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雨天
李常和翠雨的案子還有個後續。結案後不久,李常家便流出鬧鬼的傳聞,傳聞入夜後,便有白衣女鬼的身影在李常眼前飄行哭泣,哭聲凄凄慘慘,叫人毛骨悚然。
這一回,李常是真的病倒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帶李常的家人,出門時精氣神也很差,看着不似假裝。因着先前李常家的做法,旁人對他們也并不同情,只當多了些談資。
春雨綿綿的三月翩然而至。
樹木的枝條被新生綠葉擠得滿滿當當,春寒已去,氣溫回升,山間林野中不少鮮菌悄悄生長。
山林的珍寶數不勝數,常見的春筍、香菇、木耳等都是美味的食材。
馮知春估算着溫度、濕度,挑了個不錯的天氣,把自己打扮成土裏土氣的村婦,背着一個竹簍上山采菌。
楚雲擔心她,原本打算一道去,偏巧來了葵水,被馮知春硬留下看家。去年人牙子事件留下的後遺症,令楚雲對獨身一人或是健壯的男子都有些本能的抵觸。萬幸的是,楚雲破完璧之身,并沒有懷上身子,不然亦不知今日會如何。
馮知春的目的地是城外西邊一座矮山,這是座野山,山中有不少野禽,常有人來捕獵。不過正值春末,野禽還沒養肥,獵人們并不會出動。
一路上沒碰到人或野禽,馮知春樂得清靜,原計劃一天的活過了晌午便做完了。
沿着山泉的方向走,馮知春尋到一條溪流上游稍作休息,順便吃午飯。太陽曬得人昏昏欲睡,忽的不遠處的灌木叢窸窸窣窣一陣響動,将她的瞌睡蟲趕得無影無蹤。
她趕忙抓住用作打蛇的木棍,宛若驚弓之鳥。待看清翻開叢叢灌木走出來的人,她瞪圓了眼睛,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那人也看見她,亦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你怎麽在這?”
聽到人聲馮知春才緩過神,答道:“這話該我問的,馬少爺,你不是雲游去了嗎?”
不錯,在她面前這個一身粗布衣裳,頭發随意紮着,腳上穿草鞋,臉上幾道土灰印的人,正是馬钰瑛。
“你……是在這山中待了多久?”模樣才能如此邋遢……
馬钰瑛臉上閃過不自然,“不久……你一個姑娘家怎敢一人跑到野山來?萬一有個好歹……”
Advertisement
“這時候山上哪有人,野禽也瘦弱着呢,我今日就碰見你一個大活人。”見到熟人,馮知春緊繃的情緒松懈下來,拿出随身帶的饅頭和水,招呼馬钰瑛來吃。
馬钰瑛猶豫片刻,還是走過來,坐下抓起一個饅頭吃。
“上次那事還沒萎了你的膽子?楊……你家裏人怎不攔着點你?”他瞧馮知春大大咧咧,對他全無戒心,心中一陣發悶又有些歡喜,煩的他蹙起眉頭,“你一點也不像個京城來的大家閨秀。”
“你也一點不像個富家公子。”馮知春不甘示弱,道,“家就在山腳卻不回去,要在山裏做半個野人,難道是什麽修行?”
馬钰瑛啃着饅頭不說話。他是因為心煩意亂才去雲游,結果出城沒幾日又心神不寧地回來,繞着城門硬是拉不下臉回去,最後跑到這座野山上打打獵,靠獵戶好友接濟過生活。
這些事他不好意思說,之所以不回家也是怕他老爹問東問西,萬一自己的心意被發現,老爹必定又會攪渾水。
與世隔絕的日子,某些不由自己控制的情緒滋長,他再遲鈍,也明白那是什麽。
他自由慣了,娶妻生子對他來說是一種束縛。以前接觸過的女人,江湖兒女,露水情緣,各取所需,當不得真。等真要當真的時候,他已不知如何當真。
馮知春見他心事重重,只當他遇到了什麽人生的瓶頸,善解人意沒去打擾。
坐了一會,風中的味道變了。
馮知春擡頭,原是薄雲遮日的天現在已壓下綿綿的陰雲,竟是要下雨了。
好在她準備周全,帶了把竹傘。正猶豫着要不要邀請馬钰瑛一道避雨回城去,馬钰瑛瞥了眼她的傘,道:“山中枝葉繁多,你這竹傘有跟沒有一樣。”
一句話把馮知春的好心好意給堵了回去,馮知春氣鼓鼓道:“那你便當沒有,淋雨好了!”
馬钰瑛輕笑了一聲,灰撲撲的臉終于找回了原來風流倜傥的感覺,“你若不趕緊下山去,那停雨之前,你都走不了了。”
過了半刻鐘,馮知春終于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真是春天的天孩兒的面,她原以為只是綿綿細雨不足為提,哪知幾分鐘內綿綿陰雲便翻湧成了烏壓壓的黑雲,間雜着沉沉悶雷。頃刻間,滂沱大雨就傾瀉而下,縱然竹傘在手,也要被淋成落湯雞。
這短短的時間裏,她又怎可能從半山腰飛到山腳去呢?
“跟我來。”馬钰瑛帶着她穿過草叢高樹,趕在雨勢變大之前來到了一間小木屋前。
任何一座有獵人打獵的山,都有一兩間這樣的木屋。
木屋陳舊,邊角張着許多蜘蛛網,看樣子許久沒被使用。
“這是我朋友常用的,冬春他不上山,所以髒亂一些。”馬钰瑛解釋道。他因這間木屋位置較低,怕碰到進山的人,這些日子都住在位置更高的木屋中。
雨點密密麻麻落下,倆人以手臂擋頭,慌慌張張地跑進木屋。
推開門,一股腐壞的黴腥味撲面而來。
馬钰瑛皺眉揮揮濕漉漉的袖子,心生怪異。屋內光線不好,勉強視物,便将門完全推開也無法觀屋內全貌,只能見深深淺淺的輪廓,配着雷鳴更添幾分詭異恐怖。
雨勢愈大,馬钰瑛壓下心中怪異,道:“裏頭黑,小心些。”讓馮知春進屋避雨。
因為倆人都沒有能生火的東西,在屋裏兩眼一抹黑,又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僵在兩處,一時無言。
“這個時候獵人就上山了嗎?”馮知春打破尴尬的氣氛。
屋內始終有一股腥腐氣,卻不見動物的屍體,想來是獵人在此宰殺過後遺留的味道。
陰暗處,馬钰瑛淡淡應了一聲,人影晃動兩下挪到另一邊,伸手扯了什麽一下,聽“刺啦”一聲,一個圓圓的東西咚咚滾落下來。
那是什麽?
馮知春彎腰想看,馬钰瑛喊道:“馮知春你別看!”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霹靂而下,破開層層黑雲,照亮一剎那的木屋。
馮知春瞳孔猛縮。
那是什麽?
一個人頭!
它雙目瞪圓,口大大張開,似死前經歷過極大的恐懼,表情定格在難以置信的驚恐瞬間。
馮知春吓得臉色慘白,全身發冷發軟,巨大的驚駭貫穿身體,破喉而出。馬钰瑛沖過來,攬住她的肩膀,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強行将她翻了個身,躲到一團黑暗中。
“別怕,別怕……”
馬钰瑛輕撫馮知春的背,手掌之下,女性瘦小的肩、柔軟的背脊正瑟瑟發抖,惹人生憐。
馮知春發出短促的呼吸聲,機械地配合馬钰瑛的聲音調整呼吸和心跳。她如何也沒想到,本來上山高高興興采新鮮的食材,竟卷進如此恐怖的事件中。
“那人……”
她閉上眼,電閃雷鳴一瞬間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五官揮之不去,她恐懼地想哭。她用力咬着唇,想靠疼痛強行讓自己鎮定,卻仍舊哆哆嗦嗦吐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馬钰瑛心生可憐,也不顧什麽規矩,将她抱進懷中。他照顧着馮知春的情緒,一邊慢慢挪到窗邊,砸開窗戶的拴鎖。風呼嘯灌進來,雨水很快就把窗臺打濕,斜斜打進屋內。接着,他又帶馮知春躲進靠近窗戶由層層粗糙捕網隔開的狹小空間。
“這裏不見得安全,雖對你不敬,還請你勉強在這待會,我也好護你周全。等雨停了我們立即下山。”
這實在不是君子作為,馬钰瑛心道。
雖說他的做法挑不出錯,這裏死了人,他們并不知道兇手是不是還在附近徘徊,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地方,兇手大概也不知這裏被人發現,等天氣好轉,他倆走近道,下山速度也更快一些。
他也知道自己那點小心思,能有這樣與馮知春獨處的機會,這樣親密的距離,為何不好好利用?
在馬钰瑛的安慰下,馮知春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我們得去報官。”
“可我們連它是誰都不知。”
“我知道。”
馮知春雙手交握,停了很久才繼續道:“我知道他是誰……他……我不久前才見過他。他名叫李常,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裝病……”她簡單說明翠雨案的始末,“誰能想到,他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