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琯夷一路打量着浣花小築的建築格局,錯落有致,一步一景,四時花草,暗香馥郁,穿過垂花拱門,豁然開朗,別有洞天,僅為臨時暫住的府邸堪比皇家別苑。
婢女奉茶之後稍作寒暄便一一退了出去,體态輕盈,可見是習武之人,她抿了一口茶訝異道:“霧凇?”
李成忱放下茶盞點了點頭,待琯夷看清茶盞是雨過天晴均窯瓷趕忙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相公,住在這裏的可能是劍閣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他不置可否,神色卻更為凝重,庭中景致按照五行八卦陣法排布錯亂交疊,室內裝飾網羅天下奇珍異寶深藏不露,連一個普通的婢女他都無法試探出武功的深淺,足可見那人在劍閣中的地位,千載難逢的良機怕是又要無功而返。
“相公相公,你不要這麽嚴肅嘛,你看我們可以見到劍閣的人已經是意外之喜了,不是嗎?”琯夷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嘴角,“笑一下。”
琯夷習慣于盲目樂觀,李成忱眉頭舒展對着她笑了笑,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琯兒說得對。”
少頃婢女引着三個身穿一模一樣衣服的少年行了進來,如此英俊的少年郎琯夷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了,不由多看了兩眼。
“小公子,這兩位便是雁月來得貴客。”
李成忱忙起身見禮道:“在下李成忱,這位是我的夫人,貿然前來,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溫文聽到雁月二字滿腹疑惑的正欲說些什麽,被溫清涼涼瞥了一眼乖乖把話又咽了下去,溫清略一擡手道:“公子請坐,雁月距離乾國千裏之遙不知前來所謂何事?”
琯夷恍然回神,彎眼笑笑:“我與相公游歷名山大川,偶至揚州。”
溫念結結巴巴道:“公子……有話但說無妨。”
李成忱言簡意赅道:“魔音谷擅自插手雁月朝政,利用攝魂術控制皇上把持朝政,致使民不聊生,縱觀天下唯劍閣可制衡魔音谷,在下為雁月子民請願,望劍閣可以協助蕭氏皇族肅清魔音谷在雁月的勢力。”
又是攝魂術?又是魔音谷?溫文啃着一個青蘋果皺眉道:“可我們幫不了你。”
溫清解釋道:“五湖十六國涉及朝政之事由劍閣暗影統籌處理。”
李成忱默然不語,劍閣暗影是劍閣隐匿在黑暗中用來制衡各股勢力的影子,殺人如麻,嗜血成性,他們是劍閣最鋒利的一把劍,無情無欲,唯命是從,一旦出手輕則滅門之禍,重則足可傾覆一個國家,幾乎沒有人活着見過他們的真實面目。
溫文壓抑不住心裏的好奇心問道:“公子可知蕭璟?”
只聽“啪”的一聲,琯夷手中的均窯雨過天青茶盞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李成忱牽過她的手問道:“有沒有被燙到?”
琯夷木然的搖了搖頭,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柔聲勸了幾句什麽方對溫文道:“蕭璟乃雁月先太子,宣和五年死于魔音谷設計的陰謀叛亂之中。”
溫文含在口中的青蘋果忘記咀嚼有些愕然,前輩心心念念之人都已經死了七年了,雁月的太子殿下,怪不得前輩對雁月二字反應如此之大,他含糊道:“如果前輩肯見你們,或許會有轉圜的餘地,她對雁月……”
溫清幹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揚州城青山派白府掌門印信失竊,怪事頻出,裏面藏有離火珠操縱秘法,我等查證得知,離火珠為雁月聖物,唯蕭氏皇族可與之感應,蕭璟是讓離火珠最後一次重現于世之人,故師弟有此一問。”
“魔音谷針對的是離火珠?”
“不然區區雁月何至于讓他們如此大費周章?”
琯夷循聲望去,花影婆娑之下一個紅衣女子拾階而上,她穿着大紅色嫦娥月衣,梳着流雲髻,簪了三支紅玉牡丹釵,一雙鳳眸顧盼生情,即便紅紗遮面亦掩飾不住其風華絕代的氣度,那種鋒芒畢露的明豔灼燒的人眼睛發疼。
二人忙躬身行禮卻被扶疏一把扶住:“不必拘禮。”
李成忱身姿颀長,歲月似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一如既往的疏冷淡漠,反觀琯夷,鬓間已有白發,靈動的雙目有些無神,她心頭湧起酸澀之感,長睫顫了顫啞聲道:“青瓷,準備午膳。”
“是。”青瓷附在扶疏耳邊低聲道,“顧公子知你食欲不振,在廚房忙了大半晌了。”
“我知道了,把白公子也請來一道用午膳。”她不着痕跡的隔着衣袖取下手上的玉蘭銀镯嚴令道,“待蘇公子回府即刻讓他回暗香來,不得踏出房門一步。”
琯夷笑語盈盈道:“小姐能忙裏偷閑接見我們已是賞光,不必如此麻煩了。”
扶疏笑起來鳳眸上揚彎成好看的弧度,整個人柔和不少:“有什麽話待用過午膳再說也不遲。”
李成忱道:“多謝。”
扶疏親陪兩人前往木樨廳的路上,一路溫聲細語的聊些揚州風俗人情,讓溫文一度懷疑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問題,前輩是不是被鬼魂附體了?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知書達理了?
窗明幾淨,木樨花開得正盛,琯夷同好看的人說話一向心情都會跟着好起來,把話痨屬性發揮的淋漓盡致:“似小姐這般品貌的人是不是早就已經嫁人了?這家裏有個九天仙女做夢都要笑醒了,揚州可是個鐘靈毓秀的好地方,姑娘個個水靈,但與小姐相比真是蒹葭倚玉樹。
我相公給我做得胭脂特別通透,小姐要不要試試?我家相公對我可好了,你看他是不是長得也很好看,當年我可是打敗了很多姑娘才嫁給他的……”
菜式繁多,地地道道的淮揚菜,扶疏見李成忱夾到琯夷小碟中的都是素菜,用竹筷給她夾了一塊獅子頭:“夫人,這是清蒸蟹粉獅子頭,肉圓肥而不膩,青菜酥爛清口,蟹粉鮮香,肥嫩異常。”
琯夷并未動筷,扶疏蹙了蹙眉,她記得琯夷姑姑最喜搜羅美食,尤喜肉食,難不成這麽多年口味也跟着改變了?
李成忱道:“小姐,自七年前愛子故去之後夫人便一直吃齋念佛,還望見諒。”
廳內一時寂靜無言,扶疏握着筷子的手骨節泛白,嘴角勉力勾出一絲笑容吩咐道:“讓廚房做幾道素菜。”
琯夷趕忙道:“這麽多飯菜足夠了,我已經吃飽了。”
溫文對清炖蟹粉獅子頭情有獨鐘已經悶頭扒了三碗米飯,溫清、溫念也吃完了兩碗,以前琯夷姑姑可是飯量最大的一個人,變着花樣給他們做好吃的,如今面前的米飯堪堪動了一點點。
她喉頭像被什麽堵住心口鈍鈍的疼,微微偏轉過頭說不出來一句話。
顧譽、白雲笙一道入內的時候琯夷整個人都看傻了,一個風流婉約處透着清雅,另一個眉清目秀處透着溫柔,美得各有千秋,好看的不分伯仲。
接二連三的美色沖擊讓她有些回不過神來,讓她嚴重懷疑劍閣收徒是不是容貌也作為考量之一,細想之下也有些不太對,穿着打扮不像下人,那就是主人?
她在桌下扯了扯李成忱的衣袖低聲問道:“哪位是小姐的相公?”
李成忱附耳輕聲道:“你可知月華宮宮主?”
貌若無鹽,心狠手辣,豢養男寵的月華宮宮主?聽說最近強制性把名揚天下慈悲為懷的了塵大師收為男寵,這得是怎樣的喪心病狂啊!琯夷恍然大悟目光在三人身上轉了轉不可置信道:“男……男寵?”
他捏了捏她的指腹以示應答微嘆道:“此行不知是福是禍。”
“臣……臣之。”琯夷怔怔然望向門口的方向,木樨花下轉出一位白衣公子,芝蘭玉樹,劍眉星目,風姿卓然,她以手掩唇哭得淚眼婆娑,笑道,“相公,是臣之。”
她跌跌撞撞跑了過去緊緊抱住了蘇逍,他被她撞得一個踉跄往後倒退了幾步,神色莫名:“臣之,你回來了?你終于記得回來看我了?”
琯夷伸手顫抖的想去撫摸他的臉頰,又像在懼怕什麽哆哆嗦嗦又收了回來,她握着他的手抽泣道:“有溫度,是溫得,還活着,我就知道你從小就那麽聰明怎麽會死呢?臣之,你怎麽瘦了,是不是在外面吃得不好?
沒事了,沒事了,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一定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臣之,你怎麽不說話呢?你給我說句話好不好?”
扶疏靜靜望着并沒有出言解釋的打算,心裏似乎在隐隐期待着什麽,饒是李成忱淡定如斯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側立在一旁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目光之中滿是探究之色。
蘇逍目光平靜無波,合十一禮道:“夫人,你認錯人了,我不是蕭璟。”
琯夷滿面淚痕,雙手緊緊攥着他的手茫然道:“不會認錯的,我怎麽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