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蘇逍微攙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手上并未套着他從不離身的琦玉佛珠:“夫人,你真的認錯人了。”

眼見琯夷情緒有些不受控制扶疏上前道:“夫人,他确實不是蕭璟。”

李成忱把她半攬入懷中,皺眉輕聲道:“眼疾稍有好轉,不可再哭了。”

她緊緊攥着蘇逍的手就是不松開,眸中的希冀慢慢變成絕望,就好像在她自欺欺人告訴自己蕭璟沒有死時,一具躺在棺椁中冰冷冷的屍體澆滅了她的所有希望,他明明說讓她等他回來用晚膳的,她怎麽就沒有阻止他以身涉險。

琯夷的手指滑過蘇逍的手腕重重垂落在身側,抱着李成忱嚎啕大哭,那種撕心裂肺的哭泣哭得人心頭一抽一抽的疼。

李成忱輕拍着她的脊背幫她順氣面有悲戚之色,大手拂過她的昏睡穴,哭聲止了:“說句不敬的話,我與琯琯視蕭璟如親子,自他故去之後琯琯吃齋念佛長跪佛堂,以至于腿腳不甚靈便眼睛也快哭瞎了。”

蘇逍道:“在下自幼學醫,不知可否幫夫人瞧瞧?”

扶疏紅唇緊抿:“蘇公子神醫妙手,公子不妨讓他幫夫人診診脈。”

李成忱把琯夷打橫抱起:“有勞蘇公子。”

白雲笙環臂倚在烏漆柱子旁,寬袖長袍輕揚,望向蘇逍的目光意味不明,顧譽擔憂扶疏尾随其後入了內廂。

蘇逍診脈之後淡淡說了一句可醫便回暗香來配藥了,他無法面對琯夷就如他無法面對扶疏,他曾說待他們老了便由他護着他們,遠離宮廷爾虞我詐過平淡如水的生活,可……

他抵唇咳嗽兩聲,咳出來的鮮血透着不正常的青紫色,他慢慢握緊手中的佛珠,虛弱一笑,臨行之前他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麽呢?

至晚,一溜紗制宮燈次第亮起,李成忱掩上房門便看到扶疏孤零零的站在院中,紅衣灼灼,分外落寞:“夫人還未醒嗎?”

“讓她多睡一會也好。”李成忱把披風披在她的身上問道,“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扶疏攥着素青披風的系帶道:“好。”

涼月疏星,樹影婆娑,空氣中卻泛着一股甜膩的花香,她神思有些恍惚,隐約聽到有人喚她“漱墨”。

她蜷握了一下木麻的手指回身笑道:“公子也認錯人了?”

李成忱亦笑:“我與琯琯何德何能得月華宮宮主禮遇有加?漱墨,你手上的玉蘭銀镯我是不會認錯的,臣之親手雕刻的玉蘭,我親手把它交到了你的手中。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與臣之容貌相似的了塵大師強留在身邊,世上怎會有如此的巧合?”

扶疏垂下眼睫,伸手解下了覆面的紅紗,那樣絕色傾城的容貌豔到了極致,似乎要燃成灰燼方才作罷,再不複當年的溫婉明淨:“我……我不知該怎樣面對你與琯夷姑姑。”

李成忱眼中含淚,聲音有些低沉暗啞:“好孩子,你受苦了。”

她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會看到他哭,潔白的貝齒咬着紅唇極力壓抑着眼淚一股難以名狀的委屈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用袖口拭了拭她眼角的淚水如長輩般慈愛:“不哭了,哭多了傷身子。”

扶疏拼命點了點頭,良久情緒慢慢平複帶着鼻音道:“雁月幾任帝王奢侈享樂不問政事,帝星衰微有覆國之禍,劍閣順應天命不宜插手。

先帝仁德力挽狂瀾定社稷但國勢星盤并未改變,此番涉及上古神器離火珠,劍閣不會置之不理,只是時機未到。”

雁月幾任帝王昏庸無道,為一己之欲大肆修建行宮,廣納後宮,橫征暴斂,窮奢極侈,視百姓如草芥,蕭赭一生殚心竭慮都在試圖挽回搖搖欲墜的王朝,從根至內心的腐朽往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至死都沒有看到雁月太平。

漱墨對臣之執念至斯不會對當年舊案置之不理,她柔柔弱弱入劍閣暗影這些年該受了多少苦,李成忱心疼道:“這些本不是你該承受的。”

“大約這就是我的宿命。”扶疏低垂着頭,大滴大滴的眼淚滴在青石板上,她顫聲道,“我……我沒有對不起臣之……沒有對不起他……”

她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般哭得泣不從聲,李成忱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傻孩子,我只是不希望你委屈了自己。”

“不要告訴琯夷姑姑。”

“也好,漱毓還好嗎?”

“嗯。”

青瓷走過來施了一禮道:“夫人醒了。”

扶疏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淚水:“你快回去看看琯夷姑姑吧。”

李成忱笑笑:“有什麽委屈莫要憋在心裏,枕霞雲舟永遠都是你們的家。”

“嗯。”

那道颀長消瘦的背影無端讓人心安,少時他抱着她摘桂花,幫她梳頭發,給她做風筝、剝蓮子、串沒有胡的糖葫蘆,他清冷淡漠,心思深沉,只會對琯夷姑姑一個人笑。

大多時候他們在琯夷姑姑的帶領下鬧得熱火朝天,他都是靜靜的在一旁看着他們嬉笑,從不會訓斥不成體統。

他看上去不近人情卻是對他們最為縱容疼愛的人,他與琯夷姑姑把所有對子女的愛全部都加注在了他們身上,最終卻被迫接受他們的一一離世,兢兢業業為雁月奔波操勞。

次日清晨琯夷興高采烈的趕在蘇逍診脈之前包好了翡翠蝦餃,百無聊賴的修剪着婢女送來的海棠花。

窗外鳥語唧唧,粉牆之上芭蕉深淺得宜的影子宛若一副意境深遠的水墨畫,蘇逍白衣素袍背着一個藥箱走了進來,琯夷丢下手中的剪刀忙拉他坐下:“蘇公子,你嘗嘗我包的翡翠蝦餃。”

他把藥箱放在一旁,在她飽含期盼的目光中用竹筷夾了一個翡翠蝦餃,琯夷托腮問道:“好吃嗎?”

他淡淡一笑點了點頭,放下竹筷淨手之後幫她診脈,琯夷一瞬不瞬的望着他,蘇逍無動于衷的診完脈從藥箱中拿出一個白瓷瓶置放在桌案上道:“一日三次,每次兩粒。”

她托腮指了指自己的臉皺眉道:“蘇公子,你能不能讓我變好看一點?我家相公美姿容,我卻都成老太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他娘親呢,你看看我都有白頭發了。”

他例行公事的察看了一下她臉上的雀斑皺紋,手指小心翼翼的碰觸到她鬓間的白發指尖微不可查的顫了顫,平靜的從藥箱最底層拿出一個扁平的瓷瓶:“冰肌玉膚膏,每日早晚塗抹,忌多思多慮。”

“謝謝蘇公子。”琯夷悄悄在茶壺中放了兩朵梅花,側頭看了一眼淡如雲煙的蘇逍,倒了一杯熱茶遞到他面前道,“我泡的茶可好喝啦,你快嘗一嘗?”

蘇逍端起茶盞喝了兩口,謙和有禮,挑不出一點錯處只是讓人感覺不到絲毫親近,她緊張兮兮的盯着他滑動的喉頭手心一片濕潮:“昨日是我認錯了人,蘇公子喝了這杯茶便權當我賠禮謝罪了。”

“無妨。”蘇逍起身收拾着藥箱淡淡道,“在下便不打擾夫人歇息了。”

“不打擾,不打擾,你喜歡和你說話,你能不能陪我說會話?”

蘇逍略一沉吟客氣的婉拒,琯夷叽叽喳喳纏着他不放,此時李成忱端着一盤紅豔豔的草莓走了進來:“琯兒,不得胡鬧。”

她不情不願的松開了手,蘇逍略整了整衣袖對着李成忱颔首一禮:“告辭。”

“蘇公子慢走。”

琯夷氣呼呼的坐在一旁,一口一個草莓:“你知不知道你打亂了我的計劃?”

李成忱端起桌上的半盞茶聞了聞,打開茶壺蓋子裏面漂浮着兩朵白梅花:“你還是不信?”

“臣之喝了暗香疏影泡的茶會全身起紅疹,我只是想試探一下讓自己徹底死心。”琯夷摩挲着桌案上的瓷瓶,她是親眼看着蕭璟入殓封棺葬入皇陵,死而複生光想想都感覺十分可笑。

李成忱鄭重其事道:“琯兒,即便他是臣之,他不與我們相認自有他的苦衷,你若苦苦相逼豈不是讓他為難。

他若不是臣之,我們把自己對亡人的思念強加在他一個局外人身上豈不是對他很不公平。”

琯夷悶聲道:“成忱,我知道他也是月華宮宮主的男寵,你知道我看着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心裏有多難受嗎?臣之矜貴清傲怎麽能受此折辱,縱然他并非臣之,我還是心疼。

他若平安和樂的生活便如臣之在世,我也能稍作寬慰。”

……

暗香來,扶疏豁然推開門,圓桌上放着不少草藥,攤開着幾本醫書,蘇逍正在用石臼搗藥,寬袖白袍,面容蒼白,反而襯的整個人有種病态禁欲之美:“何事?”

她從身後環住他,芊芊玉手沿着他的脖頸滑入他的前襟輕輕一扯:“太熱了,我想涼涼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