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臭豆腐
馮知春來時,懷抱一個壇子。現在她把這個壇子重新抱出來,擺在桌上。
桌的上空圍了一圈腦袋,都好奇地看着這個密封的嚴嚴實實的壇子。
“這裏頭裝着什麽?”
馮知春露齒輕笑,道:“這裏頭的食物氣味濃得很,味道嘛,讓人又憎又愛,你們頭回見,未必接受得了,還是先把鼻子捂嚴實些吧。”
“這還能把人香暈?”
“能不能香暈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揭蓋你們一定會躲得遠遠的。”
見大家半信半疑,馮知春也不再多說,手指拉着封蓋布一扯,一股濃郁的味道随之溢出,所有人面色一變,果真捂住口鼻用最快地速度逃到一邊。
“這……這是什麽?”
“這味道未免太……太……太臭了吧!”
“馮姑娘,你還是把蓋子蓋回去吧……”
馮知春依言蓋回蓋子,轉頭對楊瑾道:“瞧我先前怎麽說的,這行不通。”
楊瑾很是遺憾:“那真是可惜……”他搖搖頭,又搖搖頭,“可惜,你們本可以嘗到颠覆所想的美味。”
王炳手在鼻前揮了揮,道:“确實颠覆所想……這味道,能有多美味?你唬誰呢!還是讓李常娘給做些普通的吃食吧!”
楊瑾看看算命先生,欲言又止,頗是為難。只見算命先生擺擺手,徑自收拾起東西來,動身要走。
“先生,留步!”楊瑾喊住算命先生,又扭頭對着王炳三人道,“你們認識我這麽多日,可見過我诓過你們?你們總該信信我的為人。”
王炳三人面面相視,皆是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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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瑾一本正經,十分誠懇。而在李常家人眼中,只覺得這張俊俏面皮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李常家人心懷鬼胎,自然沒有關切家人安危的心态。楊瑾看似誠懇實則強硬的行為,讓李家人很不安。楊瑾是沒有诓過同僚,可他會對犯人使的詐還被說書先生津津樂道着呢。楊瑾破案的威名不是虛的,萬一被他看破他們的計劃……
李家讓李常裝昏迷,是想多博些同情,多從春風樓那裏撈些賠禮錢和藥費。雖說姐兒翠雨已死,李常便是此案的唯一知情人,案情任他說方說圓,但各種原因,他們還是走了這一步。
哪知負責此案的捕快頭腦愚笨,縣令态度不明遲遲不斷案,春風樓又是根難啃的骨頭,李常爹有些悔了,可撒出去的謊言不好收,只好硬着頭皮往下走,最近方才計劃挑個适合的日子讓兒子蘇醒過來。
楊瑾的出現,把這個計劃提前了,且讓李家很是被動。
畢竟,主動蘇醒和被動蘇醒,其結果是不一樣的。
李常爹與妻子偷偷遞了眼色後,深深看了“沉睡”着的兒子一眼。楊瑾今日的行動叫他有些竊喜,這不正給他們找了個極好的理由麽,只希望兒子可以牢記他的話,挑好時間“醒來”。這些年家裏吃穿不愁,兒子過得無憂無慮,難免被他們夫妻倆寵的有些嬌氣,長成現在的中正裏歪。
可他哪裏知道,自家兒子也是個豬隊友……
且說王炳三人最後默許了楊瑾的做法,官爺都沒意見,底下的平頭百姓更是不敢反駁什麽。
于是,油鍋又燒熱起來。
除了楊瑾、算命先生外,衆人皆掩着口鼻,站在十步外看着馮知春忙碌。
只見馮知春将筷子伸入壇中,從裏面夾出一塊黑中泛黃的方塊食物,放入已滾滾翻騰熱氣的油鍋中。
待鍋中的方塊食物經過油炸鼓起,撐着圓圓的肚子,馮知春把它們撈起,盛入早準備好的湯底中,笑眯眯地招呼大家來吃。
先前在油炸的過程中,一股說不上好聞卻意外吸引人的味道從鍋中飄出,叫圍觀的衆人有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這難道是久聞香覺臭,久聞臭便覺香?
竟……還真有些想吃了……
在楊瑾的帶領下,王炳三人也用了筷子。官爺都吃了,老百姓又哪敢不吃?于是,一群人圍着桌子,一個個抱着碗筷,埋頭吃得香。
大抵是加了調味,原先那股臭氣變得稀松。而這臭氣也就是聞着臭,食物吃到嘴裏,卻無什麽異味,味道也是往常不曾嘗過的。
馮知春對衆人的口嫌體正直表示理解,畢竟臭豆腐這種食物,她也是從抗拒到喜愛,明白獨屬于它的魅力。
所以當楊瑾提出想要“味道濃郁”的食物時,她第一個想到的不是炖肉那些,而是臭豆腐、螺蛳粉……既然是用來引誘李常的,新奇的食物自然會更好一些。
臭豆腐的味道飄往四周,引的鄰裏也拍門來問,馮知春便把多餘的分食給他們。日後,臭豆腐在百福樓挂牌出售,還引來了一輪小熱潮,讓馮知春和馬老板好好又賺了一把。
一群人圍着鍋爐吃喝聊天,确實應了先前楊瑾的意思——要吃的熱鬧,吃的有人氣。
等吃完,也不見李常醒來。楊瑾倒是不着急,又指揮着人把李常給擡回屋裏,然後與李常家人道別,說罷一些可有可無的叮囑,便拉着一群來做客的離開了。
李常家人回到裏院,無不是身心疲憊。
屋門吱呀一聲打開,李常從屋中走出來,“他們走了?”他于清爽的空氣中活動了活動筋骨。
李趙氏忙上前推搡他,責問道:“你怎麽出來了!”
李常滿不在意,“瞧你大驚小怪的,那群人不都走了麽,我還不能出來透透氣?我可被折騰了這麽久!”
李趙氏道:“他們才剛走,誰知道會不會又回來。”她轉頭看公婆,“是不是,爹,娘?你們也覺今天很是奇怪吧。”
“他們想用計詐常兒。”李常爹捏捏鼻梁,“好在常兒沉得住氣,沒被他們抓住什麽把柄,還讓我們得了個絕好的理由。”
李常不是笨蛋,自然懂這理由指的是什麽,眉色立即飛揚起來,興奮道:“可算熬到頭了!哼!那女人真是個衰星,盡讓我受吃力不讨好的苦頭。早知如此,當初……”
李趙氏聽到丈夫提起翠雨,眼神頓時有些怨念。
李常爹道:“你先把自個收拾收拾,咱們再商量下對策。等你‘醒’了,縣太爺定會傳你上堂。”
“好說。只是……”李常摸摸肚子,“方才那小廚娘做的吃食可還有剩的?”
李常娘剜了兒子一眼,罵道:“就知道吃,要不是你吃喝玩樂的名聲都傳外頭去了,楊官爺能用這招來引你?”
被罵,李常面皮上也不痛不癢,反倒笑嘻嘻地道:“娘,吃飽了才有力氣想事情啊。春風樓的老鸨精明着呢,她死不肯松手把這案子了了,說不定手中捏着什麽事呢。我不得好好回想回想,把話說得滴水不漏?爹,娘,等我‘醒’了,可就成為衆矢之的的對象,到時候,你們也不心疼我?再說,萬一我說錯什麽,受苦的可不是我一個人吧……”
李常爹娘聞言臉色陰郁,二人對視一眼,李常娘朝廚房指了指,道:“你這傻孩子,爹娘怎麽舍得你吃苦呢,娘剛剛兇你,不過是要你收斂收斂自己。那小廚娘做的吃食還剩些在廚房裏,你想吃,便自己去吧。”
李常進廚房不久,便聽裏頭傳出瓷碗碎裂之聲。
“怎麽了?!”李常爹娘與李趙氏趕忙奔來,卻見廚房內有個高大人影制住李常的身子,光線随着門開漏在這人影身上,照亮他的面容,叫所有人都吓白了臉——正是王炳啊!
“确實如楊瑾所說,李常,你果真是醒了!”王炳冷冷道,扣住李常胳膊的力道随着怒氣加重幾分,李常立即嗷嗷叫起來。
李常爹哆嗦道:“王、王捕頭……你……你……”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王炳哼了一聲,道:“瞧見你家窗戶開着,便順道替你們關上。”
廚房靠牆的唯一一扇窗戶果然松松合着,窗外便是圍牆,王炳正是翻過牆從窗戶潛入,在廚房守株待李常這只兔子。
王炳是個有着柔軟心腸的漢子,李常這案子交到他手上,他瞧李常爹娘傷心欲絕,心中不忍,盡心盡力想幫李常讨回個真相、公道。他腦瓜雖不好使,但當捕頭多年,職業敏銳性還是有的,他隐約感覺出違和感,又想不出是哪裏,只好求于楊瑾。
楊瑾查出這個結果,最難受的,正是王炳。
在王炳制住李常後,其他兩位捕頭與楊瑾也重返李家,李常經受不住壓力,老實交代了企圖利用李常昏迷訛錢的計劃。
春風樓對此事不想再提,而已故的姐兒翠雨,身為一個賤籍,李常咬定是翠雨給他□□要他共赴黃泉,最後真相如何也不了了之。
她的死亡如草芥,劃過衆人的河流,只劃出微不足道的一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