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扶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再次睜開眼睛時,身上蓋着柔軟的蠶絲被,入目天青色紗幔層層低垂, 上面繡着考究的青花纏枝牡丹紋飾, 她試圖擡了幾次胳膊都沒有擡起來,全身麻木無力。

她沒有死?她這是在什麽地方?

芊芊玉手拂開幔帳, 嬌俏動人的白衣姑娘對視上她的鳳眸驚喜道:“夫人,你終于醒了。”

夫人?扶疏不悅的蹙了蹙眉, 誰是你家夫人, 她可是有三千男寵的好不好。

白芍用銀勾勾起層層紗幔, 古樸清雅的房間一清如水,臨窗的幾塌上置放着一個漆黑如墨的七弦古琴,扶疏頓感五雷轟頂, 九羲?她難不成在魔音谷?

“公子,夫人醒了。”

來人寬袖白袍行走之間若流雲浮動卓然出塵,玉冠束發,眉目俊朗, 皎若明月,不是曾經被她強占為男寵的了塵大師還能是誰,她抿了抿紅唇, 思及曾經無所不用其極誘他還俗迫他犯戒她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這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蘇逍憂心道:“漱兒,你感覺怎麽樣了?”

疏兒?以前不是宮主就是姑娘後來好不容易勉為其難的讓他改口喚她扶疏,四年未見, 她什麽時候和他這般熟稔了?

她自嘲一笑,堂堂魔音谷鎖魂使大人與她朝夕共處三月之久她不僅絲毫不查還以為他手無縛雞之力,什麽慈悲為懷,什麽無情無欲,什麽溫順聽話,統統都是假的,真是可笑之至。

見她不言,蘇逍又道:“漱兒?”

她烏黑的眼珠轉了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眼下她武功盡失毫無反擊之力,又猜不準他把她帶回魔音谷的真正目的,萬一他新仇舊恨一塊算那她豈不是要死無葬身之地。

絕對不能承認那段舊事,雖然她不清楚他為什麽不反抗,但對于一個男人而言似乎也是一種折辱,對,打死都不能承認,她一向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先試探一下虛實再做打算:“我是誰?我在哪?”

蘇逍微怔,溫聲道:“你是我夫人。”

扶疏聞言一口氣沒順上來止不住的咳嗽,真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昔年她說他是她的相公,現在也要逞一時口舌之快讨回來嗎?他把她扶了起來輕輕拍着她的脊背幫她順氣:“夫人,你餓了嗎?我喂你喝點米粥好不好?”

她瞪着他不說話,鳳眸潋滟哭了起來:“我不認識你,你不要碰我。”

夏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對白芍低聲道:“夫人似乎這兒出現了點問題。”

白芍把紅豆薏米百合粥放在床榻旁的小幾上拉着夏桑退了出去:“筋脈盡斷,內力反噬還能活下來已是萬幸,有公子在好好調理便是。”

蘇逍用白瓷勺舀了一勺米粥吹了吹:“你總歸會記起我的。”

她下巴微揚側轉過頭去,他把米粥喂至她的唇邊揚了揚眉,聲音柔若春風:“夫人,你嘗一口好不好?就嘗一口。”

她鬼使神差張口便吃了,軟軟糯糯讓人食欲大動,嘴唇不聽使喚的張口任由他喂她喝了大半碗米粥,他絞了溫帕子擦拭了一下她的臉頰手心:“夫人真乖。”

扶疏嚴重懷疑他對她用了攝魂術,擡眸望着窗外夜幕深沉,劍閣探查多年亦不知這位鎖魂使大人的形容樣貌更勿論其行蹤,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能出去,上天待她當真不薄,死都要讓她生不如死,也不知道她上輩子造了什麽孽這輩子要這般對她。

“我怎麽動不了?我病了嗎?”

蘇逍道:“你接筋續脈不久需要調養。”

她當日果真走火入魔內力反噬筋脈皆斷,蘇逍究竟深不可測到何種地步,九羲鎖魂瞬息白骨,接筋續脈起死回生,扶疏感覺脊背發寒,神色莫名的望着他:“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這裏,我不認識你。”

蘇逍寬了外袍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坐在床榻旁,一分風流三分明朗,與當年的了塵大師判若兩人,更像……更像臣之,他輕哄道:“我是你的夫君,這裏便是你的家。”

“你騙人。”

他半抱着她把她放在了床榻裏側,細心的為她蓋好紅绫被,對視上她氣憤的目光,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輕笑:“我怎麽就騙你了?你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正言順的拜堂成親結為夫妻,你若忘了,為夫不介意幫你回憶一下。”

扶疏無語問蒼天,她什麽時候和他拜堂成親了,欺負她失憶什麽都不記得了?往日她還感覺他是多麽的皎皎君子原來竟是這般厚顏無恥,她都變成一個廢人了還有什麽值得他利用的?

她正胡思亂想着驀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蘇逍靠在床榻上把她整個人都圈在了懷中,她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的大手滑到她的腰腹處便要解她的衣帶:“你……你放開我!”

他附在她耳邊問道:“夫人記起來了?”

蘇逍長指慢條斯理扯開了她的衣帶,扶疏從未感覺如此郁悶過,往日只有她調戲別人的份哪裏想到會被人堂而皇之的非禮她:“我記起來了。”

他揚眉一笑,掀起一角水紅色亵衣讓她趴在自己的身上,扶疏擡眸道:“你怎麽說話不算話?”

“我說什麽了?”他拿着一個白瓷小盅用手指挑了一些淡綠色的藥膏細致的塗抹在她的腰腹處的傷痕處,麻木無力的身體終于有了些許感覺。

隔着單薄的衣衫她能感覺得到他身上的溫度,熟悉而又陌生,不知為何她竟然有股想哭的沖動,她甚至生出一種上天把臣之又還給了她的錯覺,蘇逍這一招攻心之策真的是又準又狠。

待他幫她上完藥複又給她穿好衣服,然後……然後他竟然躺在她身邊阖上了眼睛,扶疏只能試圖用下巴戳了戳他的手臂:“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能睡在這裏。”

他并沒有睜開眼睛,把她往自己懷裏帶了帶,下巴抵着她的發頂,聲音有些低沉暗啞:“夫妻理應同床共枕,夫人要讓我孤枕難眠麽?”

扶疏抽了抽嘴角,不是他說得男女授受不親嗎?不是他拒人于千裏之外嗎?算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沒有同床共枕過,識時務者為俊傑,她現在這樣的狀況還能和鎖魂使大人針鋒相對嗎?

次日一早扶疏靠着軟榻上的月繡臘梅軟枕意興闌珊的望向窗外,大片芭蕉蒼翠欲滴,玉蘭初綻,她必須尋個合适的機會給劍閣傳信,武功盡廢的情況下以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從魔音谷走出去,蘇逍到底想做什麽?

隔着深淺不一芭蕉翠染,醬紫、玫紅、殷紅、明黃、金橘交織而成的朝霞透着阮煙羅分外好看,她一直以為魔音谷應該是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不曾想比之劍閣世外仙山有過之而無不及。

蘇逍拾起她衣裙上半開的詩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扶疏在心底暗忖還真是陰魂不散,他把書卷合好放在一旁的黃花梨木小幾上,順手拿過一件孔雀裘披在她身上。

白芍步子輕快捧着的檀木雕花圓盒裏面盛滿了瓶瓶罐罐,瓷器相碰發出悅耳的聲音,她圓圓的鵝蛋臉笑起來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形:“夫人,你感覺好點了嗎?”

扶疏皺了皺眉淚眼汪汪道:“全身都疼,好疼。”

蘇逍擡起她的腳放在膝上,她蹙眉往回縮了縮被他自然的伸手緊握住腳腕,微挑劍眉,笑道:“夫人聽話,我幫你按摩一下便不疼了。”

她道:“我想出去走走。”

他扯了扯寬大的衣袖往上卷了卷,低着頭,手下力道輕柔探了幾個穴位:“你現在需要休息。”

扶疏烏黑的眼珠轉了轉嚎啕大哭,她倒要看看面對她的任性無理他能忍到什麽時候:“我不要,我現在就要出去!”

蘇逍柔聲道:“那我抱夫人出去走走如何?”

她淚眼婆娑的望着他,心中憤恨,誰想讓你抱,看着他的容貌偏又發不起脾氣來,小聲抽泣道:“我困了。”

檀香氣息越來越濃,幾縷發絲撩撥着她臉頰的肌膚,蘇逍距離她越來越近,伸手順了順她肩頸處的長發,撤去了她身後的軟枕托着她的頭放在枕頭上:“我也困了,陪夫人小憩一會。”

扶疏纖長的睫毛眨了眨,輕咳一聲道:“不用了,我又不困了。”

蘇逍抵唇笑笑并沒有把她扶起來,扶疏感覺自己一動都不能動任人擺布的滋味委實一點也不好受,他接過白芍遞過來的銀針密密麻麻刺入了她的手腕腳腕處,她感覺周身疼痛額頭滲出薄薄一層冷汗慢慢便有了知覺。

他用溫帕子擦拭着她額上的冷汗:“你且忍一忍。”

扶疏冷哧一聲,當她是養在深閨裏的千金大小姐嗎?這點疼痛算什麽?隔靴搔癢而已。

他除了銀針俯身幫她穿上鞋襪扶着她起身道:“漱兒,你走走試試。”

她手腳虛弱無力走了幾步路試探着調息運氣,無法凝聚一絲一毫的內力,接筋續脈怎會恢複的如此之快?她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大半月的時間,她也不知道蘇逍徹夜不眠寸步不離的守在她的身邊悉心照顧。

白芍在圓桌上布了清粥小菜,蘇逍攙扶着她坐在圓凳上,挽袖執筷夾了一個翡翠蝦餃喂至了她的唇邊,她拿着筷子的手顫抖着不聽使喚啪的一聲直接掉在了烏木桌案上,她苦笑:“我還真是個廢人。”

蘇逍不以為意的笑笑:“待用過早膳我陪你去園子裏轉轉。”

她不耐的打落了他手中的竹筷,翡翠蝦餃滾到了地上,他另取了一雙筷子夾了一個小小的豆沙包複又被她打落,如此周而複始幾次,白芍望着滿屋狼藉識趣的退了出去着人另布早膳。

蘇逍牽過她的手腕揉了揉:“夫人手疼嗎?”

這樣都不生氣?扶疏打心眼裏佩服他的好涵養好脾氣,這到底是他折磨她還是她折磨他?

“我想出去走走。”

“好。”

扶疏半靠在蘇逍懷中津津有味的聽他給她講奇聞野史,鬼狐怪談,輕柔沙啞的嗓音像穿過竹林的風,想不到他講的故事比話本子還要好看,庭中蘭草蔥郁,一條碎石片鋪成的小道,因少有人行生出一層厚厚的青苔。

粉牆旁廣植芭蕉玉蘭,東側翠竹蕭蕭,西側疏梅橫斜,扶疏好奇的左右張望一個不妨腳下青苔一滑撞到了他的胸膛上,他摟着她的纖腰把她打橫抱起,向屋內走去。

她心裏叫苦不疊,這剛剛走了幾步怎麽又回去了?忙道:“我不要回去!”

蘇逍把她放在石凳上坐下,俯下身子握住她的腳腕輕輕按摩了幾下問道:“疼嗎?”

“剛剛只是被院裏的青苔滑了一下。”

“那便好。”

瞧着他緊張兮兮的模樣,扶疏沒由來心頭一軟,讪讪道:“我餓了。”

“為夫為夫人洗手作羹湯如何?”他抵着她的額頭輕笑着問道,“你幫我打下手。”

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可不會做飯,狹長的鳳眸與他的眼睛四目相對,想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所謂靜水悠長,她窮極一生都在追尋的生活不過如此吧,可那人不應該是他,也不能是他。

蘇逍帶她去了小廚房挽起衣袖擇着柳籃中的豆角,旁邊竹筐之中放着他剝好的一片一片的白菜葉子,她托腮看了一會并不打算幫忙,負手在屋內轉了一圈,找了兩個陶罐,盛了半罐清水,興致勃勃的跑到院子中去摘鮮花。

她後知後覺的發現,似乎與他身體接觸的越久她的身體便恢複的越快,還是他留有後招,故意為之。

茶白,蔥綠,鵝黃,銀紅……各色花朵鋪了滿滿當當大半個桌子,她挑揀着一支一支插入陶罐,每插一支蘇逍擇着菜頭也不擡淡淡說出每朵花的品種,紫龍卧雪、朱砂秋霜、瑤臺玉鳳、香山雛鳳、玄墨、春水綠波……

“你還真是無所不能。”

“夫人謬贊。”

她撥弄着陶罐中擠擠挨挨的花朵道:“我不是你夫人,你還是叫我名字比較好。”

“夫人不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嗎?難不成記起自己的名字了?”

這人怎麽如此陰險狡詐,扶疏抽出一支菊花丢了過去,他反手接住,慢條斯理扯着一片片菊花花瓣放在粗瓷碗中,笑着道:“當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為夫正想備些菊花佐料,夫人便送來了。”

她漫不經心撕着白菜,倚着桌子看着蘇逍一邊生火一邊炒菜,他念經講佛時疏冷淡漠,他把脈問診時溫潤如玉,他九羲鎖魂時出塵若仙,不想拿着鍋鏟炒菜時她也看出幾分溫和清雅,可見她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當心。”手腕一熱,她側頭看着他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旁側的搖搖欲墜的菜刀遠遠放到了一旁,額間散落的一縷發絲垂在她的脖頸上,癢癢的,酥酥的。

“怎麽了?身子不舒服?臉怎麽這麽紅?發燒了嗎?”他轉過她的身子,皺眉摸了摸她的額頭,探了探脈并無異常才略略放心。

“我累了。”

“不過讓你撕了幾片白菜,你便累了?”

“嗯。”她順勢整個人便倒在了他的身上,蘇逍舉起濕漉漉的手,頗有幾分無奈,單手攬住她的腰把她放在一旁的竹椅上,“還有一個菜便好了。”

竹椅旁邊的瓦罐中煮着一只烏雞,咕嘟咕嘟冒着熱氣,扶疏用木勺舀了一勺嘗了嘗,一點鹽巴,幾片菊花,并未有什麽特別的佐料,竟然出奇的鮮美,用竹筷把白瓷盤中切好的木薯放了進去,君子遠庖廚,他這樣的人怎麽會做飯燒菜?

似乎他幫她做過翡翠蝦餃,給她做過胭脂水粉,還做了她至今也沒有吃完的梅幹……

“院內玉蘭花樹下還有我十一年前埋下的桑落酒,你去看看可還在?”

“好。”

待他把做好的飯菜擺在圓桌上時,書桌上放着一個陶罐,茶白的花朵疏落有致,十分賞心悅目,他唇角不由染上一絲笑容。

“十一年的桑落果然清冽醇香。”扶疏揭開土封俯身嗅了嗅蹭了一鼻子灰,他忍俊不禁擡手擦着她的鼻尖,滿眼寵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

“大人回來了?”話音未落走進來一對青年夫婦,女子紫衣金釵,幹淨利落,男子青衫落拓,溫文儒雅,執扇一禮道:“難得大人今日見客。”

鬼手雪扇,蜀祁護法,扶疏不動聲色的握緊了手腕上的玉蘭銀镯,她雖未與他正面交手,他應當也是認得她的。

“大人何時成親了?”折枝上下打量着扶疏笑道,“真是世間少有的絕代佳人。”

“約莫有十一年了。”蘇逍淡笑:“粗茶淡飯,二位若不嫌棄一道用些吧。”

蜀祁把折扇放在桌案上,自己動手盛了一碗雞湯:“恭敬不如從命。”

折枝看着蘇逍細致妥帖的給扶疏夾菜用手肘搗了一下蜀祁,他會意無奈的搖了搖頭夾了一筷西湖醋魚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娘子多吃點魚。”

“這西湖醋魚做得真好吃,改日我有時間定當向梅倚樓的大廚讨教一二。”

蜀祁飲了一杯酒附和道:“比上次的酒菜好吃多了。”

白芍委身一禮道:“公子,裘媣護法求見。”

蘇逍放下手中的竹筷,面色肅冷道:“不見。”

裘媣一身黑衣,黑紗曳地看不清容貌:“你就這麽不想看到我?”

扶疏冷笑,攻人攻心,來得正好,鳳眸上揚以手扶額軟軟便倒在了蘇逍肩膀上,嬌滴滴道:“相公,奴家頭疼。”

他半攬着她伸手揉了揉她的額角,柔聲問道:“好些了嗎?”

她輕輕點了點頭在他懷中蹭了蹭:“相公,奴家手疼,沒有力氣。”

蘇逍輕笑:“想吃什麽?”

扶疏挑了挑眼角嬌嗔道:“你知道還問。”

他夾了一筷西湖醋魚剔好魚刺喂入她的口中,扶疏蹙眉道:“相公,你這次做得西湖醋魚太酸了,我不喜歡。”

“為夫下次注意。”

蜀祁、折枝一臉置身事外看好戲的神情,他們聽聞鎖魂使大人帶回來一位嬌滴滴的小娘子閉門不出,梅倚樓謝客令一撤二人便風風火火的跑來探聽一下虛實,沒想到無情無欲疏情寡淡的鎖魂使大人竟然真的帶回來一位夫人,還是這種禍國殃民的調調,他自感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大消息。

她用餘光瞥了瞥裘媣慢慢收緊的拳頭,還不走?我不氣死你枉費我多年聲名狼藉的清譽,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沿着他的領口摩挲着他清瘦的鎖骨,風情萬種道:“相公,我累了,你伺候我睡覺好不好?”

蜀祁剛剛喝下去的桑落酒差點沒直接噴出來,月華宮宮主果然不是浪得虛名,連鎖魂使大人都被她□□的服服帖帖,折枝臉頰飛上一朵紅暈,這樣的妩媚風情世間怕是沒有幾個男子能受的住,思及此處偏頭白了一眼自家夫君,裘媣氣急之下似一陣風一般拂袖而去了無痕跡。

扶疏笑得樂不可支,似一朵倚欄牡丹,灼灼風華攝人心魄,蘇逍眉梢眼底皆是寵溺之色,她後知後覺的從他懷中抽身正襟危坐歉疚道:“讓蜀祁護法,夫人見笑了。”

蜀祁朗聲笑道:“夫人真是位妙人,在下敬你一杯。”

蘇逍阻住她拿酒杯的手道:“不可多喝。”

扶疏一口飲盡嗤笑道:“是不是還要說喝酒傷身?”

甫一出口她便後悔了,腦子還真是不如以前好用了,怎麽說着說着便不打自招了?她偷偷看了蘇逍一眼見他沒有在意方長長舒了一口氣。

待蜀祁、折枝離開之後,扶疏問道:“西湖醋魚你是跟誰學得?”

“好吃嗎?”

與琯夷姑姑做得西湖醋魚味道一模一樣,扶疏喏喏道:“醋放多了,有點酸。”

他意味深長哦了一聲,拿過她的白瓷碗用木勺又幫她添了一些雞湯,扶疏垂下眼眸,乖乖的喝着碗中的雞湯:“你什麽時候放我回家?”

她淡若寒煙的黑眸中醞釀着複雜莫名的情緒,小心翼翼的望着他,蘇逍握住她的手,指尖冰涼,微微戰栗,她對視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嘴唇:“我真的不認識你,這裏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蘇逍清淡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漱兒,你若不喜歡這裏,待你身體調理好了我帶你回我們的家,你剛剛不是叫我相公了嗎?怎麽又不承認了?”

瞧這悲怨傷心的目光好像她做了什麽抛夫棄子的勾當,剛剛只是權宜之計,他明明就看出來了才分外配合,偏偏一句話問得她啞口無言:“我……反正我和你不熟。”

午後,扶疏興致盎然的走到書桌旁翻了翻上面的書卷,晦澀難懂的佛經理學,指間轉着一支毛筆把他抄寫好的佛經畫得一團糟,五湖十六國供奉的聖僧确實是個掩人耳目的好身份。

蘇逍手上依舊套着那串通透如水的琦玉佛珠,淡淡問道:“夫人不是讓為夫伺候你睡覺嗎?”

扶疏偷偷從下面抽出一張板板正正的蠅頭小楷佛經置放在被她畫得亂七八糟的宣紙上面,垂首研墨嘟囔道:“有嗎?我記不清楚了。”

“記不清楚了?”蘇逍雙手抵在書桌前把她圈在了懷中,扶疏微微往後纖細的腰肢靠着紫檀書桌蹙了蹙眉,推了推他沒有反應揚眉道,“你想做什麽?”

他一點一點靠近,她長睫輕顫,耳根染上了一抹胭脂色,蘇逍附在她耳邊輕笑:“夫人記起來了?”

“我……”她含羞帶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記得了。”

蘇逍啞然失笑在她略顯錯愕的目光中把她打橫抱起放在對桌對面的軟榻上:“你若累了便小憩片刻,我幫你畫一幅丹青。”

扶疏躺在軟榻上背過身子閉上了眼睛,昔日她每每把他調戲的手足無措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他反調戲回來,魔音谷鎖魂使畢竟不是了塵大師,現在她倒有些想念那個滿口禮法經文溫順聽話的了塵大師了。

風送暗香,墨跡未幹,蘇逍執筆描畫完最後一筆,把狼毫筆擱置在硯臺上,扶疏擁被酣然入夢,陽光透過小窗打在她的身上,恬靜乖順。

他輕手輕腳走到軟榻旁,三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把了把脈,眉頭微微舒展,禍福相依,這身登峰造極的武功就此廢了也算徹底清除了隐藏在她身體裏的禍患,他現在用內力護着她殘損的筋脈讓她可以活動自如,來日方長,只要她在他身邊便好。

待她再次醒轉已是黃昏時分,蘇逍看她睡眼朦胧的支撐着身子坐起墨發如水披在紅衣之上簌簌滑落鋪了滿榻,她慵懶的揉了揉眼睛問道:“你畫完了?”

雖已四月,夜間寒涼,蘇逍拿了一件銀緞披風裹在了她身上道:“畫完了。”

日暮西斜,室內暗沉,她掩口打了一個哈欠,即便強打精神她也能察覺到這具身體虛弱到何種地步,強行續命罷了。

“你竟然任由我睡了這麽久,怎麽不叫醒我?”

蘇逍道:“左右無事,睡一睡,也是好的。”

“誰說無事?”

“怎麽?”

扶疏掀被起身沓着繡花鞋道:“你明明答應我去外面走一走,未行幾步便又回來了,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蘇逍俯身幫她穿好繡花鞋:“好,我的錯。”

“我要先去看看你把我畫成什麽模樣了?”

桌上有兩副丹青,一副她身穿胭脂紅廣袖齊腰襦裙,裙裾處繡着一朵繁雜的朱紅牡丹,披着月白披風,挽着流雲髻斜簪三支紫玉牡丹簪,鳳眸上揚,笑得溫情缱绻,月白披風?她微微蹙眉,美人出浴,她那晚把他……某些旖旎纏綿的畫面一閃而過。

扶疏輕咳一聲坦然道:“我沒有穿過這件衣服?”

“夫人特意穿給我看的竟然忘了麽?那晚夫人的風情為夫此生都不會忘記。”

她用餘光瞄了他一眼,真是一本正經信口胡謅偏偏還是一副鄭重其事置身事外的模樣。

第二幅畫像扶疏身穿胭脂紅繡粉紅繡球花的衣裙,系着雀藍腰帶,腰間垂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銀紅荷包,眉如墨畫,唇不點而朱,烏發盤在腦後,斜側箍了一支四寸餘長的紅瑪瑙榴花紫金發釵,半圈細碎的流蘇順着烏發垂落,端莊雅淡。

這是蘇逍第一次換下僧袍陪她去瘦西湖賞景時她的裝扮,她不期然便想到六歲那年第一次遇到臣之的場景,與此別無二致裝束,蕭璟身穿月白雲紋長袍手執哥哥的白玉簫,雍容清貴,風流倜傥,抱着小小的她去摘山石上的杜若蘅蕪……

待二人用過晚膳,扶疏坐在臺階的軟墊上看着漫天繁星,與蘇逍離得近了嗅到他身上清淡的檀香中夾雜着淡淡的梅花香:“為何你身上會有梅花的味道?”

“你可知寒玉梅?”

寒玉梅?劍閣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寒梅點翠丹最重要的一味藥材便是寒玉梅,世間難尋,極為珍貴,遂點了點頭,蘇逍掖了掖她身上的披風,輕聲道:“我曾在寒玉梅湯泉中泡了七天七夜方撿回了一條命,寒玉梅配置的藥丸我吃了十一年,如今身上的梅花氣味倒是除不去了。”

她雙手捉過他的大手擺弄着他修長的手指,摩挲到他手腕上那道奇怪的傷疤,極淡極淡,若稍加掩飾是決計看不出來的,她遲疑的問道:“這個傷疤是怎麽來的?”

“這個?”蘇逍的指腹觸摸到她的指尖順着她的手背往下點了點她手腕上被玉蘭銀镯掩蓋的疤痕道,“你的呢?”

又來試探她?她現在是沒有記憶的人怎麽可能知道,遂敷衍道:“和你一樣。”

他攬她入懷,蜻蜓點水般親吻了一下她冰涼的唇瓣反問道:“和我一樣?我身上的傷疤你都看到了?嗯?”

扶疏用手指拭了拭紅唇,她生氣了,她是真生氣了,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嗎?她可是自诩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怎麽能讓他言語之間如此調戲?

扶疏唇邊沾着一縷濡濕的發絲不安分的在他懷中扭動,指尖若有似無滑過他的胸膛輕輕在他耳側呵了幾口氣,嬌媚的喚道:“夫君,你說呢?”

柔軟的身軀緊貼着他堅實的胸膛,如蘭似麝的女子體香撩撥着他的神經,明顯感覺到他身形一頓,她眼角微揚露出一個奸計得逞的笑容,姜還是老的辣,總歸互相試探是躲避不了的,她要反客為主,她現在的身體如此糟糕她算準了他不會真的對她做什麽。

芊芊玉手扯開他的衣襟緩緩下滑,貝齒輕咬了一下他的下巴,蘇逍輕嘶一聲,一把攥住她繼續煽風點火的手,聲音低沉暗啞道:“不要鬧了,我抱你回房睡覺。”

她媚眼如絲指尖纏繞着他垂落在她身上的墨發輕笑應道:“奴家還想看星星呢。”

他抱着她起身,抵着她的額頭,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惑人的聲音猶如一壇陳年女兒紅讓她頗有些神魂颠倒:“春宵一刻值千金。”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一句話讓她耳根發燙,面若桃花,一顆心撲通撲通幾乎跳到了嗓子眼,什麽情況?這個衣冠禽獸不會真的對她做什麽吧?

他輕輕把她放在軟軟的被子上,她感覺到柔軟冰涼的觸感碰觸了一下她的眉心,而後是眼睛,鼻子,臉頰,嘴角,嘴唇……

她的手緊緊攥着身下的薄被手心一片汗濕,身子忽然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溫和清雅的聲音附在她耳邊說道:“睡吧,明日我陪你去摘草莓。”

扶疏如釋重負睜開眼睛看着已然阖上雙目神色安然的他,心下一陣柔軟,眼皮慢慢變得沉重,她似乎又被他騙了,即便白日裏睡了那麽多她還是感覺格外疲乏,阖目便睡着了。

懷中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蘇逍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拂過曾經他只能隔空描畫的眉眼,起身之時她無意識的蹙了蹙眉循着溫暖的地方挪了挪,蘇逍眼睛之中滿是寵溺之色,掖好被角,推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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