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夕陽被雲霧遮蔽,天空飄着零星雪沫,到處銀裝素裹。
漫天風蕭蕭,落雪人愁緒。
季修遠獨自走在繁鬧的大街上,氅衣與雪天同色。
抵達南宮府宅,由南宮家主相陪,去往南宮闕的院落。
南宮家主見兒子躺在樹杈上喝酒,面露愠色,“貴客到訪,還不給老子滾下來!”
南宮闕偏頭看去,冷笑:“貴客稍等,等我把這壺酒喝完,再迎你不遲。”
“什麽态度?!”南宮家主怒目而視。
季修遠淡笑,“世伯,能否讓晚輩與阿闕單獨談下?”
南宮家主拍拍季修遠肩膀,帶着家丁先行離開。
季修遠走出游廊,“還有酒嗎?”
南宮闕指了指耳房,“自己去拿,別把自己當貴客,這裏沒人歡迎你。”
季修遠徑自去往耳房,取了一小壇桂花釀,提氣飛上枝頭,倚在樹上酌飲。
“你過來,站樹枝上不怕摔下去?”南宮闕醉眼迷蒙道。
季修遠沒接話,也沒動。
“少賣慘。”南宮闕埋怨。
季修遠還是不接話。
“你特麽別把我精心修剪的枝桠踩折!”
季修遠動了,一腳踩斷了枝桠。
南宮闕怒了,朝季修遠抛出酒壇子,季修遠擡手接住,飛身落在地面,斜壇灑酒......
“季修遠!”
“我在。”
南宮闕飛身撲過去,兩人倒在雪地裏,南宮闕揪住他的衣襟,“可師父不在了,小竹不在了!!!”
季修遠目光略過他,看向天際,輕嘆:“我知道。”
“你為何不發愁、不難過、不悲痛欲絕?!”南宮闕激動。
“我愁過,難過過,悲痛欲絕過。”季修遠面色如常。
南宮闕曲臂握拳,作勢要揍他。
季修遠依然躺在雪地上毫無反應,嘴角和眼角的淤青是上次留下的。
南宮闕看着自己的傑作,忽然卸了力氣,頹廢地倒在一側,“查到兇手了嗎?”
“還在查。”
南宮闕笑了,笑聲含諷,“無用。”
一句“無用”道盡季修遠的心殇。
智多近妖、手握大權有何用?
無用!
腰纏萬貫、武功蓋世有何用?
無用!
容冠天下、名振四海又有何用?
無用!
他連身邊最親近的人都保護不了,何談保家衛國?
他連兇手都抓不到,如何指揮千軍萬馬?
季修遠擡手覆蓋眼簾,身下的雪冰漸漸消融,浸濕了衣衫,他毫不在意,就這樣躺了許久。
離開府宅時,夜幕降臨,雪停了,滿天繁星熠熠閃閃。
師父曾跟他們說話,星子裏凝聚了神奇的力量,當悲傷或是無力時,一定要仰望星辰,這樣,多痛的心傷都會淡去。
季修遠知道,瞳眸如星子,師父是在告訴他們,再苦再累也要向前看,前方浩瀚無邊,前方蒼然若穹,所有的可能都蘊藏在前方。
——小竹,師兄也要向前看了。
季修遠回到客棧,容俏見他回來,杏眼一亮,“你跑去哪裏了?”
“散心。”季修遠推門進去。
容俏掐腰跟了進去,“明兒駱三爺要安排幾個才子跟你見面,你可別給我丢臉。”
“丢不丢臉,跟你有關?”季修遠執起涼透的茶壺走向水盂,準備換茶沖泡。
“我信誓旦旦說你才華橫溢、滿腹經綸,讓駱三爺把最優異的人請來,你要是比不過人家,不是打我臉?”容俏擰開茶罐,用茶夾夾取細長茶葉,添在茶壺裏。
兩人配合倒是默契。
容俏觀察他執壺的手,跟商籬的手一樣好看,想法一冒,揉揉臉蛋,又想商籬了。
季修遠看她一副傻眼,擡手掐她鼻子,指尖剛碰到她的鼻尖,兩人同時愣住,容俏張嘴就咬,季修遠及時收回手。
容俏白他一眼,“你說過不再糾纏我了,可三番五次對我動手動腳,臉呢?”
季修遠啞然,總不能說剛剛是情不自禁吧,不是講不出肉麻的話,而是已經決定跟她掰了。
“你臉上有塵土。”
容俏好笑,“得了吧。”
咚咚咚。
隔壁屋的冉檸敲門,“季公子,我讓小二熬了粥,要不要喝一碗?”
“不必,多謝。”
“哦,好。”冉檸端着托盤走遠。
容俏端着茶盞啧啧道:“季大人不愧是名動北盛的美男子,招蜂引蝶的本事了不得。”
季修遠淡淡道:“吃醋沒用,我不會娶你。”
容俏輕嗤,誰要嫁給他?!
扯下面具,露出姣好容顏,拍拍臉蛋,“我要出去轉轉,不必派人跟着。”
“早點回來。”
“……嗯。”不知為何,一句“早點回來”讓容俏的心沒來由突突跳了幾下,斂去心慌,推窗跳了出去。
容俏挨間店鋪逛逛逛,然後買買買,等牽着毛驢載物而歸的途中,遇見抱着花浮玉閑逛的冉檸。
冉檸自然沒見過容俏男扮女裝,容俏手握檀骨折扇,端的是風流倜傥,走近冉檸,秉扇作揖:“冉姑娘,有緣相遇,要不要一同喝杯酒水?”
“哼哧哼哧——”花浮玉在美人懷裏翻白眼。
“公子是……”冉檸以前是乞丐,從沒有一個儀表堂堂的男子會主動和她搭讪,對容俏的戲谑有些招架不住,面頰紅個通透。
容俏以為是自己魅力太大,把她迷暈乎了,心裏得意,她要是男兒身,一點兒不比季修遠差。
“小生容俏。”
“俏,俏妹?”冉檸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了容俏一遍,認出了她,心中略顯失望,“你怎麽喬裝了?”
“出門在外,這樣方便。”容俏轉了一圈,“俊不俊?”
“嗯嗯,都唬住我了。”
容俏拉住她胳膊,“我請你去吃醉香雞。”
“事先說好,我可沒銀子付賬。”
容俏噗嗤笑了,“冉姐姐真實誠,我都說了是我請客。”
花浮玉蹿到容俏肩頭,扒着她的耳朵嘀嘀咕咕,“俏妹,一會兒讓廚子多加幾兩酒。”
“去去。”容俏拽住他的前蹄,手臂一悠,花浮玉被抛出幾丈遠。
容俏拉住冉檸往醉香樓走去,“冉姐姐,一會兒我陪你去選幾匹布料,再給你買些首飾。”
“使不得。”
“使得,不過……”容俏神秘兮兮湊近冉檸,“別靠近季烏龜,他心腸特別黑,你若招惹他,小心被他拆剩了骨頭。”
“季公子人不錯。”提起季修遠,冉檸面色又染了紅雲。
“好什麽好?他就一烏龜王八蛋。”
“俏妹,你們是不是有隔閡?”
“我們不對付。”
冉檸勸她,“所以啊,不是季公子不好,是你刻意回避他的好。”
容俏也不是亂嚼舌根之人,反正她忠言相告,對方不聽,也沒法子。
進了醉香樓,容俏選了二樓臨欄位置,可以俯瞰一樓戲臺,今兒坐臺的是教坊裏的小畫眉。
“小畫眉的歌聲堪比畫眉鳥,繞梁三日猶不絕。”冉檸笑着介紹,她從沒在餐館裏聽過曲,以前都是硬着頭皮進屋乞讨,偶一聽得。
容俏見她眼露感激,大概能猜到她以前的處境,彎彎嘴角,露出兩個小酒坑,“冉姐姐,嘗嘗雞肉香不香。”
“好呀。”
兩人有說有笑,突然,酒樓走進一批打手,為首之人拽住小畫眉,“三爺請你入府給貴客唱曲,你敢拒絕?!”
小畫眉苦不堪言,城中誰不知道駱三爺的癖好,喜歡給宮裏的大奸臣送女人,大奸臣不止禍害女人,還折磨她們。
她是個清倌,不想讓閹人糟踐了。
容俏眯眼看着樓下,麻麻批,敢當衆抓人回府,駱三爺簡直無法無天。
一拍桌子,聲音屬實不小,打手們聞聲向上看,只見一名粉面少年郎屹立在欄杆前。
“本少俠從不打無名鼠輩,報上家主姓名。”
“城東駱府家主。”打手們一副高高在上的傲視感。
容俏曲起臂彎,憑欄而笑,“城東駱府,太監的親眷?那你們是太監的走狗嗎?”
“小子找打!”打手們暴怒,撇下小畫眉,分兩撥湧上二樓。
容俏推開冉檸,與打手們交起手來。
行雲流水的招式,輕盈若風的身姿,讓在場的女食客們心生好感,尤其是小畫眉,從小打大,還沒人為她出過頭呢。
習慣卑躬屈膝的人兒,在某時某地遇見為自己打抱不平的俊俏公子,難免心生愛慕。
當容俏把打手們打趴下時,還吹聲口哨,蹭蹭鼻子,感覺自己帥得沒邊。
“俏妹,真棒!”冉檸豎起拇指,又給了哀哀戚戚的打手每人一腳。
容俏很贊賞她的行為,勇氣可嘉。
食客們紛紛撫掌稱贊。
打手頭子顫顫巍巍擡手,“小子活膩了,敢不敢報上名來?”
容俏俠義感爆棚,哼道:“本少俠行不更名坐不改……诶呀!”
一只鞋飛來,啪叽砸在容俏的後腦勺上,容俏回頭看去,瞪了瞪杏眼,厲色道:“南宮闕,你大爺!”
“用你名字的人在皇城,你确定你要暴露身份?”
“我用我大姐姐的江湖名號,不行啊?!”
容俏撇下打手,走向銀發男子,食客們很少在城中見到南宮少主,紛紛露出驚豔目光,這名男子容貌如畫中才子,長發似天上銀河。
南宮闕抱臂問:“你大姐姐姓甚名誰?”
“我大姐姐在江湖上可有名了,說出來吓破你的膽!”
“你倒是說說。”
容俏:“她叫容夜叉。”
南宮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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