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九卷: (11)
也沒修整回來,所以不能長久保持人形,只能隔三差五變回本體修養一番。”
司竹問道:“既如此,我們幫你們變成人形也不妨礙你們什麽,對吧?”
蘭芍連忙作揖:“多謝仙君,我二人求之不得。”
司竹點了頭,也沒再說什麽,嗖的一下就又變回了人形,她落座,衆人看看她的臉,再想想方才所見,又是一陣大笑。
司竹拍桌子:“好啦好啦!別笑了!先做正事!”
司命道:“是不是沒妨礙?”
司竹點頭。
司命打了個響指,對着雙生花一點,口中念念有詞一番後說道:“歸!”
她話音落地,一陣雲霧起,轉眼間霧氣又散,雙生花所在的原地上出現了兩位老人。
那是一男一女。
女的溫婉,上身是一件青緞掐花對襟外裳,下身是一件海藍色軟煙羅錦裙,頭上挽了松松的堕馬髻,白發白眉,面若珍珠白玉,眉眼慈和親切。
男的儒雅,身上是一件芍藥色雲紋暗花長袍,頭上束了一個發髻,簪了一根羊脂玉簪子,直眉柳葉眼,面無棱角,眉目中都是溫潤與優雅。
☆、求錯亂 奪觚之仇
看見這二人的那一刻,司竹和玄都對視了一眼,二人心間驀地升起了一個念頭:倘若他們今後也能如同他們一般,就好了。
三十年後,或者五十年後,她依然俊秀雅致,他仍是溫如言儒雅——最重要的是,他還在她身邊,她還與他相伴。
“小仙幽蘭,見過司命星君,見過竹仙、桃花仙君、扶桑花神。”女子微微福身行了一禮,随之,男子也拱手作揖與衆人見禮,口稱“小仙芍藥”。
衆人倒是沒料到這二人會這般謙和有禮,更何況他們是老人的形态,與衆人行禮實在太有視覺沖擊了。除了司命,大家趕忙站起身,一一自我介紹,回了禮。
司命示意二人坐下,道:“我雖看上去比二位年幼,但卻已有幾萬年修為,受你們一禮也不為過。”她又指指司竹和玄都,“他們二人也有兩千餘年壽命,比起你們短短五六百年仙壽也是綽綽有餘的。”
幽蘭和芍藥笑言:“理應如此。”
玄慧、明潼和茯苓,這才意識到他們三個與司竹三個的不同來,面上不禁帶上了恍然夢醒的怔愣。想到這兒,茯苓倒是忽然想明白一件事,不過因為不确定還是先問道:“司竹小姐,竹仙有幾種?”
司竹聽他開口就知道他要說什麽,不就是調侃自己竹筍的形态嘛,故而回答得擲地有聲:“一種!一種!全天下只有一種!竹子和竹筍都是我!”
茯苓又問:“如果地仙當初修煉成仙了麽,豈不是有兩個竹仙了?”
司竹搖頭:“自然不是,即便他成了竹仙,他的本體也不是竹子,而是人。進一步講,如果到時候天帝同意他接替司掌竹子的事務,我會離開去做別的事情。”
“哦,這樣說就解釋得通了。”茯苓心道,方才扶桑看到司竹變化的竹筍時笑得那般厲害,而她卻在天庭與司竹他們相伴日久,按理說不應該如此才是。那麽原因只有一個,就連見過司竹本體的扶桑也沒想到司竹會變成竹筍。事情回到最初,司竹明知道衆人會嬉笑(實際上,在她變化之前,玄都已經笑得前仰後合了),那麽為什麽還要變成竹筍呢?
茯苓想要問司竹這個問題,卻被坐在自己身邊的玄慧拉住了,玄慧對他微微搖頭,附耳過來小聲道:“別問她了,我告訴你。她是混靈體,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本體。”
茯苓點頭,果然如此,方才他就有這個猜測……只是,混靈體有什麽不好的,為什麽師父要說得這麽神秘兮兮?
茯苓看向玄慧,玄慧還是微微搖頭。茯苓無法,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不解,聽司命星君與蘭芍花神說話。
司命問道:“你們丢了什麽靈器?”
芍藥道:“是一只金觚(gu,一聲)。”
幽蘭見司命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樣,笑着解釋道:“金觚,就是一種盛酒的器具,上圓下方,有棱,容量約有二升。”她見衆人都默不作聲像在失神,以為自己解釋得不清楚,又補充道,“他們人間有位大聖人,名叫孔子的,曾在《論語》中提及——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什麽“觚不觚”,什麽“觚哉!觚哉!”的,大多數人并沒聽懂,不過卻都被幽蘭引經據典來的論據給弄得啼笑皆非了。
“有趣,有趣!”明潼贊道,“這話的意思是說,在觚的形态被改變之後,孔子認為觚不像觚。根本緣由,是因為在孔子的思想中,周禮是根本不可更動的,從井田到刑罰;從音樂到酒具,周禮規定的一切都是盡善盡美的,甚至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注1)
玄都無奈搗搗明潼:“表哥,你不要掉書袋了,我們聽了也不去參加科舉。”
明潼不好意思撓頭笑了。
幽蘭對着明潼感激一笑,道:“這位小公子解釋得很好,我們的金觚,就是孔子所說的那個器具。”她一邊說一邊看看芍藥,面上微微發紅,“當時……芍藥哥哥送我金觚的時候,也是變化了之後的樣式。”
芍藥伸手握住幽蘭的手,溫柔道:“當年,我說,沒有不可違背的定律定例,就連金觚都變了模樣,我們兩個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
衆人:對,你說得很對,說得很好。可是……為什麽要給我們看這麽含情脈脈的一幕。
等這二人結束了互訴衷情,司命終于能夠插上話了:“我知道你們不是一個季節的,有時差,不應該在一起,可是突破重重艱難在一起了,很好,祝福你們。”她一口氣說完,然後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是花神啊,木命,為什麽要用金質器具做靈器?說一句嫌命長是不是太失禮?!”
是啊,衆人也想到這兒了,金克木,這不是自讨苦吃麽。
芍藥被衆人那帶了異樣情緒的眼神看着,也沒惱怒,而是哈哈一笑,略帶得意地說道:“司命星君,這是反其道而行之啊。要不然,您認為我們所謂的沖破重重險阻,是如何沖破的?”
司命竟然被他問得怔住了。
芍藥繼續道:“您也知道,我們只是幾百年的小仙,然而,我愛戀她卻比幾百年還要多。我們二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而後少年夫妻,一起修仙……在最初的時候,我們是通過修道成仙的,分別成了幽蘭花和芍藥花的花神,那個時候,我們的修為很低,一切修煉的靈力來源都要求助于本體——她需要與幽蘭花同時開放、同時休眠;我也離不開芍藥花花期的規律。結果便是——在我盛開的時候,她早已枯萎,而我想要來到她的季節陪伴,可謂是難于登天了。”他垂下頭,面露傷感,想到最初的時候,兩人磕磕絆絆成了仙,本以為能夠長相厮守,卻不曾想到,卻要受到花期的限制,終日不得相見。
幽蘭伸手握住芍藥的手,無聲安慰了一會兒後說道:“當時,我們想着與其這樣,還不如回到成仙之前呢,雖然只有幾十年的短短壽命,卻也能夠白頭到老不是嗎。”
“可是,那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芍藥也嘆。
衆人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态,明潼想不明白怎麽就來不及了?不當神仙當凡人不就是了,他聽說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還沒聽說過反過來的呢。
雪茹也不明白,她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為什麽不行?”
“你想什麽呢。”司命道,“凡人成仙是難得一見,仙人墜落凡塵卻是想都不要想的。首先,成仙之後就有了仙骨了,那仙骨是将肉體凡胎洗筋伐髓後改造得來的,改了就是改了,哪裏還能變回去?真要放棄仙骨,勢必要放棄生命。再者呢,天地萬物皆有因果,你成了仙,多多少少也是承受了因果,如果不還因報果,豈不自食其果?天道又豈能容你?”
司竹伸手取過茶壺,給司命斟了杯茶,笑道:“星君莫要激動,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司命知道司竹是為了緩和氣氛,也沒再議,只是嘆息一聲道:“世人只道神仙好,哪裏知道在其位便要謀其政,有得必有失罷了。”
芍藥苦笑一聲,道:“星君所言不差,在下受教了,當時我們也是被逼得沒法子了,才會打退堂鼓,後來發現此路不通,便去尋了別的法子。”
幽蘭接着道:“一個意外,他發現金質器皿可以改變我們的花期。”
“那不叫改變,那是錯亂。”玄都已經猜到他們做了什麽了,又是無奈又是惋惜地說道。
“什麽意思?表弟你快講講。”明潼忙問。
玄都大體解釋了一下:“金克木,木命之物用金質器皿做靈氣,倒不是說必然會被殺死,而是會造成損傷。這種損傷,包括損耗修為啊,傷害體質啊,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其中自然也有他們這種錯亂花期的情形發生。”想來,當時芍藥發現自己用了金觚之後,忽然能夠在春天與幽蘭同期開花了,頓時喜出望外,之後,哪怕發現了金觚靈器的副作用,卻也因為要與妻子相守而顧不得了。
衆人也是嘆息,嘆息之餘,倒有些敬佩了。幽蘭和芍藥二人,成了仙,面對的誘惑想必不會少了,卻仍然能夠保有對彼此的愛戀和忠貞,甚至不惜遭受種種痛苦也要在一起,實在是難能可貴的。
司命也想到了這些,再開口時語氣倒是沒那麽沖了:“你們也有幾百年了,怎麽還是這般脆弱?”不是有個詞語叫做“孰能生巧”嗎,他們如果真的與金觚打交道幾百年,按理說很可能已經尋摸出破解之法了,怎麽現在還是人形不穩?哦,對了,他們的金觚被金觞盜走了。
“金觚是怎麽被那個裴酽凝奪走的?”司竹也問。
聽見“裴酽凝”三個字,幽蘭和芍藥,面上那一剎那的表情,竟然不是怨恨、氣憤,而是哭笑不得。
“這可奇了,怎麽,兩位花神與裴酽凝有什麽說不得的交情不成?”玄都問道。
蘭芍連忙擺手,顯然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幽蘭道:“哪裏有什麽交情,他們與我們有奪觚之仇。”
奪觚之仇……
衆人:……聽着像是……奪姑之仇……
幽蘭道:“我們後來從成千上萬的金觚中找到了一個最呆的,給他取名為‘觚哉’,相處下來,我們與那觚哉磨合得也不錯,這一切簡直完美得不得了。”
司竹為這句話略作解釋道:“她是說,找到了一個靈智将開未開的金觚,那種程度的金觚既能夠做靈器,又不至于反噬得太厲害。從而,他們就能順順利利同花期而開,同時還能節省些修為繼續修煉了。”
衆人:哦……
“後來呢?”玄慧聽入了神,催促道。
“後來,小觚哉就被金觞搶走了。”芍藥哭笑不得地說道,“諸位也知道,金觚是金質的啊,金觞也是。金觞都不需要多做什麽,只需要勾勾手指,觚哉就被她引走了。”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衆人都無語了。
“不戰而屈人之兵?”明潼唏噓道。
玄都搖頭:“不全是,如果真的是不戰,蘭芍二位不會落魄至此。”再怎麽說,蘭芍也是擁有五六百年修為的小神仙了,還一度成為廟前村的守護神,怎麽可能悲慘到連人形都維持不住?!
對了,守護神是怎麽回事?
玄都還沒來得及問,就聽芍藥補充說明道:“的确戰了,要麽說這個裴酽凝心腸狠毒呢,明明可以不戰,她卻非要攻擊我們,還是用觚哉攻擊我們,我們遭受到嚴重的反噬,受傷頗重,險些一命嗚呼了。”
“這就是你們離開廟前村的原因嘛?”司竹看出玄都所思,替他問了。
“廟前村?你們也知道啊!”幽蘭很是感慨,但卻否定了,“不是,我們離開廟前村的時候是因為受到了懲罰。”
司命一個頭兩個大,她不過是想要知道兩位花神的全部遭遇,卻不曾料到這二人的故事這般冗長,真是叫人……越聽越上瘾啊!以後編命書又有新素材了!
“快将講,你們做了什麽?怎麽會受到懲罰?誰下的命令?”司命道。
芍藥雖然不知道司命為何這般興奮,但還是一五一十地說道:“我們丢了觚哉之後,想要煉制一個新的,所以去了別的深山老林找材料。那得是三四十年前了吧?”他問幽蘭。
幽蘭點頭:“至少三十年了,那時候,在大東邊,有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靈氣充足,山下有個村子,名叫仁善村……”
“啊!”玄慧高聲驚呼起來。
衆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尤其是坐在他身邊的茯苓,被這一下驚得險些蹦起來——他還不如蹦起來呢,這樣就不會坐在地上了。
原來,雪茹家的石凳也不夠,所以玄慧和茯苓坐了一條長板凳,玄慧這麽一起身,茯苓那邊一沉,板凳就撅了起來,直接把茯苓摔了個屁股蹲兒。
“師父,你……”茯苓委屈地看着玄慧,想要問他一驚一乍做什麽卻見玄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問道,“你不記得了嗎?!你師伯!我師兄!玄真!他在仁善村的那些事!”
衆人反應過來玄慧在說什麽之後,盡皆瞠目結舌。
作者有話要說: 注1:金觚的相關解釋來自百度。
☆、同根生 暴殄天物
“有這麽巧嗎?”玄都雖然說着質疑,神情中卻是深信不疑的。不是說一啄一飲自有定數嗎,不是說世間萬物皆有因果嗎,這就是了。當時他們聽到玄真大師說山上無狼,卻能用馭獸符的時候,不是也懷疑過嗎,這就是原因了。
“山中野獸,是不是二位引來的?”玄慧站直了身子,連大肚腩都收回去了一些,恭恭敬敬垂首問道。
“你們怎麽什麽都知道?!”芍藥和幽蘭比他們還要意外,他們之前明明沒有任何交集啊,為什麽自己的一舉一動像是有目共睹似的?
“你們幫助的那位道士,是貧僧師兄。”玄慧感激涕零地說道,“原來當年師兄大仇得報,全是仰仗二位見義勇為。”
幽蘭恍然大悟,連忙擺手道:“應該的,你不必介懷,當時我們也是看不下去了,仁善村那些人太沒有人性了,換了誰也會助那位玄真大師一臂之力的。”
“二位是因為我師伯才遭受懲罰的嗎?”茯苓也反應過來,他們兩位花神,私自召集兇獸導致數人傷亡,無論初衷如何,都是違抗天條了吧,所以才會被貶去廟前村廟神的職位,流落他鄉。
茯苓跪了下來,感激道:“我代我師伯感謝二位成全。”說完就砰砰砰磕起頭來。
玄慧也要磕頭,被芍藥攔住了。幽蘭将茯苓扶起,寬慰道:“往事已矣,說出來就當是個故事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玄慧連連搖頭:“不成不成!我一定要與師兄說明情況,叫他親自過來感謝二位!”
幽蘭笑得溫婉,語氣卻是堅決:“大師乃是出家之人,不該這般在意這件事才是。紅塵事起,紅塵事了,不過是尋常的緣起緣滅罷了,何苦泥足深陷?退一步講,玄真大師以為憑借自己的力量為妻女報了仇,不是很好嗎?何苦叫他知曉我們的存在。何況現在,玄真大師剛剛送走方小雅,正是心情低落之事,大師還是莫要打擾了。”
“剛剛送走方小雅?”明潼聽見這話,禁不住好奇道,“老人家如何得知?”
幽蘭一笑,回頭看看雪茹,方道:“就在方才,我二人曾靈魂出竅去了趟後山,本是打算吸收一些靈力的,卻意外看到玄真大師在送別小雅姑娘,我們避了開去。剛回到了雪茹姑娘這兒,諸位就來了。”
大家合計了一下時間,看來玄真辭別他們之後就去找了方小雅,他應該是想着早些送她走,好讓她早點兒投胎轉世,過上好日子的。
“可惜了……大師一片愛女之情不被人知。”明潼感慨道,如果方小雅能夠知道玄真為他所做的一切,也不算埋沒了這份厚重父愛。
“小孩子家家不要嘆氣,容易老。”幽蘭對明潼道,想了想又說,“你們莫不是以為小雅姑娘真的一無所知?”
“此話何意?”玄慧搶先問道。
就連司竹這邊也一掃頹唐,驚喜看了過來。
幽蘭道:“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我見過那個小姑娘一面,在玄真看不到的地方,那個小姑娘經常眼泛淚光地看他,等他看她了又連忙低下頭或是別過臉去不叫他發現。這麽明顯,我很難相信她是不知情的。”
芍藥也作證道:“小姑娘有時候會無聲用口型叫玄真大師……‘爹爹’。很多次,就在我們避開的那短短一刻鐘功夫,就看到小姑娘叫了五六聲。”
“她……她應該與我師兄相認的。”玄慧喃喃道,但實際上,他說得也沒自信,顯然也是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玄真大師成全小雅美好未來,小雅回報給他一個美好現在。值了。”司竹深呼吸一口氣,說道,“他們都不想讓對方有什麽心理負擔,不說破反而是最好的結局了。”
衆人也都點頭同意。
……
“後來呢?”司命問幽蘭,“你們被誰罰了?天帝?”
幽蘭失笑:“星君高看我們了,我們這種小仙小怪的,哪裏能驚動得了天帝呢,是天庭典獄司的人,他們查到當年召集兇獸的幕後黑手就是我們二人,一道命令下來,我們就失去了廟神之職。”
“從那之後,我們二人便無所事事、四處流浪了。”芍藥攬了妻子的肩頭,笑着說道,“天南海北的,四處走,有精力的時候就修煉一下,沒有的時候就變回原形休眠幾日。也算自在。”
“你們倒是奇思妙想,竟然曉得變成雙生花的模樣。”司命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
芍藥擺擺手:“這可不是我們的首創。”他遙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說道,“ 一兩年前,我們意外結識了一對小情侶,很有意思。”
“不是結識,人家不認識咱們的。”幽蘭溫聲糾正道。
芍藥一臉眷戀,連聲答應:“好好好,你說不認識就不認識,都聽你的。”
幽蘭嗔了他一眼,接過話頭來說道:“将近兩年前,我與夫君有一次修為耗盡,躲進一處花圃裏變回了本體。修整了兩三天後,來了一個書生,那書生在花圃中掃視一圈,就把我給摘走了。”
芍藥連連點頭,面色鄭重,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我們倆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麽湊巧,那書生進了園子,專盯着內人而去了!”
幽蘭連忙伸手扯他袖子,悄悄更正道:“不是沖着我去的,而是沖着幽蘭花而去的。”
芍藥很是不忿:“可是,他當着我的面把你摘走了啊!”
幽蘭無奈地放棄了與他的争執,轉回之前的話題繼續道:“當時我也意外,不曉得他是辣手摧花的,還是愛花之人,正在提心吊膽之際,我注意到他走的方向是那個名叫思美人的青樓,心中放松了不……少……諸位,怎麽了?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玄都想笑卻莫名有些感動的心酸,他抽抽鼻子,說道:“嗯……那兩人是不是一位姓邱,一位姓安?”
幽蘭和芍藥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問道:“你們……是不是有往生鏡?”
“什麽?”司命猛地坐直了身子,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一般,“那不是天帝的東西嗎?你們怎麽知曉的?我們又如何會有?”
同一時刻,扶桑也道:“你們說的那對小情侶就是邱鏡書和安雪茵啊!這麽巧!”
幽蘭和芍藥不知道應該先回答哪個了,好在這幾個問題也不算完全沖突,芍藥想了一會兒,道:“我來理一理吧,當年那二人正是邱鏡書與安雪茵,一個進士老爺,一個花魁小姐。
“邱鏡書摘走了拙荊所變化的那束幽蘭花,我看他面相謙和,不是什麽兇神惡煞之人,懸着的心放下了些許,至少這人應該不會有什麽過激的行為,也不會将幽蘭花毀壞。
“這裏解釋兩句,我們變成花是為了吸收地底的養料,如果離了土地,這個過程就會中斷。不過,向陽吸收養分的通路還是正常的。雖然單一途徑不如雙管齊下來的迅速,卻也能夠保證不會因此喪命。也就是說,只要蘭兒修整好了,就能又變成人形回來。
“只是心中難免擔憂,不曉得他會将蘭兒帶去哪裏,中間會不會橫生變故。可是我當時深紮地下,不能自由行動,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正擔憂的時候,來了一位女子,那女子正是安雪茵。她看到了我,欣喜若狂,将我摘走了。”
說到這兒的時候,邱鏡書還是不解:“奇了,人間三月天,明明不是芍藥花期,看她神态卻明顯是來花圃中找芍藥的……難道她不曉得芍藥應該開在六月份?”
這個答案,司竹這邊的人都知道,玄都便解釋道:“弄不清楚的應該是邱鏡書,他當時與安雪茵表白,說是‘如果卿亦心悅于在下,請将一束芍藥花插在窗臺。如果沒有,在下今後便不再打擾。’你們聽聽,如果他真的分得清芍藥的花期,肯定不可能說這個了,這不是明擺着替對方拒絕自己嗎?”
芍藥恍然大悟,笑道:“也是有緣,竟然被他誤打誤撞了。”
衆人也是唏噓不已:誰說不是呢,倘若沒有芍藥與幽蘭拼盡全力也要相守的努力,邱鏡書的求愛之路必會好事多磨下去了。
“後來呢?”司命問道,她更關心往生鏡的事情。
“哦,那我繼續說。”芍藥道,“那件事雖然有驚無險,但不得不讓人擔心以後會再次發生這種事情。我與蘭兒說,應該想個法子。蘭兒很聰明,是她想到變成雙生花這個法子。果然,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分開過了。”
雙生花的原因解釋完了,芍藥繼續道:“我方才提到往生鏡,是因為你們對我們遇到的人了如指掌,所以想到利用往生鏡可以看到別處的景象。”
幽蘭遞給芍藥一杯茶,示意他喝水,她繼續講。
芍藥接過茶,聽幽蘭道:“看諸位的反應,顯然沒有往生鏡,那是擁有別的靈器嗎?”
司竹幾個将他們與邱鏡書、安雪茵、玄真的關系解釋了一番,幽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果真是有緣。”她又看向司命,“星君好奇我們是如何得知往生鏡的存在吧,說來也巧,我們的觚哉,與往生鏡來自同一塊銅塊。”
幽蘭擡手比劃了一個大石頭模樣的東西,道:“大約這麽大,嗯……銅礦山裏的一大塊銅,被一位上古大神用來做了兵器。餘下的邊邊角角,熔化凝結之後制造了一個圓形的銅鏡,後來被天帝得了。做銅鏡剩下的零碎物件,被抛棄人間,有工匠看到,做了個金觚。”
一番話聽得衆人啧啧稱奇。
芍藥喝了一碗茶就不喝了,他給妻子倒滿茶杯,心疼道:“你歇着,我來說。”
幽蘭柔聲答應了。
這一幕看得衆人啧啧稱羨。
芍藥笑了笑,言語中有感慨也有同情:“這些來歷都是觚哉與我們講的。因為他是人間工匠所造,底料卻是神君用過的靈物,所以結果便是,他有靈智,卻将開未開,混混沌沌,頗有些呆傻。不過,對于這段過往他卻說得條理清晰,大概這是他深刻在骨子裏的驕傲吧。”
衆人想到一個詞:暴殄天物。
如果金觚不是被凡人雕琢,可能不會喪失絕大多數靈氣,那麽他這一生就會完全變了個樣子吧——成為神君的靈器?天庭禦宴上的酒杯?……無論哪一種,都是風風光光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人間工匠,他可能還是被丢棄的一塊破銅廢料,如果等不到慧眼識珠之人,很可能被終生埋沒。
再進一步講,人間的金觚,遇到了蘭芍二人,三者巧合地契合,成全了彼此。
……
就在衆人為金觚的命運感喟不已的時候,司命卻陷入了沉思,想啊想啊,等衆人把《金觚君的第一百零一種人生》都快要想完的時候,司命忽然大呼一聲:“我終于明白了!”把衆人吓得差點兒滋生出一篇《穿越成金觚的日子》……
“司命,你做什麽?”玄都拍着被吓到的小心髒問道。
司命雙目亮的吓人,把桌案一拍,喜道:“我終于想清楚當年的根由了。”她對玄都,提醒道,“你還記得吧,七年前,我和你說,天帝寝宮中的一座往生鏡忽然顯現出烏雲蔽日的場景。”
玄都點頭。
司命興奮得不行:“當時天帝還以為是有人造他的反,公報私仇叫我跑腿查探,我費心費力,中間走了不少彎路,最後才搞清楚原來是人間的皇帝有難,與天帝八竿子打不着。”她語調更高,“我說呢,怎麽好端端的,那鏡子會照到人間啊,今天才明白,原來那鏡子與金觚是同源,觚哉被裴酽凝用來作亂,往生鏡自然會受到感應,表現出來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衆人聽得心服口服,只是卻都表示:“這與眼下什麽相幹?”司命已經查明緣由了,而今知道再多細節也無濟于事了啊。
司命又一拍桌子,震得茶壺茶碗叮當作響,豪情萬丈道:“你們一個個的,不要目光短淺,要聯系上下文知道嗎?!方才幽蘭說了什麽,你們難道就沒聽出什麽突破口嗎?”
衆人苦思冥想。
司竹搶答:“啊!我知道了!兵器!”
玄都也反應過來了:“司命,你是不是知道那位上古大神那件兵器的下落!”
司命笑得前仰後合、笑得震耳欲聾、笑得天地變色……衆人捂着耳朵終于等來一句回答——看她口型,似乎在說:我不告訴你們!哈哈哈!
☆、判官筆 面目全非
太嚣張了!
玄都氣得跳腳:“司命,你怎麽這麽壞!”
司命又笑了好一陣才止歇,她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深呼吸幾口氣,喘勻了呼吸,道:“司竹、玄都,我曾經說過,你們生于天地,命數由天命書寫,不歸我管。那個金觞也是如此。”
衆人都坐正了些,認真傾聽司命的話。聽到這兒的時候,玄都道:“你是說……金觞本身就是一件靈器?”
“不是靈器。”司命搖頭,“準确來說,她的産生,不是為了成為靈器,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金杯子罷了。靈池邊上的靈犀閣,那裏是天帝禦宴之處,靈氣充沛,在那裏,即便你不吃不喝,功力也會得到升華。金觞正是利用這一點偷偷修煉成精的。”
“那你不能改寫她的命運了?”司竹微微蹙了眉頭,“咱們要怎麽收拾她?她現在有多大本事?”
司命鄭重道:“我和你們說個數據吧。自從她下界開始,除了你們認識的那個地仙,人間再無成仙之人。”
衆人大驚失色。
司命點頭直接将這件事蓋棺定論了:“那個蘆葦精,是在遙遠的齊雲山修煉成仙的,齊雲山是道教聖地,是天地之間的通道,仙人下凡和凡人升天都要走那條道。裴酽凝再怎麽無法無天也并不會主動挑釁那裏。但是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靈氣已經所剩無幾了——裴酽凝的本體是金觞,本就是盛放東西的器皿,又得了觚哉,不啻于如虎添翼,她吸收靈氣的速度遠快于天地間正常的靈氣周轉過程。”
司命停頓一下,看看蘭芍,示意道:“如果靈氣充足,他們就不會這麽辛苦了。”
……
衆人靜默,之後,玄都握了拳頭,氣道:“咱們四個,對付不了她一個嗎?”
司命斬釘截鐵:“不能,咱們四個不能,加上蘭芍,也不能;再加上地仙,還是不能。因為咱們不是與裴酽凝為敵,而是與整個人間的氣場為敵。”
扶桑苦了臉:“咱們去找天帝?”
司命翻了個白眼,哼道:“去找他?不成!顯得我志大才疏似的。當時我領命下凡的時候可是立了軍令狀的,如果完不成這個任務,以後怎麽自自在在寫戲本子?!”
司竹忽然聽出端倪來,面上憂愁化作喜悅,道:“星君方才笑不可抑,顯然已經想到破解之法了,不妨叫咱們先聽為快?”
司命撫掌大贊:“司竹,好!知音難覓,我交你這個朋友了,以後我可以免費借書給你看!”
司竹失笑,玄都撇嘴。
“不知星君有何高招?”玄慧虛心請教。
司命笑彎了眼睛,喜道:“我要改寫裴酽凝的命運!”
玄慧怕不是因為司命在敷衍自己,傷心道:“方才星君都說了,金觞生于天地間,不能……”他沒說完就被玄都一嗓子打斷了。
“司命!”玄都興奮道,“你手中有那件兵器對嗎?!是不是?!”
司竹緊接着說道:“你的筆!”
司命一直點頭,聽司竹揭曉了謎底更是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