掀翻、推倒、傾覆……卻都無濟于事,無論做什麽都不能恢複容顏的那個面目全非的女子……

真是值得。

不虛此行。

“我的臉!不可能!我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人,天大地大,唯我獨尊!我不可能毀容,不可能!瞎子,你們都是瞎子!是你們看錯了!”裴酽凝一腳踢開一個宮女,張牙舞爪地撲過去抓起地上的銅鏡,顫抖着手移到面前。

沒用。

還是滿面生瘡、膿水四流的模樣,甚至……發際線處還露出了森森白骨。

“那不是她的身體,她害死了原本的裴家大小姐,而今皮囊被毀,這副面皮再也遮蓋不住她的肮髒靈魂了。”司命一邊解說一邊在命書上又添了兩筆。

離她最近的玄慧瞄到一眼,那上面寫着: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在那個“爽”字落下最後一捺的時候,整個宮殿內忽然陰風四起,窗幔拔地而起,“嗖”地一下蕩到了七尺高,随後哧啦啦斷裂開來,轟的一下撞破琉璃窗,像是被什麽力量撕扯着一樣奔向了天際。

與此同時,窗口處,伴随着破碎的琉璃茬子,大風漫天蓋地席卷而來,無孔不入鑽進了殿中,最初的風還是凝聚的,呼哨一般打了個旋兒,卷起地上的宮女太監們送出了殿外。最後一個小宮女離開外殿的時候,沉重的朱漆大門“砰”的一下閉合了,殿內燈燭應聲而滅。

死寂無聲。

好戲,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1:不曉得司命是不是用判官筆的,為劇情需要自編的,見笑了。

☆、金剛罩 煙花綻放

明潼、玄慧、茯苓、幽蘭和芍藥,這五個人聚在一起;司命、司竹、玄都、扶桑,四個人圍成一圈,站在外圍。四個人同時擡手,八道金光從掌心發射而出,金光與金光相觸,瞬間連接在一起,如同一雙雙有形的手緊緊牽連,向上向下慢慢圍攏起來……最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透明罩,将九個人嚴絲合縫地照在了裏面。

金剛罩。

幽蘭和芍藥沒想到今日倒是開了眼界,竟然看到了難得一見的穹頂金剛,二人仰着頭看那瑩瑩發光的穹頂,心裏驀地安寧下來。

那頂金剛罩帶了衆人,緩緩升起,一直向上,直至飄到內殿的最高處,漸漸停下來,九個人錯落站立,恰好能夠将地下場景看得一目了然。

司命淡淡的聲音響起:“看戲吧。”聽得衆人心頭一震,齊齊看向腳下的裴酽凝。

眼下正值正午,殿中該是明亮的,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

方才那陣疾風刮過之後,像是一并卷走了太陽與光明,整個大殿,乃至于大殿外的天色,剎那間漆黑一片——不是暗夜的黑,而是死亡的黑,如同被塵封了千百年的墓穴,深不見底,死氣沉沉。

仿若人世間,只有金剛罩的絲絲明亮,螢火一般,照亮了地獄。

衆人看清了裴酽凝。

她應該是看不到他們的,也看不到周圍的任何所在,因為她在摸索,健康人突然失明的摸索,顫抖着雙手,前傾着身子,腳下卻是不動的——人是一種很會自欺欺人的動物,她以為,只要腳下不動,就不會一腳邁進地獄——殊不知,她已在地獄。

她的面容還在繼續融化,如同冬日堆砌的雪人突逢夏日的驕陽;也像熔化,仿若精鐵入爐,嘶啦啦粉身碎骨,空餘一地鐵水。

從她那殘破不全的面上,衆人還是看出了她的驚懼,那驚懼充斥了她的頭面、軀幹和四肢——無孔不入。

原來,你也是會怕的。

不曉得,被你害死的人,是否也曾叫你看到這般驚恐;還是說,你看過,卻不在意;更甚者,你看了,并以此為樂?

逝者已去,往事已矣。

不可考據,不可追憶。

司命卻道:“有仇報仇,有冤報冤,還有什麽能比手刃仇人更加痛快的事情呢?”

她的話音落下,金剛罩外面,有一瞬間,是沉寂的——沉寂到,像是冰河上的厚冰,死死阻攔住了冰下的世界;一瞬間過後,那冰面轟然坍塌,迅雷不及掩耳。

冰層炸裂,漫天而起的冰渣子和冰淩子,尖錐一樣,利箭一般,飛上天際遮天蔽日,随後墜落下來,鋪天蓋地。

……

“那是……什麽?”扶桑顫抖了手,想要指,卻吓得擡不起。站在她旁邊的茯苓伸手握住她的,将她輕輕拉進懷裏。

他的手也涼,與她的手不相上下,但卻是敢看的。

扶桑止住茯苓蓋住她眼睛的動作,堅持道:“我要親眼看着她自取滅亡。”

茯苓沒再動了。

外面的地獄,已經變成了活的地獄。

是的,活的。

如果說,以前有人和玄慧說,地獄,有活的也有死的,玄慧肯定送他一句“阿彌陀佛呵呵呵”。可是現在,他信了。

之前的地獄是死的,死寂,危險都在明面上,像是走一段夜路,路上沒有燈,心裏發慌但卻知道前面拐角處就是村落人家,不要回頭不要四下張望,你只要抓緊腳步走就好了;而今的地獄,是活的,躁動,不安滲進了骨子裏,那是一條無限延展的夜路,朝後看全是懸崖和峭壁,向前看盡是大海和深淵——寸步難行卻又不得不行,因為腳下是張大嘴的鱷鯊。

明明滅滅的,鬼火的眼睛。

那是亡者冤魂。

被裴酽凝害死的,不能投胎轉世,無法逃離樊籠的,亡者冤魂。

……

混沌的,污濁的,不規則的,浮動的巨浪一般,将空氣中的不安和躁動推向了極致。

不知道是誰下了指令,亦或是,沒有人命令——他們苦等今日,已經積累了無窮的怨氣,也已經形成了足夠的默契。明潼看到,其中一團黑氣,閃電一般撲向了裴酽凝。

那團黑氣,會将裴酽凝吞噬嗎?還是會與之撕打?還是……不等明潼想完,那邊已經見了分曉,那結果遠遠出乎明潼的預料,叫他剎那間後背生寒。

就在那黑氣靠近的短短一瞬,裴酽凝的手中忽然多了一只金光閃閃的物事,那件東西一出,直直對準了黑氣的方向,而後大口一張,一口将黑氣給吞進了口中,甚至還作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明潼驚呆了,他一直以為裴酽凝已經敗了,畢竟她面上那麽凄涼無助,像是不堪一擊的破布娃娃。可是這時他才發現,他遠遠低估了這個女人的殘忍——在她看不到的時候,在她分不清敵我的時候,已經開始謀劃了,那個東西從她腕上不動聲色地滑落到掌心,在危險迫近的時候,給了它致命一擊!

“觚哉!”幽蘭驚呼一聲,随後凄慘叫道,“那是觚哉啊!”。

芍藥又是不忍又是痛心道:“那就是觚哉了。”明潼不懂,他卻是知道的,觚哉吞了那些亡魂,不出一刻鐘便會将他們完全化解掉,那樣的話,即便有司命在,也是回天無力了。

觚哉,已經變成裴酽凝的幫兇了。

這是芍藥最不想看到的場景。

司竹卻打斷了他的沉思,笑道:“你且看。”

芍藥淚眼模糊地擡頭看去,就見裴酽凝手中的觚哉忽然不是明亮的金黃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淺黃,那抹淺黃一明一暗的,像是一個懵懂的孩童,忽閃了大眼睛,茫然看向他們。

“他還記得你們。”司竹道,“說記得有些重了,應該是有印象吧,更确切的說法是……有痕跡。”

“這就夠了,足夠了。”幽蘭喜極而泣。

觚哉的确是個懵懂孩童,還是癡傻的懵懂孩童。即便是尋常孩子,長時間離了父母親人,也會陌生也會忘記,何況他呢。

幽蘭和芍藥,真的不曾期待他會記得他們,但卻不能自欺欺人否認,對他們留有記憶痕跡的觚哉,真真正正戳中了他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司命就是在等他了。”玄都提醒衆人。

衆人忙又看去,就見司命手中拿了判官筆,指向了觚哉的方向。

衆人驀地好奇起來:判官筆也是靈器嗎?他會怎麽招呼觚哉?也是勾勾手指嗎?還是說句話?

都不是。

她只是撩了一下眼皮。

她。

“判……判……判官筆,是女孩子呀!”明潼結結巴巴問道。

如果說方才判官筆現了人形,明潼就不會問了,并沒有。判官筆所有的動作和形象,都只是擡了下眼皮而已,可就是這麽一個簡單到再不能更簡單的動作,就叫明潼打心底裏認定了那是位女子。

為什麽呢……

大概就是她撩眼皮的動作吧。你見過女孩子擡眼皮吧,長睫毛,大眼睛,短短一個動作,像是撩開了青山綠水,又像是鋪開了錦繡畫卷。

宛轉蛾眉,迤逦生光華。

……

司命沒有回答明潼,倒是判官筆的眼神斜斜略過了明潼,其中威勢之驚人,直把明潼震得往後退了兩步。

“快看!觚哉!”司竹道。

明潼忙将視線轉向戰場,只捕捉到觚哉最後一個茫然神态,随後,情勢發生了驚人的變化,觚哉猛地亮起,北鬥星一般,亮的灼人眼眸,扭着身子要從裴酽凝手中掙脫開來,像極了掙紮下地的小孩子。

他是裴酽凝最後的依仗了,怎麽可能放他走?!

裴酽凝死死攥住了兩只手,掐住觚哉的小細腰,即便被他掙紮的力道劃傷了手掌也不肯放松分毫,任憑觚哉扭斷了楊柳腰也掙脫不了。

這時,明潼眼尖地看到,判官筆,忽然斜睨了裴酽凝一眼。那一眼有如實質……

不是,那一眼就是實質,宛如利劍,将裴酽凝的雙手齊齊斬斷,在觚哉帶着兩只手撲向判官筆的時候,判官筆又是一眼,将觚哉給看得定在了金剛罩外面。

“嗚嗚……”觚哉的哭聲傳到衆人耳中,那聲音之凄慘,着實叫人聞之落淚。可是司命不為所動,判官筆更是老神在在。更奇怪的是,觚哉并沒有敲擊金剛罩,也沒有強行破入,他只是哭,一聲聲的,斷斷續續的,抽抽噎噎,小孩子一樣,做錯了事情,被大人罰站在門口,哭天抹淚的,卻不敢妄動。

于是,衆人便聽着觚哉的哭聲,看他伸出小手來一根根扯掉裴酽凝的斷手斷指,那情景真的不要更詭異更好看……衆人看得又是頭皮發麻,又是忍俊不禁。

觚哉一邊哭一邊扯,直到所有的手指都扯幹淨了,直到他的淚水也把身上的血污沖洗淨了,司命才伸出手去,接住了飛撲進來的觚哉。

觚哉小媳婦一般躲在司命手中,悄悄偷看判官筆,在她看過來的時候,又立馬變作了面對高祖父的小孫子,顫顫巍巍、唯唯諾諾,犯了錯一般再不敢擡頭。

司命随手一捏,将觚哉變成了拇指肚大小,将他嵌在了判官筆頂端的圓環上。怎麽說呢,像是判官筆頭上戴了個鈴铛,也像是女子鬓邊的耳環,瑩瑩潤潤的,小巧可愛。

倒也有幾分野趣。

衆人心道。回神看向外面,緊接着就驚呆了——外面的黑氣已經煙霧缭繞了!

所有隐在暗處的,無論污濁的、渾濁的、惡意的、不規則的……所有的亡者冤魂,離弦箭一般刺向了裴酽凝。

衆人看不清楚被團團黑氣包裹着的裴酽凝是何情形了,但是聽那聲聲凄厲的慘叫,想來不是什麽美好情景。

是在撕打嗎?慘叫聲一直響徹整個宮殿內外,不曉得傳出去多遠,也不知道何時結束。

終于……

下面的黑氣忽然不見了,露出了裴酽凝的完整身形。

“這是……咱們輸了?”玄慧大驚失色,“她……她怎麽變得這麽大了?”何止是這麽大了,簡直是太大了,裴酽凝只要伸伸手,就能觸到他們的鞋底了。

吓得扶桑抱着茯苓的脖子,兩腳一縮,樹懶一般挂在了他身上。

“到了。”司命道,“給你們看煙花綻放。”

衆人還不等問她什麽是“煙花綻放”就被眼前所見給震撼到無以複加了:

……

裴酽凝,炸開了。

……

不是撕裂,不是脹裂,而是炸裂。

像是煙花、爆竹……從內而外,硬生生炸裂開來,炸得漫天遍地,炸得支離破碎,炸得再也分不清任何一絲一毫。

原來……那團黑氣鑽進了裴酽凝體內,讓她腫大,随後膨脹,以最大的力道、最快的速度,将她撕成了粉末——那粉末,細小如灰塵。

原來,司命四個,早就想到了她的結局,才會為他們罩上了金剛罩。

原來……裴酽凝的結束,會是這般驚心動魄。

……

“他們附着在她體內的靈氣上,便能投胎去了。”司竹指了指下面,解釋道,“裴酽凝體內靈氣充沛,正好可以助那些冤魂一臂之力。”

“算是她的功德嗎?”茯苓有些擔憂。

“怎麽可能,這叫做……物歸原主。”玄都冷笑一聲,道。

是了,物歸原主,這本就是亡者的命,亡者的魂。

“結束了。”司命道。

從此世間、六道之間,再無金觞仙。

……

“咱們……走吧?”玄都道。

“好。”衆人點頭,原路返回。

☆、全文完 再不離分

衆人剛到了莊子上,還沒解了明潼三人身上的障眼法,就聽到天上有什麽東西呼嘯而過。大家擡頭看去,就見一個亮亮的物體,流星一般朝着皇宮的方向去了。

司命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不确定問道:“那是什麽?帝星隕落了?”

“不會吧……”玄都喃喃道,“方才看那大胖子長得挺結實的啊,這一時半會兒的就不行了?啊!那東西折回來了!”

可不嘛,那件物事本來是沖着皇宮去的,只是不知怎地,跑着跑着忽然間頓住了腳,一個轉身,竟然沖着他們過來了!

“我的天……這是啥?”茯苓驚呆了,呆站在原地仰着頭只顧看天,被扶桑拉了一下才回神,四下一看,才發現衆人都往一邊撤去,一邊奔走一邊與茯苓招手:“快躲開!”

茯苓拉了扶桑要跑,卻又停住了腳步,扶桑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他胳膊上,鼻頭酸的要掉出眼淚來,她想要問他怎麽停下了,卻聽他擺着手對司命大呼道:“星君,那東西是沖着你去的!”扶桑連忙擡頭,衆人也頓住了身子,一起往天上看。

那東西越來越近了,速度很快,的确是沖着司命的方向,司命往哪兒躲它就往哪兒調節方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距離大約二三十尺遠的時候,司竹忽然看清楚了,大聲道:“鏡子!銅鏡!”

話音落地,司命竟然不躲了,她看看天,又看看手中的判官筆,無奈道:“我知道那是什麽了。”

她說話的這一會兒功夫,那鏡子已經落地了——它倒是沒有直接砸在司命頭上,卻也是落在了她的腳邊,分毫不差,秤砣一般,“哐當”将地面砸出一個大坑來。

司命嘴角抽了抽,擡腳踢了踢坑邊濺上來的泥土,泥土蓋在鏡子身上,讓它更加灰頭土臉。那鏡子也不惱,撅着屁股扭了扭,回頭對着司命憨憨笑了兩下,伸手一抹頭臉上的塵土,招呼道:“小司命,早啊。”

司命環視一周,雖然衆人早在那鏡子伸出四肢的時候就已經做鳥雀散了,只是那有什麽用,他們肯定聽到它叫自己“小司命”了!這個壞鏡子!

鏡子見她神色不對,趕忙一個打滾從土坑中爬了上來,抖抖身上的灰塵,生硬轉移話題道:“判官筆吶?她似不似蘇醒咧?”(譯者注:判官筆吶?她是不是蘇醒了?)

“噗嗤……”扶桑帶頭,衆人全都捂着嘴笑出聲來——這鏡子竟然是個四和十不分的,太可愛了。

司命也笑了,不再與它計較那個稱呼了,問道:“往生鏡,你來做什麽?天帝吩咐的?”

往生鏡搖搖大腦袋:“不似,似(是)我覺到我家小判判醒了,眨眼睛啦,我就來了。”他剛說完就察覺到司命袖中有一道寒光一閃而過,瞬間自己胳膊上就是一疼,連忙捂住胳膊求饒道,“不似小判判,似大判判!大判判你醒啦?”

往生鏡湊近司命袖子處想要與判官筆說話,哪知胳膊上又是一疼,“哎喲”一聲退後了兩步,委屈道:“大判判還似這麽不近人情……”

司命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方才并不是她把判官筆收起來的,而是判官筆自己跳進她袖子裏的,擺明了不見外客的模樣,她能有什麽法子,別說別人了,就是她自己,得到判官筆也有将近三萬年多了,與她說話的次數卻是一只手都能數的清,每次說話判官筆還都只是“嗯”、“哦”這樣的,唯一一次字數多的是——“安靜點”。

司命道:“她不見你,你回去吧。”

往生鏡無奈點頭,緊接着又乍然歡喜起來,問司命道:“小命命,你想不想知道天帝在做什麽?”

司命忍住想要揍他兩下的欲望,點頭稱是。

往生鏡将大肚子一腆,招呼衆人道:“都來看,可有意是啦!”(譯者注:可有意思啦!)

司竹幾個慢慢靠過來,這時候往生鏡已經變成尋常銅鏡了,黃銅鏡面漸漸暈開了一個場景。場景中,天帝……

“那個蠕動的東西,是天帝嗎?”司竹小聲問玄都。

玄都蹙着眉頭,盯着鏡面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那各東西掙紮出一個頭來,才長舒一口氣答道:“是天帝。”

“天庭的被子這麽大啊。”茯苓很是感慨,“暖和是暖和,只是每次這麽爬進去再爬出來,不麻煩嗎?”

司命捧腹大笑:“那哪裏是被子!你們不覺得眼熟嗎!那是裴酽凝宮中的窗幔啊!哎喲,不行了,笑死我了!哈哈哈!”

衆人先是一怔,随後反應過來,那……還真是。

當時那陣大風,扯着裴酽凝宮中那張瀑布似的大窗幔飛走了,他們還以為飄去哪個山谷大海了,哪裏想到會是飄上天了呢!誰又能想到還一下子把天帝給罩在下面了……這也太……可樂了。

場景一轉,往生鏡也是笑得直抖:“可好玩,天帝當時還大呼一聲‘哎喲我去這是啥子哩’!”

衆人沒忍住,全都笑噴了。

往生鏡說完就走,也不留戀,只是道:“小司命,你記得早點兒回去喲!”

司命點頭,目送他遠走。

身後的玄慧道:“阿彌陀佛,有趣有緣。一樣水養百樣人,貧道今日開了眼界。”同出一塊黃銅,判官筆是驕傲的、清冷的,往生鏡是活潑的、熱鬧的,觚哉則是呆萌的、可愛的。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司命回頭對幽蘭和芍藥道:“你們是裴酽凝一事的受害者,這些年也沒少吃苦受罪。這樣吧,我與你們破例一次,從此往後,你們可以正常修煉,并且不受季節影響。”

幽蘭和芍藥喜出望外,連忙鞠躬道謝。

司命又道:“廟前村的廟神已經荒廢了……一心不可無主,一村不可無神,即日起,你們仍回廟前村,守護一方百姓安寧。可能做到?”

幽蘭與芍藥異口同聲道:“定不負星君所期。”

司命點頭:“很好。”她又看看司竹和玄都,想了想,只是說道,“司竹,我在天上等你回來。”随後與衆人拱拱手,騰雲駕霧走了。

衆人面面相觑。

玄都莫名其妙:“什麽意思?等你回去?為什麽?”

司竹也是一臉茫然:“是要借我書看嗎?”

玄都:“不會吧……我感覺她怎麽好像話裏有話呢?”

司竹也沒有答案。

一邊的茯苓也在問玄慧:“師父,你說那是什麽意思?司命星君……看上司竹了?”

玄慧沒好氣地拍了他腦門一下,道:“胡說什麽!”又扭頭看玄都,問他,“咱們什麽時候回府?”

玄都一僵,正要說話,忽然看見莊頭急匆匆跑進來對着他喊道:“少爺!外面出事了!”

玄都忙問怎麽了。

莊頭氣喘籲籲道:“您看到之前天昏地暗的了嗎?聽說那是因為咱們皇帝做了錯事,上天降怒懲罰呢!”

衆人倒是有些意外:原來之前在裴酽凝宮中之事,他們外面的看到的是這樣一番景象嗎?

玄都不置可否,也不多說,只是點了頭。

那莊頭繼續道:“這不,皇帝立刻就悔改了,不僅下令免了大齊三年的賦稅,還下令處斬了那個妖妃!”

“裴酽凝?凝貴妃?”玄都脫口問道。

莊頭撫掌道:“就是那個貴妃,無惡不作哦!外面貼了告示,說得有理有據的!還有,還有!陛下還說了,要恢複廢太子的太子之位呢!”他停頓了一下,略微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說道,“小的在宮裏有個老鄉,那老鄉正是出來貼告示的一個,他與小人講,陛下說,以前都是那個妖妃禍國,陷害了皇後,把持了後宮,陛下身體不虞,一直騰不出手清理,而今天降大怒,陛下眼明心亮,自然要順應天意而為了。聽說陛下還要請回皇後娘娘掌管後宮呢!”

衆人都沒說話,這皇帝倒是見機快,這麽會兒功夫就醒悟了,坐實了裴酽凝的罪過不說,還把自己摘了個幹幹淨淨。不過……這樣也好,至少皇後和秦朝歌可以安然無虞了。

玄都點了頭,見莊頭還不走,不禁好奇道:“還有事兒?”

那莊頭又是一拍巴掌,懊惱道:“哎喲喲,小的真是糊塗,最重要的一件事給忘記了!少爺,府裏的馬車就在外面,要接您回去呢!”

“啊?”玄都吃了一驚,“誰來的?管家?”

“我來的。”有個聲音在衆人身後響起,那聲音渾厚又溫和,還帶着些微的顫抖。

玄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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