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夏桑躺在玉蘭花樹上枕臂喝酒, 斑駁的花影打在他寬衣窄袖的白袍之上平添幾分風流,側目瞅到不知何時立于樹下的蘇逍趕忙抱着酒壇從樹上跳了下來。

蘇逍伸手接住一朵掉落的玉蘭花問道:“何事?”

“谷主暫把裘媣護法軟禁暗中把二公子派去了魏國。”夏桑咕嘟咕嘟喝完酒壇中的酒用袖口抹了抹嘴角,“魔音七殺折損過半, 八大護法各自為營, 眼下谷中不會有大變故,大公子讓你親自去趟金陵探查玲珑玦的下落。”

“漱兒身體未愈, 我不能遠行。”

夏桑道:“你這是徇私。”

蘇逍淡淡嗯了一聲,夏桑無語問蒼天, 無論什麽事情從他家公子口中說出來總多了幾分霁月清風之感, 他反倒不知如何作答, 遂嘆道:“上古四大神器一一現世,大公子若無接手魔音谷之心,凡此種種不過揚湯止沸。”

蘇逍轉動着佛珠的手指一頓:“他自有考量。”

夏桑眼睛微眯警戒的望向曲折游廊旁的芭蕉叢, 手中竹葉镖還未飛出便被蘇逍擋了回來。

芭蕉叢輕輕搖動了幾下似晚風拂過,夏桑會意幹咳兩聲擠了擠眼睛:“公子,你怎麽不把真相直接告訴夫人?”

“今時不同往日。”

他眼睜睜看着她為愛癫狂而不直言相告,他眼睜睜看着她九死一生而置之不理, 他眼睜睜看着她豢養男寵而無動于衷,以他現在的身份無論他現在無論說什麽她都不會相信,蹉跎經年物是人非他們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推開房門, 扶疏身穿水紅色亵衣披着他的銀緞披風手執一把銀色小剪刀正在剪燈花,聽到開門聲響回眸對着他笑了笑,不知是不是燭光太過柔和她眉眼之間溫情脈脈。

更深露重,夜間寒涼, 蘇逍忙掩上房門道:“怎麽醒了?”

“等你呀。”扶疏放下手中的剪刀與他相對而立,坦然笑道:“了塵大師,蘇公子,蘇逍,鎖魂使大人,你不是早就猜出來了麽?難為你陪我演了這麽長時間的戲。”

蘇逍不言,喉結微動,她手指轉動着手腕上的玉蘭銀镯,眉眼之間一片寒涼:“為何你言行舉止都要模仿臣之的樣子?當年是我有眼無珠,不識鎖魂使大人的真正身份,折辱冒犯之處我自當雙倍奉還,可也望你不要以亡人算計試探。”

“漱兒……”

扶疏攤開他的掌心,掌紋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朵淺淡的梅花印記,她歪頭輕輕摩挲了幾下:“蘇逍,你應該知道作為殺手的本能是什麽嗎?時時刻刻都要保持清醒的理智,或一招制敵,或玉石俱焚。

你看你還是讓我趁虛而入了,我嘴唇上的胭脂可還好吃嗎?”

蘇逍反握住她的手,黑眸晦暗不明,她勾了勾唇角:“這毒你一時半會是解不了的,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并不想殺你,我不知道你把我留在身邊的目的是什麽,我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時至今日他的算計才能讓她放下戒防,她是劍閣暗影,月華宮宮主,不是當年那個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她視他為敵,虛與委蛇伺機而動才是真正的她。

他聲音暗啞:“你說的事情我都會答應你。”

扶疏有瞬間的錯愕,脊背一彎提裙跪在了他的面前,蘇逍伸出雙手扶住了她:“你這是做什麽?”

“你……你能不能讓我回雁月看看?”她眼睛裏蒙上一層水光,貝齒咬着紅唇倔強的仰頭抑制眼淚湧出,“我想回家祭拜父母,我想去闵舟看看臣之,毓兒有了身孕,哥哥還活着,我……我想見他們一面。

鎖魂使大人,你讓我回雁月我把解藥給你,如此也不會誤了你去金陵的日程,一舉兩得。”

蘇逍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神色肅冷,“我會陪你回雁月,可你現在身體未愈還不能離開我。”

扶疏冷笑:“你不怕死嗎?”

蘇逍輕笑用手指擦了擦她眼角的眼淚:“夫人陪着便不怕了。”

“你……”她蹙了蹙眉,張口欲說什麽,長睫顫了顫對上他含笑的眼睛心口堵得發慌索性偏轉了頭。

他把她放在床榻上問道:“我是魔音谷鎖魂使,你是不是欲殺之而後快?”

“裘媣用攝魂術控制蕭赭擾亂朝綱,暗殺蕭璟,坑殺十萬将士封印其冤魂于月宮之下,利用坤離陣法謀劃百花案,假傳遺诏謀害蕭玦,如此大費周章為的不過是離火珠,為的是用雁月這塊集天地之靈氣的地方孕育巫蠱毒邪。”

這是扶疏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同他講話,她的鳳眸直視着他的眼睛:“為了找出背後真正的操控者,蕭珞賭上了雁月千年基業,親手培植出足以權傾朝野用來掩人耳目的勢力,然後一根一根掰斷消除裘媣的所有戒心,為此太多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所求所願不過還天下以太平,他們錯了嗎?”

巫蠱術法為開國之本,太'祖以離火珠為匙,月宮為眼,設有結界陣法驅逐邪祟庇佑百姓,故魔音谷看中的是雁月被封印其中的天地靈氣。

乾坤西陵青龍白虎坐鎮,朱雀玄武護佑,龍氣升騰,國運昌隆,宣和初年被魔音谷侵占亦是因為其龍脈之氣,他們視人命如蝼蟻試圖用十萬亡靈沖破月宮結界徹底把雁月變成人間煉獄。

坤離陣法,陰陽相合,分六十四卦,五百一十二種變數,循環往複,步步死路,就這樣算無遺漏的把所有有可能威脅到魔音谷計劃的人一個一個清除,不入輪回,集結怨氣,封印其中為己所用。

“昔為離火珠,今為玲珑玦,雁月為始,天下大亂,若非大公子淩蘇暗中周旋,淩昆有恃無恐魔音谷怕是真要永堕魔道。”扶疏思緒紛雜,究其緣由,是裘媣布籌,是淩昆謀劃,是魔音谷一己私欲,她當殺光魔音谷所有人嗎?“我不會遷怒大公子、大人。”

蘇逍解下她身上的披風順了順她額前的碎發:“漱兒,謝謝你。”

扶疏往裏挪了挪身子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蘇逍,昔年我對你的救命之恩今時你對我的救命之恩,就此兩清。

這具身體早已腐朽破敗,接筋續脈強行續命我怎還會安然無恙?即便你內力深厚也不應如此虛耗在我的身上,我已是廢人再也還不起任何人的恩情。”

蘇逍理所當然道:“你是我夫人,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與人無尤。”

“我對你坦誠相待你卻還要和我故弄玄虛。”扶疏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掌心同樣的一朵淺淡梅花印記,離火珠已讓雁月國不将國,家不成家,玲珑玦現世不知又是一場怎樣的血雨腥風,“玲珑玦一事刻不容緩,我陪你去金陵,你剛剛答應會讓我回雁月也不可言而無信。”

蘇逍道:“你現在的身體不宜長途奔波。”

“明日啓程。”

“漱兒。”

“我雖不是什麽深明大義之人,也不想看到魏國成為下一個雁月。”扶疏蓋上被子背朝裏側閉上了眼睛,“蘇逍,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你把我這樣一個負累留在身邊有什麽作用,若事涉劍閣你不要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他窸窸窣窣寬了外袍躺在她的旁側淡淡吐出兩個字:“心安。”

“我哥哥是魔音七殺之一寐訣,你見過他嗎?”

“嗯。”

沉默良久她又道:“謝謝你和大公子讓他徹底脫離魔音谷,我哥哥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特別疼我。”

……

次日清晨,扶疏躺在床榻上動了動身子,萬蟻蝕骨,反而讓她如釋重負,此去金陵禍福難料,蘇逍不應把內力都耗在她身上。

她看着掌心處的梅花笑了笑,也不知道把他這個神醫騙到沒有,她這人心腸歹毒身上只會有立時斃命的毒,這并蒂同心紅梅花開是她風月場中慣用來調情的手段。

她昨晚故弄玄虛把矛頭指向雁月再順水推舟試探一下他的态度,反倒把她自己搞得有點糊塗,她都開誠布公了他還是夫人長夫人短,那麽一本正經鄭重其事的模樣連她自己都快信了。

玲珑玦現世劍閣肯定派人去金陵探訪,她知他定然不肯輕易放她離開索性以退為進陪他去金陵,先從魔音谷出去然後再借機脫身。

白芍服侍她穿衣梳洗,扶疏神色如常的簡單收拾了一下衣物,蘇逍入內之時她正靠在黃花梨木圈椅上閉目養神,若非她額上細密的冷汗他怕是也要被她騙過去了,她睜開眼睛笑道:“可以走了嗎?”

蘇逍應了一聲便要過來扶她,扶疏蜷握了一下已經疼得有些麻木的手指:“白芍,你扶我起來。”

白芍暗暗瞅了蘇逍一眼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她勾了勾唇角支撐着桌子剛剛起身蘇逍便把她整個人打橫抱起,她胡亂掙紮了幾下偏又耐不過他的力道:“你若再動那個心思我立馬死在你面前。”

蘇逍淡淡道:“我抱自家夫人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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