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蘇公子!”溫清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蘇逍,他面色慘白如紙,吐出的鮮血透着詭異的藍紫色,身體冰冷毫無溫度,額頭上冷汗涔涔,“你怎麽了?”
他顫抖的掏出一個白瓷瓶把一瓶藥丸全部倒出來含入口中,溫文大駭,猶記幾日之前他明明只吃一顆,這樣吃藥不會出什麽問題嗎?
蘇逍虛弱的搖搖頭道:“我沒事,勞煩你們扶我回去。”
幾人不敢多言,扶着他離開了藏書閣,一路蘇逍都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為什麽在他身上總透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濃重悲傷,明明是超凡脫俗的嫡仙周身透出的陰氣宛若幽禁在無間地獄永不超生的厲鬼。
溫文心中不忿,前輩對蘇公子那麽好都是假的,她一直都把他當做另一個人的替身,玉绾長老曾言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那蘇公子對前輩如此包容呵護是動情了嗎?
“蘇公子,你不要生氣,沐護法既然來了,他肯定會讓你回去的,前輩不值得你對她癡心不悔,反正月華宮有那麽多男寵,也不缺你一個。”
溫清瞪了溫文一眼,倒了一杯溫茶遞給蘇逍,解釋道:“前輩當年修煉清音功法急于求成,致使魔根深重,說話行事偶爾會有些不受控制,非她所願。”
溫文嘟囔道:“她明明就是在欺騙蘇公子。”
“休得胡言。”
“我說錯什麽了嗎?”溫文難得硬氣了一回,拍案而起,“蘇公子、顧公子、白公子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值得任何一個人傾心相待,前輩為一己私欲就把他們據為己有,你看看她都把蘇公子折騰成什麽樣子了,你還在替她說話。”
蘇逍摩挲着手中的佛珠道:“我身體本有舊疾,與人無尤,扶疏……她其實是一個很善良的人。”
溫文感覺大約蘇逍也魔怔了,前輩怎麽看怎麽與善良二字相差十萬八千裏,在他看來簡直有些喪心病狂。
入夜下起了雨,暗香來落了一地殘花,蘇逍一遍又一遍的抄寫着金剛經,行雲流水的字跡剛勁有力,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縱然他再如何掙紮似乎都掙脫不了命運的枷鎖,就連那一點點的期許也要徹底與他的生命剝離開來,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能再繼續虛耗下去了,一輩子那麽長,他還不能死,凄楚一生,罪孽難恕。
镂花木門豁然被打開,凄風冷雨入內,吹起他的一角白袍,扶疏渾身濕透跑了進來,烏發猶自往下滴着水,沒有穿鞋,豔麗的紅裙映襯着雪白的玉足格外引人注目。
室內燭光淡淡,她望着他嫣然一笑,楚楚動人,跑過去撲到了他的懷中,幾滴雨水滴在宣紙之上氤氲開來,字跡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臣之,我好想你。”
蘇逍放下手中的狼毫筆,任由濕漉漉的她抱着冷冰冰的他,她隔着單薄的衣袍順着他的鎖骨處往上一點一點慢慢親吻,明明是旖旎纏綿的厮磨卻無半分溫情,她鼻尖抵着他的鼻尖,抿了抿嘴唇偏轉了頭。
“怎麽不吻了?”
扶疏鳳眸往上挑了挑,摟在他身上的手緩緩垂落了下來,搖搖晃晃的起身往後踉跄了幾步,“我……”
蘇逍慢條斯理扯開衣帶,寬大的外袍敞開露出裏面的中衣,他脫了外袍又去解中衣的帶子,“言行舉止還有哪裏不像他我慢慢改,你要不要也檢查一下身體上與他不同的地方?”
她看着逶迤在地上的白袍,目光怔愣,“臣之,你……”
“蕭璟,蕭臣之。”他對着她粲然一笑,握着佛珠的手骨節泛白,“可惜我不是他。”
可惜我不是他,可惜我不是他,可惜我不是他……扶疏頓感頭疼欲裂,心口像被撕扯出一個大窟窿空落落的疼。
她淚眼婆娑的望着冷冰冰的蘇逍,顫抖的伸手想去觸摸他的眉眼,手指隔着虛空不敢去碰觸又收了回來,潔白的貝齒死死咬着紅唇滲出幾滴殷紅的血珠。
她忽然雙目通紅,伸手扼住了他的脖頸,丹蔻指甲刺入他的肌膚,右手因為用力傷口開裂又開始滲血,紅衣雪膚整個人透着死氣沉沉的冷厲,蘇逍平靜的望着她,毫無任何反擊之力,漸漸他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對,你就是他的一個替身,你怎麽能夠和他比?”她聲音嘶啞,手上的力道又緊了緊,“怎麽?你愛上我了?你不會真把我說的話當真了吧?沒有這張臉我怎麽可能多看你一眼。”
蘇逍手中的佛珠滑過她手腕上的玉蘭銀镯掉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扶疏望着他緩緩阖上的眼睛眼角泛濕,眼淚不覺便流了下來,“臣之……”
手腕一痛,她掌風一翻便打了過去,沐子澈接了幾招用手臂把她鉗制在懷中,沉聲道:“扶疏,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青瓷、胭露趕忙把蘇逍從地上扶了起來,他衣衫不整脖頸處一片血肉模糊由不得不讓人想入非非,“蘇公子,你還好嗎?”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摸索到地上掉落的佛珠套在手上淡淡道:“沒事。”
扶疏似乎驟然之間全身的氣力被抽空,虛弱的靠在沐子澈懷中,雙目迷離沒有焦距,“我想回家,誰帶我回家呢?”
目光略過抵唇咳嗽的蘇逍眸光一亮,發瘋了一般胡亂掙紮,委屈巴巴道:“臣之,我的手好疼,你抱抱我。”
她聲音略帶哭腔,一遍又一遍道:“臣之,你抱抱我好不好?”
沐子澈無可奈何的點了她的昏睡穴,把她打橫抱起,她很輕,抱在懷中沒有任何重量,像一個沒有生命的瓷娃娃,“着人去請大夫給了塵大師診治。”
……
沐子澈轉動饕餮紋銅環,石門右移露出室內散亂落在地上的千年玄鐵鎖鏈,胭露展開雙臂擋在兩人面前,抽泣道:“不行!”
“讓開!”
“小姐還受着傷,她的身體不能再折騰了,我求你了。”
胭露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他看着扶疏輕微顫抖的眼睫厲聲道:“你認為現在有人能制衡住她嗎?”
她跌坐在地上眼睜睜看着渾身濕透血跡斑斑的扶疏被鐵鏈鎖在了牆上,“怎麽會這樣?小姐明明早上還好好的。”
“把一個與蕭璟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放在身邊朝夕共處三個月,她不瘋才怪,清音功法的反噬越來越嚴重,她是想借此擺脫心中的魔障。”
胭露遲疑道:“小姐對蘇公子有些不一樣。”
沐子澈冷笑,“那能一樣嗎?”
石室傳來鐵鏈撞擊石壁的啪啦聲響,扶疏幾乎毫無理智的努力掙脫着身上的束縛,手腕腳腕因為她的劇烈動作與鐵鏈摩擦滲出了鮮血,雨水混着血水順着鐵鏈青石板蔓延開來,“該死!你們都該死!”
胭露背過身子默默流淚,三年前四月初四她被鐵鏈鎖了整整一夜差不多丢了半條命,整個人好像從鮮血裏撈出來一般。
“我要報仇!我要把你們統統都殺光!”她瘋狂暴戾歇斯底裏卻透着脆弱無力,“你們把爹娘還給我,把哥哥還給我,把臣之還給我……”
蘇逍匆匆而來之時披着一件鴉青披風脖頸處依稀有五道血痕,他透過窗戶看着石室中幾近癫狂的扶疏本來蒼白的臉色更慘白了幾分,“你們怎麽能夠這樣對她?”
沐子澈道:“出此下策,實屬無奈之舉。”
這世上沒有幾個人可以制衡住清音功法,她真的有可能把他們全部殺光,年深日久,她身上的戾氣反而越來越重。
蘇逍眉頭緊蹙,眼圈泛紅,“我進去陪她。”
“你要去送死嗎?”
他目光沉靜如水,“我的這條命本來就是她的。”
……
次日清晨扶疏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窗外還在下着雨,雨打芭蕉泠泠作響,她身上穿着白色亵衣,手上纏着層層紗布,渾身乏力,她似乎做了一場夢,那種絕望無助的癫狂她此生都不想經歷第二次。
披衣下榻,她打開一扇暗格,裏面整整齊齊碼放着一摞摞的畫軸,她抽出其中一個展開,畫中男子身穿赤紅箭袖長袍,紫金冠束發,劍眉星目,彎弓射箭。
她坐在地上邊流淚邊打開畫軸,一張張打開幾乎鋪面了整間房間,畫像上的男子或長身玉立英姿飒爽,或溫潤如玉謙謙君子,或芝蘭玉樹雲端高陽,或風流倜傥多情不羁……無一例外都是同一個人。
扶疏躺在層層畫像之上,緊緊攥着手腕上的玉蘭銀镯,往事紛雜,支離破碎的回憶不受控制的充斥入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