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漱墨病愈之後沒有等到蕭璟帶她去祁陽賞牡丹,反而等到了他與哥哥共赴疆場,等來了他遭遇敵軍伏擊音訊全無的消息。

建業春風不度,荒蕪貧瘠,缥缈峰萬脊崖終年白雪皚皚,她渾身凍得幾乎沒有知覺只是麻木不仁的翻着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手心被馬缰磨得鮮血淋漓,手背生了凍瘡龜裂流血,司徒舒文用手臂把她箍在懷中:“漱兒,你歇息一會好不好?”

她潔白的貝齒咬着凍得發青的嘴唇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哥哥,我不累,臣之還在等着我呢。”

她不眠不休快馬加鞭五日便抵達了建業,眼睛熬得通紅,不修邊幅,狼狽不堪,血肉模糊的一雙手緊緊攥着他的手臂哭着求他讓她進山尋找蕭璟的下落,他無法想象自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溫婉知禮的妹妹會孤身一人千裏迢迢奔赴疆場。

她外柔內剛,認定的事情從來不知道回頭,所謂情根深種,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看似清冷無争的她對于蕭璟的感情已深入骨髓不可自拔。

猶記出征前一晚他鄭重其事的對她保證,我一定會把太子殿下安然無恙的給你帶回來。

為兄為臣,他都食言了,雁月內憂外患,朝堂波詭雲翳,面對她的質問他甚至都無法向她解釋堂堂太子殿下為何會孤立無援全軍覆沒。

司徒舒文的手臂松了松,啞聲道:“多少吃點東西,你若倒了還怎麽去找他。”

漱墨就着溫水大口吃着他遞過來的幹糧,用袖口胡亂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漬,“哥哥,我吃好了。”

他心下不忍別過頭去,由着她跌跌撞撞往前行去,越往深處走風雪越來越大,積雪也越來越深,泺掖一戰幾乎全軍覆沒,蕭璟音訊全無已有十五日,為穩定軍心只能封鎖消息秘密搜尋,勿論暗中襲擊,單是萬脊崖的惡劣條件怕是兇多吉少。

冰路難行,漱墨腳下一滑整個人順着山勢便往下滾,司徒舒文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觸手卻是黏膩的鮮血:“漱兒!”

她大半個身子陷在雪堆中,腳尖踩住一塊岩石借力往上爬:“哥哥,我沒事。”

厚厚一層積雪因為她的踩踏隐隐約約露出一個銀藍色的穗頭,漱墨瞳孔收縮,掙紮着便要下去,司徒舒文揮了揮手,封朔用長劍把它隔空挑了上來。

她手指略微有些顫抖,手上的鮮血滴在泛舊的穗頭之上氤氲成暗紅色:“這是臣之荷包上的穗頭,這串瑪瑙紅豆是我親手串的。”

司徒舒文攤開繪制在羊皮上的地形圖,手指頓在一處敲了敲,“封朔,整頓士兵,兵分兩路,一隊移道西南方向,另一隊深入萬脊崖腹地。”

“是。”

……

茫茫大雪之中零零落落十幾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地中行走,只聽撲通一聲又有一個人倒了下去,郅幸探了探鼻息低嘆了一口氣,旁邊幾個士兵以劍撐地跪在地上行禮。

他們用劍扒着雪堆,連日奔波體力透支,挖了幾下便匍匐在雪地上倒地不起,郅幸道:“夠了!幹糧已經沒有了,節省點力氣我們才能活着走出去。”

男兒有淚不輕彈,幾個鐵骨铮铮的将士守着自己曾經浴血奮戰過的兄弟屍體掩面痛哭,時至今日他們竟然都沒有能力幫他入土為安,從一開始的上百人至現在的十幾人,十幾天的頂風冒雪已經耗光了他們所有的氣力,支撐着他們的唯一信念便是一定要護着太子殿下活着回到建業。

蕭璟神色平靜,用長劍在雪上畫着不知名的陣法圖,他渾身被鮮血浸透,陰沉肅冷,令人不寒而栗,郅幸從懷中掏出唯一兩塊幹糧:“太子殿下,走了大半日了,歇息片刻吧!”

“本王不餓,把幹糧分給傷員。”

“這……”郅幸遲疑的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只有這些幹糧了,若他們還是走不出去,不被凍死也會被餓死。

将士跪在地上齊聲道:“爾等職責所在便是誓死守護太子殿下。”

寒風吹起他的玄色大氅獵獵作響,利劍入鞘,他親自上前把他們一一扶了起來:“你們誓死守護的是雁月疆土,是雁月子民,我是太子,但我也是與你們并肩作戰的兄弟,同甘共苦,生死所依,不離不棄。”

“是。”

他把幹糧掰成幾小半遞到了每個人的手中,“為國,身為将士,保家衛國,驅除賊寇,護雁月太平,這是我們每個人應擔的責任,馬革裹屍,死得其所。

為家,為夫,為子,孝悌情義,我們也應該安然活着回去。”

敵軍兩面夾擊他們奮戰三天三夜孤立無援致使全軍覆沒,九死一生逃到萬脊崖腹地,賴佑太子殿下的五行八卦陣法才躲過無數次大規模暗襲絕處逢生,與其說他們保護太子殿下不如說是他在盡可能的保護每一個人,他們含淚吃着手中堅硬的幹糧堅定道:“是。”

蕭璟筋疲力盡的靠在石壁上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從懷中掏出一枚泛舊的銀紅色荷包,漱兒,我答應過要娶你,我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臣之!臣之!臣之!”

山谷中回旋的熟悉聲音讓他一度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暗沉的眸子望着周遭紛飛的大雪,影影綽綽看到山脊處有一行黑影往他們的方向行來。

郅幸看着迎風烈烈招展的黑色朱雀紋飾的旗幟,驚喜道:“太子殿下,是司徒将軍。”

“璟哥哥!”

蕭璟不可置信的看着隊伍前面的小小人兒,飛奔着跑了過去,她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戴着一頂氈帽,髒污滿身,血跡斑斑,只一雙水潤風清的丹鳳眼楚楚可憐的望着他。

他把她緊緊摟入懷中,充斥而來的不是淡淡的書墨氣息而是濃重的血腥氣,觸膚是冷硬的铠甲,多日萦繞在心中的害怕委屈在真真切切觸摸到他的一瞬傾瀉而出,她抱着他嚎啕大哭:“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好想你。”

蕭璟的眼淚順着下颌滴在她的氈帽上,他用手輕輕順着她的脊背,輕聲安慰:“我福大命大,不會這麽輕易便死的。”

她抽泣道:“你若敢死,我會……會豢養男寵把你徹徹底底的忘了。”

他寵溺的摸了摸她的發頂,啞然失笑:“你若豢養男寵,我便是死了也會死而複生找你讨債。”

司徒舒文帶來的士兵上前攙扶受傷的将士,郅幸接過封朔遞過來的兩個燒餅吃得大快朵頤,漱墨低頭從懷中掏出一包用牛油紙包裹着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拆開道:“臣之,你餓了吧?我給你帶的烙餅,還是溫的呢。”

他盯着她的手,血疤凝結沒有一處好地方,心頭驟然被狠狠剜了一刀,鈍鈍的疼,他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吃着烙餅,眼中氤氲不明,他怎麽舍得丢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個世上,她是他的命,為了她拼盡所有他也會護她一生周全。

回到建業之後,漱墨生了一場大病,連日高燒不退,蕭璟一邊守在床榻旁悉心照顧一邊處理着軍中要務,郅幸在旁看得十分憂心,太子殿下殚心竭慮總不能由着他虛耗下去。

司徒舒文翻看着幾份公文:“棄之不用?”

“不奉聖诏,通敵叛國。”他冷笑道,“你放出我戰死的消息,暗中探聽一下虛實,牽系之人勿論因由乘勢一網打盡。”

司徒舒文遲疑道:“泺掖撤兵是皇上親下的調令。”

蕭璟默然不語,手中的狼毫筆應聲而斷:“你說下一個會是誰呢?”

蕭赭當政以來輕徭薄賦休養生息,選賢任能完善律法,近十年清明無重大戰事,何故近兩年之中朝堂徹底清洗邊關戰事肆起?

“齊國退兵了嗎?”

“大雪封山,糧草短缺,昨日退兵三十裏。”

蕭璟眼角上揚,似笑非笑道:“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本王讓他們有去無回。”

司徒舒文接過密信道:“眼下無緊急軍務,太子殿下好好休養一下為好。”

話音剛落,只聽悉悉索索的聲響,漱墨不适的翻動了幾下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蕭璟握住她的手腕輕聲道:“漱兒,你有沒有感覺什麽地方不舒服?”

她雙手緊緊攥住他的手指:“臣之,你不要離開我。”

“我就在這陪着你,哪兒都不去。”

司徒舒文抵唇幹咳兩聲,漱墨回神臉頰飛上一抹紅暈:“哥哥。”

“我去看看藥熬好了沒有。”

蕭璟把她的手輕輕放在棉被中,裏面置放着一個溫熱的手爐,她盯着他纏着紗布的手臂問道:“臣之,你的手還疼嗎?”

“你親我一下便不疼了。”

她身子前傾蜻蜓點水吻了一下他的唇角,蕭璟一怔,雙手捧着她的臉頰含住她的紅唇,輾轉厮磨,聲音有些暗沉低啞:“這樣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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