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琯夷、李成忱一早便來雁字回辭行,扶疏宿醉剛醒簡單梳洗的了一下把二人送到了府門口,琯夷一步三回頭不住的往院內探看。
“蘇公子是我請來問診的貴客,眼下我們不日就回劍閣,他一早便啓程回藕花渡了。”
琯夷笑道:“有勞小姐細心款待,我們也告辭了。”
扶疏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角問道:“不知公子、夫人打算去什麽地方?”
琯夷掰着指頭數了數:“我們打算去洛陽賞牡丹而後去金陵,若是風景甚好便多待上一段時日,左右有我家相公在去什麽地方都好。”
“甚好。”
琯夷上了馬車之後吃着用牛油紙包着的雪片糖疑惑道:“我們就這樣走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幸再遇到劍閣弟子,大好的機會就這樣被你白白浪費了。”
李成忱掀開轎簾望着跪在府門口的紅色身影輕嘆了一口氣:“解決了。”
琯夷眼睛瞪的溜圓拉着他的衣袖問道:“什麽解決了?怎麽就解決了?你快和我說清楚。”
他笑:“天機不可洩露。”
連着幾日風和日麗,至四月中烏雲蔽日,細雨綿綿,屋檐上的雨珠打在廊下的青石板上清脆悅耳,扶疏穿着胭脂紅齊腰襦裙,烏發松松挽了一個髻歪在軟榻上看最新的話本子。
耳聽腳步聲響,起身下榻,撩開蝦須軟簾,顧譽袖口半卷拎着一個裝滿青翠荷葉的竹籃走了過來,啓唇道:“烹蟹。”
扶疏心頭一軟,近前掏出帕子踮起腳尖擦拭着他額前的水珠:“這樣大的雨去摘荷葉也不怕染了風寒。”
前日圍棋閑話,偶翻古籍,初夏有荷露煮茶,蓮葉烹蟹之雅趣,她效仿古人昨日一早興致勃勃拿着素瓷盅去荷塘采露水,這幾日也不知怎麽了,神清氣爽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或許……或許是蘇逍臨行之前開得藥方起作用了吧。
顧譽把紅泥火爐搬到廊下,熟稔的生好了火,蒸屜中盛放着肥美的大閘蟹下面鋪了一層新鮮的荷葉,在側置了一張竹席,一張矮矮的小幾。
扶疏盤膝坐在竹席上興致盎然的往裏添加着銀炭,檐下疏雨淅淅瀝瀝,暗香浮動,沁人心脾:“不知荷葉烹蟹味道可會不同?”
他抖開羊毛毯子蓋在她的膝上擡頭淡笑道:“你左不過想吃澄湖大閘蟹。”
她舔了舔嘴唇吞咽了一口口水,用蒲扇不停的扇風,火勢頓時旺了不少:“知我者,阿顧也。”
顧譽伸手擦了擦她鼻尖的灰啞然失笑:“螃蟹涼寒,不可多吃。”
“我都還沒吃呢你就開始數落。”朦朦胧胧的水蒸氣随風而散,扶疏手指習慣性的摩挲着手腕上的玉蘭銀镯,猶疑片刻道:“雲笙呢?”
顧譽身子微微一頓,沉默不語,從袖口取出一封書信遞給她,扶疏拆開掃了一眼随手丢在了紅泥火爐之中,火舌吞噬着其上墨跡,瞬時便燃成灰燼。
“堂堂魏國相爺總留在月華宮給我唱戲确實有些不成體統。”
她聰慧無雙戒心極重豈會不知身邊所有人的底細說到底不過是懶得理會,她喜怒哀樂都是假的奈何活得比誰都明白,顧譽道:“他說會回來的。”
扶疏漫不經心的搖着手中的蒲扇:“該走的總要走,阿顧,你看,又只剩下我和你了。”
顧譽眼中的寒芒一閃即逝,輕笑道:“我永遠都會陪着你的。”
“前輩,前輩,蒼書長老來信讓我們回去呢。”溫文收了手中的油紙傘伸手對着溫念彈了一臉的水珠,溫念以扇遮面烏潤的眼珠轉了轉。
扶疏對着溫念勾了勾手指,這幅乖巧可人的模樣她真是越看越喜歡:“你們倒是來得巧。”
溫文看着滿滿一竹簍的大閘蟹眼睛放光,溫清痛心疾首怒其不争用手肘搗了他一下對着扶疏拱手一禮道:“前輩,魏國接連出現連環命案。”
“魏國?”
溫文點頭如小雞啄米:“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亦或朝中權勢滔天的官員,死狀極為詭異。”
扶疏對這些事情并沒有什麽興趣,也不知雲笙回朝與這件事有沒有什麽關系:“讓廚房做幾樣爽口小菜,燙些桂花酒,一起來吃螃蟹宴。”
“昨兒新啓了幾壇梨花白,胭露你随我回去取了來,大家一塊嘗嘗鮮。”青瓷打點張羅慣了的,一刻也閑不住,與胭露一道撐着油紙傘走進了雨幕中。
溫文掀開蒸屜,用竹筷把蒸好的大閘蟹夾到盤子中,今早收到蒼書長老的信箋他發現他竟然有點舍不得與前輩分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受虐傾向。
顧譽複又重鋪了一層荷葉,溫清把竹簍中的大閘蟹放到蒸屜中道:“前輩,魔音谷究竟意欲何為,自四月初五之後揚州城再未出現過魔音谷活動的蛛絲馬跡。”
溫念眨了眨眼睛,努力把話說得清晰:“護城河下游……魔音谷死士的屍體……只有衣袍包裹的……骨骸……與……與常理不符。”
丹蔻指甲掀開蟹殼,蟹黃流油,這個季節還真是少有這麽肥的大閘蟹,她用竹筷敲了敲溫文的手指,疼得他龇牙咧嘴揪耳朵,對視上她的鳳眸立馬便慫了:“骨骸發白,腦髓猶在,無腐肉,似乎是魔音谷的什麽琴什麽魂來着。”
溫清扶額嘆息直接選擇無視,溫念用唇形道:“九羲鎖魂。”
他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看着溫念問道:“什麽?”
扶疏涼涼道:“九羲鎖魂。”
“哦。”
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哦什麽哦,一點做為魔音谷對手的自覺都沒有,這個也能忘?”
溫文委屈巴巴道:“前輩,我沒忘,沒忘。九羲鎖魂,瞬息白骨,是魔音谷鎖魂使的獨門絕技。”
溫清道:“魔音谷鎖魂使權利僅在谷主淩昆之下,執法嚴苛,從不涉入江湖紛争,何以會出現在揚州?”
顧譽垂首給扶疏剔着蟹肉,啓唇對着她說了幾句什麽,扶疏夾了一筷蟹肉道:“九羲鎖魂是淩蘇所授,他也只聽命于這位大公子。”
溫文嚼着螃蟹腿含糊不清道:“據說這位大公子矜貴自律、仁心仁德、清冷孤傲,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人見過魔音谷大公子淩蘇,也許他根本就不存在,是淩昆制衡各股勢力欲蓋彌彰的手段。”
“你是不是還想說魔音谷的人怎麽可能慈悲為懷?”扶疏把竹筷擱置在瓷盤上挑了挑眉,“所謂名門正派便都是正人君子?所謂歪魔邪道便都是奸佞小人?你們給我記住了,何為正邪,何為是非,只在人心。”
三人乖乖低頭應了一個是字,她笑了笑:“這世上總有人喜歡用所謂的仁義道德去伸張正義,口談道德志在穿窬,做過的肮髒龌龊事不比任何人少。
我與魔音谷有不共戴天之仇,沒那麽好心替他們說話,只是有些感同身受罷了。”
少時滅門之禍的無辜株連,人人欲殺之而後快,入劍閣暗影聲名狼藉,人人避之如蛇蠍,她似乎總是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衆矢之的。
青瓷把溫好的梨花白一一替他們斟好,扶疏道:“說來閣主曾與淩蘇有同門之誼。”
劍閣閣主與魔音谷大公子會有同門之誼?溫文嘴巴張得大大的半天才道:“我……我還沒有見過閣主呢。”
思及劍閣閣主雲堯,她十分想給他們潑一盆冷水徹底澆醒他們對于這位高高在上閣主的美好幻想,幹咳兩聲道:“以後總會見到的,來,吃螃蟹。”
溫清略一思忖,魔音谷的事情約莫算是告一段落了。
終歸孩子心性,她對他們又不加約束,三人就着螃蟹下酒喝得酣暢淋漓,臉頰紅撲撲的劃拳嬉笑,青瓷正欲勸阻,扶疏飲了一杯酒道:“由着他們吧,瞧這酒量和大小姐似的。”
“小姐,蘇公子囑咐我們不讓你喝這麽多酒。”
溫文耳朵尖聽到蘇公子三個字嚷嚷道:“前輩,沒想到你這麽喜新厭舊,蘇公子那麽喜歡你。”
扶疏放下手中的酒杯揚眉道:“他喜歡我?”
溫文道:“他那天在藏書閣看到蕭璟的畫像當場就氣得吐血了,還是我們把他送回去的。”
“你怎麽不告訴我。”
溫文嘟囔道:“蘇公子不讓我們說,他似乎病得挺嚴重的。”
溫清暈暈乎乎道:“前輩,暗香來徹夜燈火通明,蘇公子每晚都在以身試藥試圖調理好你的身體,白日便做你喜歡吃的梅幹翡翠蝦餃,還給你做胭脂。
可自從白公子、顧公子來了之後你便很少去看他了,我們看得出來他一直在等你。”
扶疏自嘲笑笑,假意何以換得真心,平常那麽不愛說話的一個人驟然不在身邊竟也會感覺空落落的:“青瓷,明日回月華宮,雁月的牡丹也開了吧,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宣和十二年四月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