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自救
陳姍姍被打懵了,一向聽話的婢子露出爪牙,她不知該做什麽樣的反應。
婢子又輕輕問了一句:“小姐,你喝不喝?”
陳姍姍愣愣地看向婢子,只看見,柔柔雙目深處,寒冰一點點凍結上來,宛若深潭,死氣沉沉。她抖了抖,想起昏迷前她把婢子推向那兩個男人,想必婢子已經被……
陳姍姍也不是毫無良心的人,只是沒有克制力,太容易被各種情緒上頭。那時的她被恐懼引導,一心自保,就把婢子推向了萬丈深淵。
難怪婢子會反常……
挨了兩個巴掌,陳姍姍混沌的腦子清明了一些,生出縷縷愧疚,但很快,就被新一輪的恐懼替代。
婢子一定很恨她!
她不能發聲,無法為自己争辯,還不是任人搓圓壓扁?所以婢子才會如此大膽,便是她因恨殺死自己,再推到人牙子身上,又有誰知道呢?
陳姍姍害怕極了,生存的意念一面壓倒,她看着婢子捧到眼前的湯碗,唇微微打顫地貼上去,兩口并一口地喝完碗中的菌魚湯。
婢子彎出一抹笑,把碗擦幹淨,遞還給馮知春,“馮姑娘,你再來一碗吧。”
湯罐中的湯快見底了,馮知春全倒出,也沒比前兩碗多上一點。
“我不餓,正好三碗,一人一碗。這一碗,是你的。”馮知春端過去,不許婢子推讓。
婢子抿抿唇,頓了一會兒才擡手去接。
她喝的很慢很慢,一碗幾口就能喝完的湯,在她這裏,好像變成十幾口都喝不完。
待她喝完,把碗一擱。船身忽的一震,湯碗立即打了個旋在船板上來回滾了幾下。只聽船頭的男人“嘿”出長長一聲,似使着勁,劃水的聲音就傳進三人耳中。
陳姍姍有些慌:他們、他們要去哪裏?不是要等天黑才啓程逃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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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子冷靜許多,她輕聲問馮知春:“馮姑娘,他們這是?”
馮知春一指抵唇,婢子了然,彎眼點了點頭。
馮知春看她,道:“你當多笑笑,笑着多好看。”
婢子一愣,笑意頓在臉上,她有些吃驚有些無措,眨眨眼,垂下頭,唇角的笑意慢慢退去。
船不停變動方向,船身晃動的越來越厲害,感覺得出撐船人焦躁的情緒。
如此折騰了一段時間,船終于停下。草簾被男人氣沖沖扇開,他指着馮知春,氣急敗壞道:“你,出來!”
婢子看到男人的臉,方才那事的痛苦一瞬間排山倒海而來,她身子猛地一顫,下意識就抓住了馮知春的衣袖。她雖然明白馮知春能夠自保,可心裏實在惶恐。
馮知春給婢子一個安撫的眼神,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婢子沒有松手,而是仰起頭,對着男人道:“我……我也要一同出去!”看到男人蹙眉,她縮着肩膀又低下頭,“……我不要和她兩個人待着……”
男人看了眼婢子,又掃了眼陳姍姍,冷着臉點點頭。
三人到船頭,見另一人立在船頭最高處,擡手遮光,四處張望。那人聽到身後動靜,回身就開罵:“這奶奶的是個什麽鬼地方!”
他們撐船在水植中繞來繞去,雖然沒有遇到死路、被水植纏上這樣的事,卻是繞了半天繞回到原處。
看着那根被他們削斷的拴船的繩子漂在水面上,二人臉色十分難看,這還不如遇到死路、被水植纏上呢!
去船篷喊人的男人推了馮知春一把,在船頭張望的男人扯住馮知春的胳膊将她提到跟前,手中刀尖寒光閃爍,“女人,給你個機會,倘若還是出不去,小心你的臉!”
馮知春往前挺了挺,離刀尖更加近,道:“我跟着老漁民來這裏還是許久許久前,如今這裏又有變化,便是我記憶再好也難保有走錯路的時候。這張臉是我的本錢,我要是選錯一次路,你就要弄花我的臉?那還不如現在一刀了結我算了!”
男人仔細看她臉上的神情,咋下舌,把刀收了回去,威脅道:“好好找路!”
馮知春被推上船頭的最高點,她挺直身,衣擺在風中微微翻動。先粗略環視一圈,望不盡的綠中泛黃的水植。還好她是背對所有人,才能放心地皺眉惆悵:她又哪裏知道路在何方……
若說她認識的人中,誰有這般能耐,能于陌生之境尋處出路,怕只有楊瑾一人了。
如果他在這裏,他會如何做?
馮知春在緩緩涼風中閉上眼,把自己代入那樣一個環境中,把自己代入楊瑾這的思維中。
——“不是我心細,是你們太粗心。”
面對衆人的誇獎,這是楊瑾最常說的話。別人只道他謙虛,卻不知他心裏當真這般想:許多時候,都還談不上“心細”二字。線索躺在那裏,一眼就能看見,可許多人視線大開大合,看了一眼,是匆匆掃過的一眼。眼中虛像生,萬物不過心,粗心至極。
馮知春立于虛幻之境。
還是那一葉扁舟,她還是站于船頭,四周萬物如隔水看花,虛虛晃晃,歪歪扭扭。
她轉過頭去,青年并肩而站,目光鎮靜,容顏如玉,
“楊瑾,若是你,你會怎麽走?”
又好像回到了以前,楊瑾時常借着與孩子們說故事來見她,有時候,若公堂上發生什麽有趣的案子,孩子們也會纏着他說。
只要是無須嚴守實情的案子,楊瑾便會依孩子們的意思,講給他們聽。
講到緊張處,他常常會停下來,問:“若是你們,你們會怎麽做?”
有一回,馮知春反問他:“若是你,你又會怎麽做?”
楊瑾淺笑。
他面目表情時,看上去冰冰冷冷,拒人千裏。可當他笑起來時,又如沐春風,春花飛舞。
他道:“我嘛——我會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一遍。若有需要,再統統做一遍。”
幻境中,青年沒有看馮知春,他遙看遠方,擡起手,指向那歪歪曲曲的景象。
——“路只有不停去走,才能找到出口。”
馮知春閉上眼再睜開眼,幾息之間。她細細地,一點點地将船身周邊水植都看了一遍。而後她指着一個方向,道:“走這邊。”
身後一人道:“那邊我們剛剛走過,不通。你是不是唬哥倆?!”
馮知春回頭看身後人,指着那個方向堅定道:“我說走這邊,信不信由你們。”
大概是她表現的太有信心,而受了前一次挫敗的兩個男人罵歸罵,還是撐船往馮知春指的方向劃。
船走的很慢,每走到一個拐角,馮知春都讓船停下細細觀察。人牙子先前繞了幾彎,留有痕跡,若遇到,她便往反方向走。她運氣極好,如是行了一段,走的很是順利,沒遇到死路或轉回原地。
可她低估了這片水域的大小,雖未遇到死路,卻不代表走的就一定是活路。迷宮一樣的水路,曲曲繞繞,有時候遇到死路或許比茫然不知盡頭要更好。
兩個男人輪流撐船,也經不住這樣七轉八繞耗費體力。
“你到底會不會帶路?是不是耗哥倆好玩?!”一人癱坐在甲板上,呼呼喘氣,罵咧道,“爺警告你!別想什麽花花腸子!要是再出不去這鬼地方,哥倆丢你去喂魚!”
馮知春僵着臉,她也快到極限了。
能走出這麽遠,全是她運氣好。一路上她能拖就拖,拖了不少時間,可這個鬼地方,還真是一點人煙都沒有啊……這樣的地方,救援的人真的找得到嗎?
他們大海撈針。
她們孤立無援。
馮知春深吸口氣,想好說辭,轉回身準備解釋,卻見婢子端了兩碗清水,巧笑嫣嫣地湊到兩個人牙子身旁,“兩位爺,喝點酒緩緩身子吧。”
男人問:“這酒……”
婢子有些不好意思,垂下頭道:“我看到你們把酒袋扔在那,就擅自主張……可別……可別怪我……”
靠近婢子的那個男人,擡手摸了把婢子的臉蛋,“聰明!”而後端過一碗給另一人,“喝口酒再說!”
兩個男人碰碗,仰頭喝盡。烈刀子似的酒自喉嚨咕咚順下,在寒冷的冬日裏燒出灼灼火焰。二人還未擦嘴道聲痛快,面色忽都變得古怪,雙雙掐住自己的脖子幹嘔,手中的酒碗摔落,四分五裂。
“你……你……你……”一人掙紮着抓住婢子,聲音嘶啞難聽,雙目血紅瞪大,卻遲遲說不出下一個字。
婢子低叫一聲,抓起船板上的碎碗片,擡手用力一劃。抓住她的男人手背上立即多了一道深口子,吃痛一下,甩開了她。
另一人緊跟着撲上前來,馮知春三兩步沖過去,掏出小刀,咬着牙對那人的手猛力一刺,婢子也亂舞碎碗片,在那人臉上劃出幾道血口子。那人想喊叫,一用力嗓子似撕裂般疼,他往後退了幾步想拉開距離,不料船一颠,他腳下不穩摔倒,後腦重重磕在船篷的頂棚骨架上,太過用力,加上啞藥的效力,暈死過去。
馮知春和婢子松口氣,又想起還有一個人,趕忙轉頭去看。卻見那一人也暈死過去,他旁邊站着抱着爛木桶陳姍姍,只是,爛木桶更加爛,桶肚桶底都破出個窟窿。
陳姍姍有些尴尬又緊張,張了張嘴也發不出聲音,瞟了她們兩人幾眼,把手中的爛木桶往旁一丢。
三個少女把兩個男人拖進船篷,用原來綁住自己的繩子綁住兩個男人。
做完這些,走出船篷,又是面面相觑。
馮知春看着四周的水植,面容有些慘淡,“接下來……我們或者等別人來救,或者想辦法自己出去。”
陳姍姍沒有動,婢子則拿起船槳,道:“我家原來就是打漁的,只是幼時遇上災害,不得不……我小時候在水邊長大,也跟着出過幾次船,雖然沒什麽經驗,但聽我爹說過不少……”
“對付這樣的水植,繞過去也可以,其實還有另一種辦法……”婢子探出身去,手中船槳輕巧選了幾個角度,或壓或撥船邊的水植,船身随着她手中船槳的帶動,直直從水植上碾壓過去。
馮知春:……原來還有這樣簡單粗暴的辦法啊!
婢子扔了一根船槳給陳姍姍,“小姐,別站着,過來幫忙。”
陳姍姍挪步過來,心不甘情不願。
馮知春與陳姍姍按照婢子教的方法,三個少女輪流撐船,不知不覺又行出許多。周邊的水植漸漸稀少,離破圍已不遠。
然,經此一番,三人都用盡了力氣,再也使不上勁,三人靠背而坐,慢慢恢複體力。
風輕拂。
鳥盤旋。
摻雜些微不同在其中。
馮知春眉頭一跳,仰頭看去,後又起身往回望,只見遠遠游來兩支漁船,漁船上的人看見她頗為興奮,揮着手,嚷叫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終于等到了!
馮知春心頭一喜,回身對婢子和陳姍姍道:“是楊瑾他們!他們尋到我們了!我們有救了!”
婢子和陳姍姍也面露喜色,一同起身走到船邊去看。婢子将自己的方法告知給楊瑾他們,船上的漁民天天和水打交道,加之還有楊瑾、馬钰瑛這樣的聰明人在,很快就掌握了訣竅,過來的速度更快了。
在這樣歡喜的時候,有些東西注定容易忽略。
三個少女并不知道,在船篷的兩個男人已經悠悠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