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杏花春寒,常青藤爬滿青磚矮牆,天氣陰沉沉的并不是太好,炊煙袅袅,雞叫狗吠,行人三三兩兩閑話家常。
漱墨不自在的理了理寬大的男子外袍遲疑道:“女扮男裝,總歸與禮教不合。”
蕭璟身穿月白雲紋長袍,緞帶束發,柔聲哄道:“我是你未來的夫君,你跟着我怎麽就與禮教不合了?”
她臉上飛起一朵紅暈,低垂着頭瞥了他一眼,他甚喜她含羞帶怯的模樣,低頭附在她耳邊低語道:“我可不想別的男子盯着你看,你是我的人,眼中也只能有我一個。”
“你還說。”漱墨嗔怒的瞪了他一眼,“沒正經。”
蕭璟摸了摸她的發頂:“舒文說你未用早膳,要不要吃碗馄饨?”
“好。”
兩人坐在轉角古槐樹的矮桌旁,一碗馄饨兩個白瓷勺,透明的面皮,湯汁濃郁,飄着碧綠的芫荽并零星的蝦皮,蕭璟舀了一個馄饨放在唇邊吹了吹喂到了她的唇邊:“阿婆做得馄饨堪比宮中禦膳。”
“我自己會吃,大庭廣衆之下如此行徑成何體統。”漱墨拿起另一個白瓷勺舀了一個馄饨慢條斯理吃得十分文雅,“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軟軟糯糯的聲音讓他心頭一酥,蕭璟劍眉上揚好整以暇問道:“我給你寫的字帖可還滿意?”
漱墨長睫顫了顫,含糊的應了一聲,他道:“不喜歡?”
他的書法師承李成忱,有衛蜀之風,怎會寫得不好?
“我……我還沒有看。”
蕭璟手指敲打着桌案笑道:“哦?今有閑暇,我背給你聽聽。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
他聲音清朗若珠玉,聽得漱墨耳垂發燙,丢下白瓷勺偏過了頭去:“臣之,你不要背了,我都看了。”
一首《越人歌》便把她羞成了如此模樣,漱墨言行舉止皆為大家閨秀的典範,笑不露齒,行不搖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溫婉知禮,落落大方,與漱毓相比有些過于一本正經。
蕭璟偏偏喜歡以打破她的底線為樂,帶她春日踏青賞花,夏日泛舟湖上,秋日紅葉烹蟹,冬日踏雪尋梅,他等着她一點點長大,看着她變得越來越窈窕動人,把她據為己有的念頭便日漸濃烈,有時候他真怕自己忍不住會做出越軌之舉。
“舒文同蕭初解除婚約了?”
耳邊似有鈴铛的響聲回旋,落日餘晖中那枚鈴铛随着舞動的長劍叮當作響,夏日午後宣紙落墨處亦有這樣一枚鈴铛纏繞在他的手腕處,小小一顆鈴铛雕刻着法螺、法'輪、寶傘、白蓋、蓮花、寶瓶、金魚、盤長,八吉祥紋飾,銀鏈是一片一片的鳳凰紋連接,做工極為考究。
司徒舒文曾摸着她的頭道“哥哥傾心的女子是一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
漱墨答道:“哥哥心有所屬,他不想耽誤了岐樂郡主。”
蕭璟輕笑:“這可是玄奕大祭司親蔔的姻緣。”
“無論哥哥做什麽選擇我都是支持的。”
他素衣白袍,身居市井陋巷難掩其雍容清貴的氣質,令人側目:“好好好,你哥哥做什麽都是對的。”
他用白瓷勺吃着她剩下的半碗馄饨道:“過會我帶你去枕霞雲舟,忽然想吃琯夷姑姑做得翡翠蝦餃了。”
漱墨點頭小聲道:“我也可以給你做。”
蕭璟微微湊近她一些問道:“你說什麽?”
“你最喜歡吃翡翠蝦餃,我得空時去找琯夷姑姑學了。”
他垂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攥住了她的手:“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扶疏抿唇笑笑,回握住他的手道:“我想吃梅幹了。”
蕭璟結賬之後走到路邊小小的攤鋪前稱了二兩梅幹,她笑起來眼尾上揚,捧着一包梅幹心滿意足的吃着:“你嘗嘗。”
他就着她的手吃了一顆,皺了皺眉,不知道為何她會喜歡吃這個:“你若喜歡,以後我也給你做。”
漱墨掩唇便笑了,用只有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道:“又說傻話,君子遠庖廚,怎勞太子殿下為我洗手作羹湯。”
蕭璟環臂揚眉道:“母後的事情父皇一直親力親為,李總管更是把琯夷姑姑照顧的無微不至,自己心愛的女人自己不寵着護着,難道要假手他人嗎?”
“歪理邪說。”
說話間天空飄起沁涼的雨絲,行人匆匆踩着水花胡亂奔走,蕭璟把寬袖遮在她的頭頂拉着她走到廊下避雨,他用袖子擦拭着她腮邊的雨珠問道:“這位兄臺好生俊朗,不知可否有幸結識一下?”
漱墨擡眸對視上他戲谑溫柔的目光略拱了拱手:“在下姓蘇,不知兄臺姓氏名誰?”
“好巧,我也姓蘇。”
她嗔怒道:“你什麽時候也姓蘇了?”
“冠妻姓。”
漱墨耳唇紅若胭脂,往他身邊挪了挪,見無人注意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廊外雨水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靜置一會雨勢漸大蕭璟揉了揉她的發頂道:“你且在此等我一下。”
待他撐着一把油紙傘回轉的時候廊下并無漱墨的身影,往前轉了一個巷口隐隐約約聽到男子說話的聲音,“這模樣長得可真标志,不若跟了小爺我?”
漱墨渾身濕透,蹲跪在地上懷中抱着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她小心翼翼的護着懷中的孩子道:“京都鬧市,無故不允車馬疾行,你把雁月的律法置于何地?”
“律法?小爺便是律法,何人敢阻?”
蕭璟俯身把油紙傘遮在二人頭頂上方,漱墨趕忙道:“臣之,他受傷了。”
他從她懷中接過孩子抱着起身,漱墨白色的衣袍被染得污跡斑斑,烏發猶自往下滴着雨水,望着孩子受傷的右腿擔憂道:“臣之,我們先送他去醫館吧。”
“你是何人?”
錦衣華服男子着人攔在二人面前,蕭璟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讓開。”
男子指着漱墨搓了搓手,形容猥瑣:“你可以走,他必須留下。”
蕭璟眸光一斂,不怒自威,幾個下人不覺往後退了退,還未看清他如何出手,男子躺在泥污之中哭爹喊娘:“我爹可是吏部尚書,你竟然敢打我,你真不想活了,你給我等着,哎呦,疼死爺了。”
蕭璟勾了勾唇角,崔府也便無需留了:“我在枕霞雲舟恭候大駕。”
孩子烏黑的眼珠怯怯的看着他,竭力保持與他的距離唯恐弄髒了他的衣袍,蕭璟把他往懷中護了護:“乖,一會腿就不疼了,哥哥這便帶你去醫館。”
“我……我不怕疼。”
漱墨尾随其後,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柔聲問道:“你爹娘呢?”
“爹爹收攤,娘親幫忙,走散了。”孩子看着自己把蕭璟的白袍抓髒了,害怕的縮了縮手指,“我不疼,不去醫館,我家很窮,沒有錢。”
“虎兒!”
孩子聞言興奮的叫道:“娘!”
一對年輕夫妻,粗布麻衣,焦急的跑了過來,接過孩子抱着便哭個不停,男人一看他們的穿着便知非富即貴,趕忙低頭賠罪:“兩位公子,犬子沖撞了,實在是不好意思,你們的衣服我會賠的。”
漱墨道:“衣服洗洗便罷了,無礙的,孩子右腿傷的很重先去醫館為好。”
蕭璟摸了摸孩子有些發燙的額頭從袖口掏出一琔銀子遞了過去:“春寒料峭,幫孩子添件衣服。”
“公子,我們怎麽能收你的銀子呢。”
漱墨盯着孩子鮮血淋漓的右腿滿目心疼之色道:“治病要緊,你先收着。”
“謝謝恩人,謝謝恩人,公子住在什麽地方,我們改日會去還的。”
蕭璟嘆了一口氣:“朱雀街旁李府枕霞雲舟。”
目送三人離去,漱墨憂心忡忡有些悶悶不樂,她心地良善,曾為了一只被雨淋濕的小麻雀頂風冒雨反倒把自己弄得生了一場大病。
蕭璟握住她的手鄭重其事道:“天下腳下百姓尚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邊關常年戰事肆起,餓殍遍野,然官僚腐敗,視法度為無物。
漱兒,你信我,以後我定讓雁月國泰民安,邊關無戰事,百姓安居樂業。”
她擡眸看着他笑,額前濡濕的碎發貼在前額處,眼睫沾着未幹的雨珠:“你說得我都信。”
他憂心她生病染了風寒,擡目看着不遠處的朱雀街詢問道:“先去枕霞雲舟換套幹淨的衣服好不好?”
“好。”
枕霞雲舟是一所獨立的庭院,與李府相通,依水而建,時值盛夏,二樓有個延伸出來的平臺,疏窗四面折合,攀附着新抽嫩芽的藤蔓,置放着小幾軟墊,美人靠上鋪了湘妃竹編制的涼席。
“相公,你嘗嘗我新研究的點心,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可好吃了。”琯夷剛剛把做好的點心端到小幾上便看到雨幕之中狼狽不堪沿着曲橋行過來的兩人,“臣之?漱墨?”
李成忱看了一眼伸手按住了她的手:“無事。”
“怎麽就沒事了,也不知臣之有沒有受傷,我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