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番外2-2 雀

她懵然地擡頭,看到的是保持扇人動作的蘭心,蘭心身後,是驚慌失措的小楊瑾。

蘭心冷冷道:“沒挂牌的姑娘動不得,公子你是喝醉忘了規矩吧?”

那客人顯然懵了,半響反應過來,臉色紅中發黑,隐隐有暴怒之跡。

這邊動靜一大,立即有丫頭或小二飛快去打報告。雀兒被蘭心藏在身後,視線放遠,就見老鸨扭着腰肢似風如火般往這邊趕來。

她心道不好,私下拉了拉蘭心的衣袖。

蘭心懷孕又生養孩子,旁人都說她有老鸨的偏寵,雀兒卻知道私下老鸨對待蘭心的态度越來越差,有時候看着更像忍耐,也不知道蘭心用什麽法子讓老鸨對她一再破例。

就算如此,為她為小楊瑾為蘭心的處境,她都不希望蘭心和老鸨的關系惡化下去。

不知是不是蘭心也看見老鸨趕來,立即彎腰扶起醉酒的男人,巧笑嫣嫣,好像剛才那狠狠的一巴掌是酒醉出現的幻影。她哄了哄,男人立即就把不愉快抛到腦後去了。

老鸨見事情解決,勉強沒有發作。見蘭心把客人帶走,她叫住雀兒,圍着她看了一圈,在雀兒即将僵化的時候,皺眉罵道:“自己才幾斤幾兩,就學會勾人了?蘭心教得好啊!再有下次,打斷你的腿!”

雀兒抖了抖,喏喏稱是,心中卻生出一股異樣來。

後來她偷偷用蘭心的銅鏡端詳自己的臉,被蘭心發現好好取笑了一番。“這樣的事情日後怕只多不少,你可要好好記得我的恩情。”蘭心沖她打啞謎。

……

又過了幾年,消失的楊鄉紳終于托人送信過來。

蘭心看過信,露出了然的笑意。她讓雀兒把信拿去燒了,事關小楊瑾,雀兒還是偷偷看了一眼。

信中大意楊鄉紳的正房妾侍屋中都無男丁,眼見楊鄉紳年紀越來越大,楊老太太終于“想”起外頭還有個孫子,想接回來。

她躲在角落看信的時候,小楊瑾正蹲在旁邊安靜地看螞蟻搬家。她一低頭就看見小男孩柔順的黑發,圓圓的腦袋看着就讨人喜歡,順手就揉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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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楊瑾的腦袋被她的力道轉了個轉,暈乎乎擡頭看她。

她看着這個漂亮的小男孩,心想他還是與她有不同未來的,心裏又是不舍,又為這不同生出一些妒忌來。

蘭心和楊家做了筆交易:蘭心續了楊家的香火,楊家不想讓旁人知道這孩子是私生子,給了她一大筆封口費。

蘭心接過那口沉甸甸的箱子,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她看着她的兒子,綻放一個生他以來最甜美的笑容,親昵地拍拍他的頭,道:“跟了你爹,要好好聽話。”

小楊瑾睜着如墨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又把視線挪到她懷中的箱子,問:“你是要賣掉我嗎?”

蘭心的笑容僵了僵,放在小楊瑾頭上的手興味闌珊地滑下來,擰了把孩童特有的光滑臉蛋,低哼一聲,嘟囔着:“實在是不可愛。”

小楊瑾輕輕又問:“這樣做,能讓你開心嗎?”

蘭心随意地點點頭。

小楊瑾忽然擡手抓住她的裙擺——以他的身高,只能抓到那裏——眼睛周邊泛着淺淺的紅,“娘,那我走了。”

蘭心怔了下,張開嘴唇又說不出什麽,面色複雜道:“不許哭。”

小楊瑾點點頭,又看了眼蹲在他身邊替他整理衣裳的雀兒,輕聲道:“雀姐姐,我走啦。”

雀兒心頭揪着難受,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去。

小楊瑾轉過身,步子走得很穩,頭也不回地上了回楊家的馬車。

……

小楊瑾離開後的日子,雀兒有時候會回想起他,待日子越過越久,腦中的記憶終究抵不過時間,變得稀薄起來。

蘭心得了一大筆錢財,卻并沒有離開,每天依舊打扮的花枝招展去侍客。

雀兒五官長開,騷擾她的客人越來越多,直到一天一位客人擲了額度不小的銀兩,氣勢洶洶定要買下雀兒的一夜,這人在城中是個有頭有臉的,便是蘭心也護不住她了。

老鸨把雀兒叫到屋裏,面色複雜地打量她,問道:“你是我看着長大的,這件事就看自己的意思吧。”

雀兒沒想到老鸨會說這樣的話,那銀兩可不是小數目,換個丫頭的一夜,真是昂貴到不行。

她垂下睫毛,看着腳前的木頭地板,輕輕答道:“雀兒願意。”

老鸨沉默了許久,才嘆道:“這是你自己選的,莫要後悔。”

之後,蘭心問她為何這樣選擇,她只道:“大概是女兒随母吧,離開春風樓,我好像也沒有哪裏可以去。”

這是實話,她曾偷偷去應試過宅院丫鬟的活,登記的人頭也不擡,伸手問她要民牌,她是偷生子哪裏有這個,支支吾吾又跑開了。

更重要的原因她誰也沒說。

因她也看見了與在蘭心眼中相同的複雜,她似乎也懂了小楊瑾走時的心情,是不想讓她為難吧。

看到那抹複雜的眼神,她似乎也懂了小楊瑾離開之日的心境,他不願讓她為難。

那一夜實在是難熬,她在心裏勸自己道,熬過這次之後就沒事了。她曾對平常生活的幻想,在搖晃的床帏之中,也一并晃碎了。

……

盛裝打扮的雀兒更加美麗更叫人心動,很快就成了春風樓的紅人。

雀兒身份轉變,不用再伺候蘭心,倆人的接觸也漸少。蘭心找到相好打算離開春風樓的事情,她還是從伺候她的丫頭那聽來的。

蘭心離開之日,許多姐兒都出來看熱鬧。她自然也去送了,她實在想看看是什麽樣的男人能俘獲蘭心的心,讓蘭心下定這樣的決心。等看到時她不免意外,那是個相貌略清秀的男人,帶着老實的五官,穿着普通,聽說家境一般,家中有妻兒。

男人對蘭心很是體貼,搬家時忙前忙後,舍不得讓蘭心動手。怕正是如此,蘭心這顆石頭般的心才被打動。

又或是……到了年紀,人心也變了?

雖然姐兒是賤籍,但因容貌美麗,周邊從不缺或富有或英俊的男人。蘭心最終找到這樣一個男人,雀兒心裏有些不滿。

蘭心掀開馬車的布簾笑盈盈看着男人忙前忙後,将走的時候,她擡眸一望,看見人群中的雀兒。只見她附在男人耳邊說了句什麽,男人駕着車慢悠悠停在雀兒面前。

蘭心從行李中抽出一根有些泛舊的鑲紅寶石的金簪,那發簪雀兒識得,蘭心被老鸨挖來時全身的首飾只有這一根發簪。雖不知道它對蘭心意義為何,但可見蘭心對它的看重。

“拿着它,說不定它可以帶你找到你的幸福。”蘭心不容拒絕地把發簪塞進她手中。

幸福?

雀兒差點笑出聲來,還是忍住要反推回去的手。她看向蘭心,才發覺自己很久沒有見蘭心,都不知蘭心的眼中是何時有了這樣溫柔的神采。

掌中的發簪殘存溫意,她心裏凋謝枯萎的花又因期待回生歸綠。

……

老鸨病重的時候,叫雀兒到跟前。

她已病的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雀兒看着老鸨已無原樣的臉,很難想象那原來是張十分漂亮的臉。

她淡淡打斷老鸨的話,道:“我知道。”

老鸨黯淡的眸子亮了亮,似有些驚訝。

“您瞞的很好,但我還是知道了……謝謝您留我一條命,可我……不會認您。”

老鸨幹涸的唇張了張,雙眸的亮光暗下,終是沒喘上一口氣去了。

雀兒接下春風樓,為老鸨安排後事,忙碌了好一陣。這些事剛結束,又聽到蘭心病逝的消息。她趕去送行,那家人已請人擡着棺材往城外去了。

她悄悄跟随上去,想她倆的情分,也應在墳頭上柱香才是。

那家人擡着棺材往城外走,直到一處偏僻角落才停下,動手開始挖坑。

雀兒皺起眉,距離太遠看不清楚,剛剛那男人……是不是一只手就把棺材擡起來了?

雖然人病逝後體重會變輕,但加上木頭的重量,也是一個人一只手可以擡起的嗎?

那男人很快又松手,喊了其他幾人将棺材擡起放入土坑後填上。接着又是一些下葬的禮儀,做完幾人才離開。

雀兒确定幾人不會折返後,才到蘭心墳前準備拜一拜。走近才發現墳上墓牌竟沒有刻字,平平整整,讓這座有主的墓成了無名碑。蘭心是花名,既然人已從良自然是不能用,可難道蘭心沒有告訴她夫家自己的真名?

雀兒看着鼓起的墳包,心裏的怪異感一直揮散不去。

等她回城,夜已深了。樓中的小厮架了馬車來接她,她讓小厮從蘭心夫家繞路回去。濃如墨的黑夜,那戶人家門前慘白的燈籠極其顯眼,在她眼中,泛着凄凄冷冷的光芒。

小厮放慢了速度,馬兒慢悠悠踱着步子。

一聲歡笑聲,就這樣突兀地傳進雀兒的耳朵。

她從沉沉的難過中擡眸循聲,視線最終落在那盞發着白光的燈籠上。側耳細聽,在安靜的夜晚,那聲聲輕輕的笑聲十分清晰地從燈籠所在的人家中傳出來。

不是沒見過男人對蘭心的呵護,如今屍骨未寒,不悲傷也罷,還歡笑上了?

雀兒為蘭心不值,她懷念過去教她“最重要的是世間”的那個蘭心,那時的蘭心冷漠甚至冷血,也說一做一,想的透徹。

不像現在人都沒了,還能剩下什麽?

雀兒蹙眉,蘭心離開春風樓時帶走了幾乎所有的錢財,她一走,剩下的嫁妝價值幾何?怕也夠普通人家過十年無憂。

會不會……

雀兒心裏一突,一個可怕的想法冒出來。她叫小厮回樓裏叫上兩個身壯膽大的拿着工具随她連夜出城,直奔蘭心的墳墓,将那座新墳挖開。

跟班的都以為她最近受創瘋魔了,而她只在乎那個結果,結果卻與她想的不同——那埋于土壤之下的棺材,竟是口空棺!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戚戚黑夜,陣陣陰風,凍的人遍體生寒。

……

她一直想不通這件案件是如何發生的,直到多年後,樓中一個姐兒跪在她面前哭得梨花帶雨,說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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