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扶疏慵懶的歪在軟榻上,眉宇之間有些倦怠,“你說我這麽晚是來做什麽的?”

蘇逍坐在她的身旁,輕輕擡起她的右手,鮮血浸透白色紗布染紅了月白披風,“怎麽這般不小心?”

扶疏不以為意的瞥了一眼倒在了他的懷中撲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芊芊玉手自他的前襟處靈巧的探了進去,他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低頭望着她漆黑點墨的眸子道:“我幫你重新上藥包紮。”

“不要。”她斷然拒絕,指尖若有似無的摩挲着他胸口的傷疤,“你身上為何會有這麽深的疤痕?”

他輕嘆了一口氣用手臂把她箍在懷中試圖讓她消停一會,扶疏不舒服的掙紮了幾下,蘇逍唯恐碰到她右手的傷口力道一松,順勢便被她整個人推倒在軟榻上,衣帶松松系着,前襟半敞,流水般如墨的長發散落在他的白衣之上有種致命的誘惑,“怎麽又不說話了?”

蘇逍偏了偏頭,聲音清冷,“陳年舊事。”

扶疏眨了眨水潤風清的丹鳳眼,他既然不願意說她有朝一日也會查明白的,手指沿着腰肋滑到脊椎處,“臣之,我手涼,你幫我暖暖手。”

蘇逍默然不語,她下巴抵着他的胸口俯身吻住了他的鎖骨,他身體一僵,呼吸有些紊亂,“扶疏,不要胡鬧。”

“你今天是不是吃醋了?”溫軟的唇瓣貼着他的肌膚舔吮了一下,對視上他微怒的目光她狡黠一笑,“怎麽?還怕我把你吃了?”

他身上沐浴過後的清香格外好聞,肌膚溫熱的觸感無端讓她十分貪戀,扶疏軟軟趴在他的身上,聽着他有規律的心跳,安心的阖上眼睛道:“你明明就是生氣了,你明明就是在乎我,口是心非。”

蘇逍察覺到她沒有用武功內力鉗制他的動作,半攬着她起身,借着燭光拆開層層被鮮血浸透的紗布,手背上的傷口開裂,鮮血淋漓,他輕嘆了一口氣道:“我去拿金瘡藥。”

扶疏在他懷中蹭了蹭,“不要。”

“你不疼嗎?”

“你抱着我就不疼了。”一番折騰之下,兩人白衣之上均沾染了不少血跡,甚是狼狽,扶疏感覺到他胸腔輕微的起伏顯然是生氣了,“你心疼我了?”

他不語,本就松散的衣袍被她拉扯的堪堪披在身上,她左手不安分的撫弄着他的寬袍邊緣,“讓你承認心裏有我有那麽難嗎?”

蘇逍把她從懷中輕輕扶了起來,“我去拿藥。”

她趴在軟榻上看着他端來一盆溫水幫她清理傷口,故意誇張的嚷痛大叫,然而此次這招似乎對他沒有任何作用,他無波無瀾的幫她上藥包紮傷口,幹淨利落。

這怎麽就又生氣了?她不就是沒忍住調戲了他那麽一下下,又沒有真的對他做什麽,對于美人她一向沒有什麽自制力,他要體諒一下下。

鼻間嗅到一股誘人的香氣,她努了努鼻子,蘇逍蹲跪在軟榻旁手上端着一個白瓷盤,裏面盛放着幾個翡翠蝦餃,扶疏神色莫名的望着他,“你晚上真的做了翡翠蝦餃?”

“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扶疏聲音暗啞道:“你晚上……一直在等我?”

蘇逍夾了一個翡翠蝦餃喂到了她的唇邊,“我既答應了你,需言而有信。”

她一口一口任由他喂她吃了幾個翡翠蝦餃,他柔聲問道:“好吃嗎?”

扶疏點了點頭,似乎她所有的無理取鬧在他面前總能被淡淡的溫柔化成纏綿的溫情。

臨睡之前她換了一套水紅色的亵衣,躺在床上看着蘇逍把她的衣裙折疊整齊,被子上沾染了他身上清淡的檀香氣息,她受傷的手背似乎還殘餘着他指尖的溫度,“臣之,我困了,你陪我睡。”

靜默良久,就在她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的時候,她感覺到他躺在了她的身旁,她循着溫暖往他身上湊了湊,頃刻便沉沉睡着了。

蘇逍從白瓷瓶中倒出大半瓶藥丸含入口中,隔空細細描繪着她臉部輪廓的手有些顫抖,誠如白芍所言,有些感情越是想要壓抑越是壓抑不住。

清晨蘇逍做完早課撩開素青幔帳,扶疏嘤咛幾聲往被子中縮了縮像只貪睡的貓兒,他望着她手腕上的玉蘭銀镯出神了片刻細心的幫她掖了掖被角。

“你什麽時候起來的?”扶疏睜開眼睛複又閉上聲音微啞而輕柔。

“卯時。”

陽光透過碎玉疏窗照了進來,他托着她的頭半抱着她起身,她順勢整個人倒在了他的身上繼續迷糊,“先吃點東西再睡好不好?”

拉過另一床素青棉被墊在她的身後,端過小幾上的白瓷碗,“百合茯苓薏米粥。”

扶疏睜開眼睛撲在他懷中藕臂環住了他的腰嘟囔道:“我手疼,你喂我。”

只要她想起來總要拿手疼這個并不高明的理由當做借口用一用,蘇逍無奈的伸手舉起白瓷碗唯恐燙到她,舀了一勺粥遞到她唇邊,她閉眼抿了一口繼續張口。

蘇逍的細致周到每每會讓她生出一種自己竟然是如此麻煩的一個人的錯覺,原來被他照顧着她會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成為廢人,會笨到完全不想用腦子思考問題,就像現在喝粥都懶得自己動手。

一碗粥見底他掖了掖被角對她道:“你若還困便再睡一會。”

她滿足的躺回床上閉上了眼睛,蘇逍搖頭輕嘆了一口氣把她露在外面的雙手放進被子中起身欲走,忽然被她從身後環住了腰,“你得陪我。”

蘇逍按住她亂動的右手,“我就在一旁看書。”

……

溫清等人用完早膳往暗香來的方向而行,浣花小築扶疏特意着人精心點綴過,要各個時令都有花,一年四季花相繼。梅花紫藤要玩賞它的姿态,海棠芙蓉,都要故意種矮,粉牆黛瓦處一棵杏樹倚牆而栽,這時節正是杏花春深,噴薄怒放,亭亭如華蓋,一陣風過,杏花瓣紛揚如雨。

白雲笙手持白玉簫倚在樹幹上拈起落在發上的落花對顧譽道:“但凡唱戲,規矩甚多,講究前人的規格不能掉,後人的新曲不可太奇,若是該上的調不能上,該亮的腔不能亮,一回兩回,人家還容讓你,三番五次,就是在作踐戲了。”

顧譽用唇語道:“眼下秦淮河最負盛名的曲目還是你當初排的《胭脂錯》《離魂》。”

他蘭花指微翹,負手回眸便是一副美人畫軸,明亮柔和的一縷清音傳來:“春風拂面湖山翠,恰似天街着錦歸……”

溫文看得有些癡了,原來真正的名伶大家無需貼花钿着戲服,他往那一站一開腔周身的氣度風華便是那人。

似是察覺到他們的目光注視,白雲笙止了唱腔狹長的丹鳳眼上揚望向他們道:“諸位小公子早。”

溫清颔首一禮,“白公子、顧公子早。”

顧譽笑着還了一禮,對着他們指了指暗香來的方向,溫念點了點頭,“我們……有要事……向前輩……禀報。”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白雲笙掩口打了一個哈欠笑道,“我便不去自讨沒趣了。”

黑脊烏瓦,大片梨花,淺淡蔥翠,碎玉雕花格窗半開,軟榻上置放着一個镂花小幾,蘇逍尋常白袍,正執子下棋。

扶疏水紅色襟子領口繡着一朵胭脂紅牡丹,同色留仙百褶裙,腰間系着朱紅宮縧,同心梅花結,用紫金牡丹釵随意挽了一個發髻,大把青絲垂于身側,懶懶的趴在榻上手執黑子苦思冥想。

幾人甫一入內,青瓷擺了擺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說來也怪,明明是那麽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湊在一起竟然出奇的般配。

胭露修剪好桌案上的梨花枝插在雨過天晴色的冰裂紋長頸梅瓶中對顧譽道:“小姐已經連輸五局了。”

顧譽略微有些詫異,扶疏心高氣傲,事事拔尖,還從未見她在什麽事情上認輸過。

閑敲棋子落,七弦清風來,扶疏本來沓着繡鞋,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的習性一時之間忘乎所以,不知何時只着白絹羅襪蜷跪在榻上,指間的黑子思索良久遲遲不肯落下。

蘇逍倒也不急,好整以暇瞧着她甚少流露的苦惱之态,間或低頭看着旁側的一卷佛經。

她眸光一亮,執棋的手托着腮,左手敲打着棋案,“一局定輸贏,你若是輸了可要……”

話鋒适時打住眉宇間慣有的算計帶着孩童般奸計得逞的壞心思,他放下茶盞淡笑,“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這麽說她又可以為所欲為了?還是在得到他的首肯下光明正大的為所欲為?蘇逍淡淡補充道:“你若輸了又當如何?”

“你說如何就如何。”誘敵而入,直擊軟肋,扶疏自認為算好了所有白子十步以內的走法,此局必然穩操勝券,興致盎然謹慎的落下一子。

黑子落下,白子緊随其後,接連又落了十子,她執棋的手縮了縮,不可置信看了一眼雲淡風輕的蘇逍,篤定道:“你使詐!”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明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偏偏說的義正言辭理所應當,她抓住他的手央求道:“可否請教蘇公子一個問題?”

“但說無妨。”

“此局可有破解之法。”

他擡眸看了她一眼,嘴角清淡的笑意若春雪初融,瘦削修長的指丢下白棋,拈起一枚黑子下在一盤死局之中。

左右手執黑白兩棋各落三子,輸贏已定,一子轉命數,三子定乾坤,扶疏趴在棋案上聚精會神一步一子的研究,何嘗是走一步算十步,實乃算無遺漏,環環相扣,不得不讓她拍案叫絕,這樣深沉的心思,怎麽看怎麽不像不問俗世的和尚,“置之死地而後生。”

蘇逍把手中的白子丢入棋盒道:“我輸了。”

“這可是你自己親口說得。”扶疏伸手拂亂棋盤上的棋子,“你可不許反悔。”

溫文鄭重道:“前輩,明明是蘇公子棋高一招。”

“誰讓他自己過不了美人關。”她揉了揉額頭,“出什麽事了?怎麽都跑來了?”

溫文瞅了蘇逍一眼對于扶疏的回答竟然無言以對,前輩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颠倒黑白,明明就是她自己過不了美人關。

溫清從身後拿出一束水靈靈的紅茶花,“前輩,白府舊宅也有紅茶花。”

溫念道:“布有五行八卦。”

溫文在旁附和,“昨晚我們也聽到迎親唢吶的聲音了,白芍公子說他從未假扮過白念,夜間出沒的那位鬼新娘想必另有其人。”

“不錯,有些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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